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离开了怜儿身边，她痛苦的神色有所缓和，仿佛安然睡着，令墨舞与襄和也松了口气。墨舞将玄珠迎着光一照：“看这样子，这仗是不是打了几年了？玄珠会吸收战乱的戾气，怜儿早产，体弱多病，玄珠才如此轻易侵蚀了她。”

襄和怒眉敛起：“我并不知玄珠有这等危险，你既知道还让怜儿带着？”

墨舞不服气，反而责备他：“你从不向我透露朝堂之事，我如何知道打仗？”

“不必争了，给我。”

墨舞戒备地攥紧玄珠：“这是我的东西，你拿去做什么？”

襄和无言，墨舞便当着他的面，用法术将玄珠收了起来。

怜儿的怪病渐渐好了，墨舞心中的疙瘩却无法消除。那灵位主人为谁，墨舞若想知晓，最好的方法是直接走入襄和的记忆。

墨舞表现得一如往常，襄和始终没有起疑。这天夜里，墨舞见襄和安然入睡，爬了起来，对着他的睡颜，愁锁眉头。她沉浸在幸福的光环之下太久，无条件地相信这个男人，没想过有一天要对他偷偷施法。

墨舞轻不可闻地一叹，拈起发指。红光乍现，墨舞化作一道光，咻一声没入襄和眉心。襄和两道剑眉蹙了蹙，似乎梦见什么。

我和穆谌本着求真精神，抓着那道红光的尾巴稍，跟了进去。

这是襄和的梦境，也是另一层幻镜。墨舞立在前头，东张西望似在寻找什么。这幻镜中的人也看不见她，她却看不见我们。

这个场景我也认得出，是当年墨舞与襄和初遇的戏院。墨舞张望间，那桃面翠群的戏班女子跑过门：“发生什么事了？”

墨舞跟着走进，只见玉离收起妖冶的红爪，一面道：“墨舞，慢一点。”一面帮着将昏迷的襄和拖上来。

“戏台怎么会塌了？”那翠裙女子又问。

“救人要紧，你快去打些水来。”当年的墨舞说罢，那女子便跑走。于是闯入幻镜的墨舞便清楚地看到玉离意图杀害她的动作，红爪慢慢伸向她的天灵盖。

墨舞的背影僵直得像座山，拳头在袖中攥得咯驳响。一辈子的好闺蜜，竟曾经想杀害她。

玉离还未得手，冥界勾魂使者的黑斗篷及时出现：“大祭司，冥界冤魂作乱，请您速回！”

紧接着便是墨舞踌躇难定，那戏子端了谁来，勾魂使者再催促。墨舞便拉住那女子：“我现在有急事，你来叫醒他，只要告诉他我有急事先走，他便知道什么意思。这是你们的太子殿下，你救她绝对有好处。”

接着墨舞将一支蝴蝶钗塞进襄和手心，吻了他的额头：“有缘再见。”便匆忙回去。

这边翠裙戏子愣了一回神，而后手忙脚乱地将襄和救醒。襄和醒来后，眼神由模糊渐转清晰，见到了眼前的翠裙戏子，缓缓坐起来。她惊喜得不知所措：“太子殿下，您醒了！”

襄和一愣，戏子马上道：“是刚刚那位黑衣姑娘告诉奴的。哦，她还说她有急事回去了。”

襄和神色缓和，点两下头，要抬起手，发现手中的蝴蝶钗，便递给她：“这是你的？”

“是她的。”戏子诚惶诚恐，眼皮一抬一抬地观察他的神色。

襄和便不再说什么，抬起另一只手揉揉脑袋：“你叫落姬？”

她愣怔道：“殿下怎么知道？”

“我注意你很久了，每每到戏院，不为看戏，是为看你。”襄和立即变了一副倜傥神色，连自称本宫也省了。

落姬低下头：“奴好生惶恐。只要殿下一声吩咐，奴即便刀山火海也得滚过。”

“说的也是，可我不喜欢强迫。”襄和望着落姬微颤的身子，“你抖什么？”

落姬红着脸道：“奴是下贱的人，殿下这般与奴说话，奴实在……”

襄和将蝴蝶钗直接搁在地上，一根手指挑起落姬小巧的下巴：“我不希望再听见你妄自菲薄的话。我问你，愿意做我的妃子吗？”

落姬吓了一跳好的，跪着迅速爬出好几步：“殿下不要开奴的玩笑。”

襄和见她抖得筛糠似的，嗤笑一声：“我注意你许多年，像是开玩笑？”

“奴与殿下终是云泥之别……”

“我刚说什么来着？”

落姬不敢再说下去。

“再给你一次机会，愿不愿意？”

落姬一双杏眼含了脉脉秋水一般，缓缓抬起，与他四目相对。

落姬出身戏子，身份低贱，按说绝无可能成为太子妃。市井中所有人都嘲笑她麻雀还想当凤凰，落姬哈哈大笑，坚持道：“难道奴是个戏子，活该一辈子下贱？太子殿下喜欢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儿砸在奴的头上。”

襄和执意迎娶落姬，他爹天君不同意，挥袖扫落奏折，奏折的尖角砸到跪地的他，鲜血顺着额角淌下。天君威胁要废他太子之位，众亲朋也都劝他放弃这个戏子。可襄和铁了心的爱美人不爱江山，尽管他们不受任何人祝福，他还是娶了落姬。

新婚之夜，落姬伏在襄和怀里失声痛哭，此生愿为他肝脑涂地。

天阙将此事当做一桩丑闻，对外隐瞒哪怕一丁点风声，并将新婚的他俩扫地出皇城。至此襄和并未在意，与落姬夫妻恩爱。神界之人寿命可有数十万年，二人生活不过几千年，落姬如他生命中一颗流星，不幸死于难产，并未留下一儿半女。

老天君被儿子气得大病一场，而后仙逝，新任天君是襄和的胞弟，资质平庸，并无多少治国平天下之才，于是将哥哥请回来当王爷。

襄和无事可做，回到皇城，封明戈王，做个闲散王爷，终日养养花草，读读闲书。也是他读着闲书，发现能够进入冥界的方式，但需要有冥界之物指引。

他丢掉书翻下椅子，翻箱倒柜找出当年墨舞留给他的蝴蝶钗，眼中泪水氤氲。借由此物，他或许可以让妻子活过来，即便不能，再见她一面也好。

当年冥界与神界还有往来，那道名为奈何的吊桥还在。襄和渡过忘川，几次差点被川中的亡魂拉下去，看得我惊心动魄。

他还是到冥界去了，找到了冥界长老。长老们都是墨守成规的老顽固，遗憾地告诉他，落姬早已投胎转世去了，不让他再见她。这一切被躲在石柱后的玉离听了去，她眼眸一转，露出森然一笑。

襄和失魂落魄地从长老那儿出来，墨舞便看见了他。俩人晚上在草地散步时，玉离终于找到他们。

晚上，墨舞已经睡了，万籁俱寂。玉离偷偷爬窗，找到襄和，进房来单独告诉他：“我从长老那儿听说了，你十分想念你的妻子。我有能让她复生的方法，想不想听听？”

襄和挺拔的背影一僵，听她继续说下去：“墨舞有颗玄珠，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不管那人是投胎了还是灰飞烟灭了。不过必须大肆杀戮，让玄珠积聚戾气，才能展开此术。”

“需要杀多少人？”

“我不知道，或许像星星那么多。”玉离阴测测一笑，诱惑似的眼眸闪闪发亮，靠近他，“但死的都是无关痛痒素不相识的人，复活的可是你的挚爱啊。”

我心中一震，时至今日，我终于了悟先皇为何情愿忍受相思之苦，也不以此法复活艾华。这太残忍，苍生何辜，需要用自己的性命献祭你的爱情？！

襄和露出认真神色，严肃道：“你有何目的？”

玉离哈哈一笑：“聪明人。我只有一个目的，让墨舞永远离开。”

襄和朝墨舞所在的房间方向望一眼，玉离继续给他支招：“墨舞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为你去死都甘愿。我们各求所需，她跟随你，你用玄珠复活亡妻，她一走我便是新任大祭司。如何继续骗取她的信任，相信你心中有数。”

我在幻镜中，与墨舞一起看到这一幕。我很佩服墨舞，她一直站得很稳，纵使心如死灰，没有一丁点摇晃。眼中落下酸涩的泪，可幻镜中不会保留她的一丝痕迹，她的泪掉在地上，化为闪闪光尘，消散得无影无踪。

墨舞明白了一切，幸福如一面银镜支离破碎。他的爱，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创造出的骗局！

他到戏院，是为见到那个女人，却骗她何必事事有理由。他千年后带着她的蝴蝶钗到冥界，是为最后见她一面。他答应她不会有别的王妃，因为他认定的王妃只有那个女人。墨舞难产，他叫墨舞活下去，只因为墨舞才能做法复活她。他在初生女儿摇篮边堕泪，因为想到了那个无福的难产女人……他在女儿生了怪病时忧心如焚，大约他已经有了主意，夺得玄珠之后杀掉墨舞，让有墨舞血脉的女儿作法，复活那个女人……万年的爱恋，只是活在他编排的戏中。他的表演如此精湛，她真心奉上的爱，如此可笑。

他到如今都做了什么？忤逆父亲，疏远亲友，放弃至尊之位，引发战乱致使生灵涂染，苦苦欺骗了墨舞和女儿，当真是负尽天下不负卿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