翌日，我睁开眼时，日上三竿，枕边人已起床。偌大的床榻上，我一人盖着被衾躺着，紫檀案上龙涎香炉，心字香烧。

昨夜鱼水之欢，甚是圆满，我脑子里反反复复余味盘旋，是很美好的一夜。我正迷离中，翻个身要下床，大腿内侧蓦地一阵酸痛，使我立刻清醒。

于是我尽量不动腿，挣扎着拥着被子坐起，掀开看一看，一片淋漓。我不觉浮起勾了勾唇角，又将被子放下，偶然望见墙角那鹅蛋形的大铜镜，发现我这胸前一片红痕，再仔细一看，锁骨下，脖颈边，亦是草莓满山坡。“那厮真是……下回我得狠狠咬回来。”

我正心里嘟哝，门口人影一动，我转过头，是穆谌走进来。

他一脸神清气爽，显然昨夜十分欢愉，对我微微一笑：“醒了？”

不知是否我多心，我觉得他那一抹笑噙了无限暧昧，当下将被子往胸上拉了拉，低低“嗯”了一声。

我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当梳子梳头发，穆谌约莫看我一直坐着，暧昧地一问：“下不了床吗？”

我脸上蹭地蹿红，抄起枕头丢他：“你笑话我！”

穆谌自是利落地将枕头接在手里，走近床来，将枕头放下，摸着我的头道：“今日天气更冷了许多，你多穿点。”

穆谌说的极是，今儿气温不知比昨日降了多少，东泽的冬天正式到了。站在走廊随便哈一口气，面前立时凝出一片白雾。我缩在宫内，一步也不想踏出去。我这体质畏寒，兼之到玄门乡浪了一大圈，各种出生入死，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我其实是个爱惜性命的人，不敢勉强硬扛，该认怂就认怂。

不知为何，天气转寒，我身上的几处关节也酸疼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我自己揉揉手肘，却挂记着玄珠。自从知道战祸发生，我便不大敢将它放得离自己太近，毕竟一想到怜儿那时的怪病，不免毛骨悚然，一心想着我不要变成那样。于是乎，回到东泽以后，我将玄珠藏在房间里头，除我之外没人知晓。穆谌没问过我，我也没时间与他说。

吃过早饭，我在宫中转悠，找到穆谌，将天阙想要我亲自将玄珠交出以换取战争停歇的事与他说了。

穆谌剑眉一敛：“你要去吗？”

“自然是不打算。”我慵懒地摸摸额头，“可是我仔细寻思，我即便想再度踏上旅途，寻找摧毁玄珠之法，却也无从查起，真不是个办法。”

穆谌听罢，稍稍放下心来：“那你有何打算？”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静观其变。”

午后，太阳稍稍露了个头在云层外，我闲着没事，便到日常办事的殿中。我走之后，这一方金丝楠案几乎不再使用，微微蒙了层灰。我轻轻拂了拂，刚一坐下，外头来了俩人。我一看，是谢铭和姚川。

这俩人，原本一个是我贴身助手，一个是外交大臣，只因我禅位突然，他们在我面前还未办过几回事。

他们见了我，施了一礼，仍唤我陛下。我笑了笑：“换个称呼罢，我已不是。”

“一日为陛下，终生为陛下嘛。”谢铭笑得一口白牙亮闪闪，“只要别让昭皇听见了。”

我正想同他们聊聊我禅位后的事，做了个请的手势：“坐罢，不必客气。”

各自落座看茶，我问道：“近来工作如何？”

谢铭很是随意，撑着下巴道：“能如何呢？您才刚走几个月，昭皇自然派他信任的人来管理这里，许多事情只是在调整中。这样一来，我们倒也乐得清闲。”

姚川摇了摇头：“不知几时能够升迁，我有妻儿要养，不敢清闲太久。”

属下如此推心置腹与我交谈，我甚感欣慰，举起茶碗抿了一口。

谢铭又问：“您此次回来，是否要重新入主皇宫？”

我望了望他，笑道：“我既已让了出去，就没想过反悔。更何况，我这身子大不如前，也不能扛着太多负担。等这冬天过去，也许又要离开。”

姚川皱了皱眉：“您如此着急要走，是为了什么事？能否让我们知晓，也许能够分担一二。”

我垂眸想了想，我一辈子拘束深宫，而这俩人从民间来，也许曾经听闻过什么。于是我斟酌斟酌词句，将摧毁玄珠之事说了出来。

对面俩人同时沉思起来。半晌，谢铭抬头，道：“也许我可以帮您打听打听。”

“你有何门路？”我好奇道。

“揽云楼三教九流混杂，也许能打听些消息出来。”

我听罢眉头一皱：“青楼？按东泽律法规定，你这官职可不能上那种地方。”

“知道，”谢铭笑道，“可我养母是那儿的阿娘，看望母亲不算违法。”

我再一寻思，谢铭的出身确实是这回事。于是我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了，不过兹事体大，你需多加小心。带个人去罢，也有个照应。”

也许清闲太久，谢铭闷得有些心痒，当下满口答应，扭过脑袋：“姚大哥~”

姚川浑身一颤，大义凛然道：“干什么？不要看我，我不去那种地方！”

谢铭已经起身拉他：“难道你忍心看我一人涉险？”

“不去，我已经有老婆，我不能背叛她……陛下救命啊~~~”姚川惨叫着，被谢铭硬生生拖了出去。

我望着他俩消失在雪地里，忍不住发笑。

我又坐了会儿，走了出去，到小花园里散散步，偶遇穆谌。茫茫白雪中，他立在那长不大的小枣树旁。小枣树多年前被我变成无法生长，矮矮的，还不到穆谌腰际。他凝望小枣树，若有所思，我踩着雪，沙沙响声离他极近时，他才注意到我。

我好奇地歪歪头：“你想什么呢？”

穆谌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没什么，只是以前怎没注意过，这棵小枣树长得挺可爱。”

“那得看什么人种下的了。”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当年我还很小，跟一个男孩子种的。”

“哪个男孩子？”

我见他问得这么急，抬手捏捏他的鼻子哂笑：“谁家的醋坛子这么容易翻？那时我才刚刚记事，什么也不懂。后来我们战乱中失散了，我再也没见过他，甚至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说着我略微怅然，为何战争那么多，西泽与天阙这会儿还正僵持着，不知昭铎要同他们耗到何时，竟也没一点动静。

“媚卿。”穆谌的低语唤醒我的沉思，我这厢抬起脸，他将手指挑着我的下巴，作势要亲下来。

我连忙轻推一把：“昨夜不是才……还不够吗？”说着我自己倒脸红起来。

“哪有什么够不够的？”他手掌扶着我的腰。

我将领子往下掀了掀，露出鲜红的吻痕，拧眉瞪眼数落道：“你看看你，破我的身还不够么？”

“我昨晚之前也还是处子之身呐。”穆谌的粗粝的手指刚抚上来，逗得我想笑，拍开他的手，他却死皮赖脸地继续凑上来。

从前我孤身一人时，心情不好便来找小枣树。可如今我有穆谌，我只将心事说给他听。我俩正腻味，身旁的雾凇哗啦一响，抖下一大团雪，落了我一头一脸，有的甚至钻颈子里去了。

我惊叫一声，浑身鸡皮疙瘩倒竖，跑开拂净了头脸上的碎雪，抬头正见雾凇之中一颗黑白相间的大毛球。

昨儿没看见我还念着呢，此时却只顾火大，吼道：“胖达，你在上面干什么！还不下来！”

胖达被我吓一跳，圆滚滚的身子一颤，又是一团雪簌簌砸下。我又往边上跳一步，穆谌一边憋笑，一边拍拍我身上的碎雪。

熊猫喜欢爬树，这是天性，然而着实机缘不巧。胖达蠕动似的爬下树来，我看着那树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儿受不住这熊猫的重量，发出咔哒咔哒的悲鸣，恍若将拦腰折断。

最后松树平安无事，胖达战战兢兢走到我面前来。有些雪已融在我脖子里，凉得我伸手紧锁领口，低头问胖达：“昨儿我回来时，却不见你。你上哪儿去了？”

胖达见我不骂它，眼睛乖巧地亮起来，嘴巴朝一边努了努。

我望过去，空旷的雪地之后，藏书阁巍然耸立。

藏书阁？我心思一转，为什么我没想到呢？先皇说不定将玄珠相关的资料锁在里头，藏木于林，反倒不引人注意。

想到这儿，我直觉得不止傻人有傻福，傻熊猫也能误打误撞适时点醒我些事情。

我激动地摸摸胖达的耳朵：“好样的，胖达，我总算没白疼你！”

胖达不明白我为何表扬它，只是乐呵地坐在地上，咧开嘴呵呵傻笑。

我欣欣然正要抬步往藏书阁走，突然裙角一紧，被什么东西勾住。我一回头，胖达的爪子攥住我的裙角，谄媚地把我瞧着。

我一看它的眼神，瞬间明了：“我知道了，待我找到想要的东西，立即送竹笋给你当宵夜。”

胖达放开我的裙子，在雪地上滚了几滚，撒开熊掌四处乱跑起来。

胖达这性子不改，我抽了抽嘴角，同穆谌一道往藏书阁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