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舞在窟窿底下呼救，我见到玉离广袖中的手张开，五指的红指甲嚓一声变长，犹如鲜红的刀刃。

玉离将右手藏在身后，换了一副着急的表情跑上台去，在窟窿边上朝里喊：“墨舞，墨舞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墨舞在窟窿中瓮声瓮气道，“可是襄和晕过去了，你帮我拉他上去！”说着墨舞将襄和的一条手臂抬上。

玉离眼中危险的精光一闪，伸出左手作势要帮着将襄和拉出，实际上墨舞一冒头，她右手五爪用力，抬起来要对墨舞冒出的头下手。

“发生什么事了？”一名桃面翠裙的女子在对面喊了一声，向着她们跑来。刚好襄和张牙舞爪的姿势被幕布挡了，她没看见，而墨舞更是对襄和目不转睛。

玉离想了一想，嚓一声收起指甲，向墨舞喊：“墨舞，慢一点。”说着两个女子齐心合力，艰难地将襄和弄了上来，抬到戏台边平躺着。

墨舞应该用法术让他清醒的，奈何此时身边有个外人在。墨舞两道柳眉微蹙：“戏台怎么会塌了？”

玉离大约还想继续加害墨舞，便要将那戏子支开，道：“救人要紧，你快去打些水来。”

那女子点头跑开，墨舞继续轻拍襄和的脸颊，两只眼都在他身上。玉离举起右手，五爪慢慢往墨舞头上伸去。

谁想这时候，她们身边凭空冒出一团黑气，黑气盘旋作作一个漩涡，漩涡中缓缓升起一个人，吓得玉离赶紧抽回手。来人裹着严严实实的黑斗篷，是冥界的勾魂使者，他向墨舞行了一礼：“大祭司，冥界冤魂作乱，请您速回！”

“这么突然？”墨舞昂脸忧虑道。

这时那戏子端了一盆水来，应是看不见边上飘着的勾魂使者，只是紧张道：“水来了，快让他清醒过来。”

“大祭司！”那斗篷男子又催促道。

墨舞抿唇一想，拉住那女子道：“我现在有急事，你来叫醒他，只要告诉他我有急事先走，他便知道什么意思。这是你们的太子殿下，你救他绝对有好处。”

那戏子一惊，眼都直了。

墨舞取下头上一对蝴蝶钗，将其中一支放进襄和掌心中，温柔而迅速道：“有缘再见。”俯身在他额角留下一吻，立即起身唤上玉离，跟那勾魂使者奔了出去。

她们赶回冥界，冥界中一团混乱，无数黑影在空中横冲直撞，无数的喊冤声震耳欲聋。墨舞作为大祭司，一刻也不耽搁，开坛作法，没几天将所有冤魂尽数抓回去，该往极乐的往极乐，该投胎的投胎。

但是这一场冤魂作乱令冥界与神界相连的门有所损伤，墨舞在门边筑起苍台，日日夜夜看守，监视出入冥界之人。

如此一来，墨舞无法离开冥界，连成年礼打开神冥两界大门的传统都取消。她坐在苍台上，每每望向那封死的大门，眼中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多愁善感，是思念情郎的神态。

她与襄和的相处只有几个时辰，那几个时辰里，她每日将所有细节回忆千百遍，自然发现木偶戏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因木偶戏相识，也因木偶戏体验到恋爱的甜腻。于是墨舞百无聊赖之时，玩起了木偶，按照他所教的方法，将线一根根套上手指，一点一点提着它翩翩起舞。

墨舞身有法力，不会像寻常人一样玩，她竟能创造出一种木偶术，能够使木偶不必用线，她只在一旁作法看着，木偶便仿佛自己动起来一样。

她做了两尊木偶，一尊是她，一尊是襄和，重复不断地演绎他们相处的几个时辰，也续写可能的发展，直到圆满结局。

一别数千年，墨舞的木偶术已出神入化，她所做的木偶能够以假乱真。

有一日，墨舞还如往常一样在苍台摆弄木偶，偶然从窗子探出头去，恍惚如见到襄和的身影。

墨舞转过头来，自嘲地道：“是我太想他了。”

但是墨舞自己感觉这次与平日不大相同，便放下木偶推开窗，仔细地探出头去看，真的是他！

墨舞不由得惊叫一声，下面的襄和闻声抬起眼，墨舞已经翻身跃出窗台，晚霞照影，她的墨色纱裙翩然飞下，泪光洒在鬓边如一粒粒璀璨珍珠。襄和未及反应，她已降落在他面前，神情激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打了个趔趄，扑到他怀里。

墨舞喜极而泣，张开檀口，无数情丝如同穿过数千年破空而来，细密缠绕绷紧了心弦：“你来看我了，你终于来看我了对不对？”

襄和却无情挣开她，厉声叱问：“你是谁？”

恍若晴天霹雳，墨舞呆了一呆，泪眼望着他，面色发白：“我是墨舞啊。”

“墨舞？”襄和想不起来。

墨舞慌里慌张，眼神飘忽地紧张寻思会儿，赶紧道：“你身上有支蝴蝶钗对不对？那就是我给你的。”说罢殷殷地望着他。

襄和若有所思，从怀中取出蝴蝶钗，蝶翼上镶嵌的宝石在夕阳下斑驳闪烁。襄和道：“你说的是这个？”

“对，就是它！”墨舞忙忙地从发髻上取下另一支，激动得手指发颤，扯散了发髻，带下一把头发。她也不管，颤抖地将钗上断发拂掉，与襄和手中的那支放在一起：“你看，这是一对儿的。”

襄和看了一看，欣然笑道：“还真是。”再仔细看看她的脸。

墨舞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泪，手忙脚乱地擦干了，对他做了个朴实的微笑。

“墨舞，”襄和笑道，“真的是你，你长大了。”

墨舞捏着蝴蝶钗，又抱了他一回。

“来罢，之前是你招待我，这回该换我招待你了。”墨舞邀请襄和到家中，一边点上琉璃灯，一边道：“你随便看看，我……重新整理一下头发。”

襄和见她还散着一头银发，微微一笑：“去罢。”

墨舞盈盈一笑便进了房间，襄和在厅中走走看看。墨舞在厅中摆放许多小物件，无不色彩鲜艳，富丽堂皇，却又处处透着童趣。

襄和随意踱步，见到墙上挂着两只木偶，一只墨衣白发，眉心镶嵌一颗红宝石，另一只，分明是他的容貌。襄和勾起嘴角，伸出手指，指尖轻抚过木偶。

“咯咯咯，好痒！”

木偶突然出声，襄和吓得缩手，背后却传来墨舞捧腹大笑的声音。

襄和微微脸红，假意嗔怒道：“淘气！”

墨舞将白发挽了一个倭堕髻，松松地垂在耳畔，衬着眉心朱砂，慵懒而妩媚。

襄和问道：“你也玩木偶了？”

“是啊，我自己做的。”墨舞施施然走近，“做得好吗？”

“很可爱。”襄和笑道。

“我还创造了一种法术，能让它们自己自己动呢。”墨舞说着，举起双手，手指像兰花似的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木偶两只木偶齐齐动了起来，丝线悬在它们头顶，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提着它们。木偶的关节咔咔摩擦出细响，以桌面为舞台，墨衣白发的木偶手掐莲花指，一边走着台步，身段十分柔软，活灵活现，真如个小人儿一般，在夕阳斜照里，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襄和看着十分有趣，嘴里夸赞不止。

这边女子兰花指向襄和一指，定身亮相。墨舞嘴上不动，作着腹语道：“这位公子好生面熟，莫不是我想的他？”

墨舞同那木偶一同望向襄和，空气一时寂静。

襄和看向墨舞，琉璃灯绚丽的光影中，他的灿烂笑容融化在斑驳光晕里：“我也常常想到你，还有你的蝴蝶钗。”说着，他抬起手，将蝴蝶钗别在他的银发中。

风吹风铃，叮铃作响。墨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发，低头浅笑。

激动过后，墨舞终于开始动脑，她陪着襄和在忘川边的青草地上散步，一面问道：“你这次到冥界来，不会专程来找我罢？”

“嗯，不是的。”襄和平淡地道，“有点事情要办。”

墨舞早有心理准备，但也忍不住失落，仍旧打击精神问道：“那……办好了吗？”

“还没有。”

“方便告诉我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多谢你的好意。”襄和苦笑一下，“也许是命定的事，随缘罢。”

此时二人并不是很熟，墨舞也没再多问，抬起头似乎想驱散伤怀之感，道：“冥界是暗无天日的，但你看看，上面那些光点。”

襄和跟着抬头，墨舞又道：“像不像你们说的星星？我好想出去亲眼看一回，但都没有机会。你来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襄和正想开口，冷不丁听见墨舞“哎呀”一声，紧接着衣袖一紧，整个人踉跄着向前倒下。墨舞拉着他，一起躺倒在地，俩人的脸只离了寸许远。

璀璨星空之下，二人都愣怔住。

襄和反应稍快，迅速爬起来，整顿衣衫，尴尬笑道：“以后走路，还是得看着走，不然跌倒了。”

墨舞眼眸中闪过一丝遗憾，缓缓地撑起身子坐在地上：“可我，还是想看星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