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个空档，我走到窗边花梨小几旁，取了只荷叶状的琉璃盘子，将樱桃一颗颗拣出来，装点入盘，不时偷吃似的往嘴里塞两颗。透亮的阳光照耀下来，折射出流转的光晕，五光十色，令人目眩。

穆谌不巧陪着胖达，所以跨过门槛时胖达花蝴蝶似的跳着舞跟了进来。

我正对着菱花镜打理额前的碎发，面色一沉:“来人，把胖达带出去。”

胖达一个步子没踩稳，跌倒半趴在地，被雷劈了一般熊躯一震，哀婉愁怨化作滚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活像个失宠的贵妃。

它确定本皇没有回心转意的念想，嫉妒地蹬了穆谌一眼，甩过头跌跌撞撞奔出门去。

穆谌满脸无辜，目送它庞大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凌乱了须臾，对本皇道:“它听说有樱桃才肯放弃午睡时间过来的，您这样赶走它，恐怕将它的玻璃心伤透了。”

本皇有什么办法？接下来亲昵的事不宜有小孩子在场。

本皇抽了抽面皮，双手捧着一盘红绿踱开:“胖达过一会儿就好了，你过来。”

穆谌无法推脱，只好认命。

榻上安着一张黑檀矮桌，我将樱桃放上，侧坐上去，穆谌坐在另一边。

我先不客气地动手了，一面请他。

穆谌若有所思:“胖达方才举止浮夸，万一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您就不担心吗？”

我吐出果核在手上，扔到小碟子里:“它没有脖子，吊不死的，至多闹一闹就消停了。”

“……”

“快尝尝，趁现在新鲜！”我说着捻起一颗红得发紫的大樱桃，捏着碧绿的梗，递到他嘴边。

穆谌竟害羞了，往后闪避一下。他的鼻梁十分英挺，倒衬得嘴唇稍有些薄。

穆谌俊逸的面庞开始由内而外地泛红，本皇才不管他作何感想，素白的手定在他面前，裸露着一截手腕。

穆谌再度认命，张口咬住果实，我的手臂轻轻往后抽，梗子整根脱落。我眯起眼笑了，将那梗子放进碟中，伸手又要再取一颗喂他，穆谌赶忙阻拦:“我自己来。”

我这才作罢，悄悄舒一口气，望着窗台上两只小麻雀，悠悠开口:“本皇是怕你最近闲出病来，逗一逗你，你不会介意罢？”

叮当一声，穆谌将果核丢进碟子:“穆某不是经不起事的人。”

“来者是客，怠慢了你是本皇不对。”一拍手，“之前背给我听的那一册词集，为我写下来好吗？”

我期期艾艾地凝望他。也许是本皇盛情难却，也许是寄人篱下的固有无奈，穆谌点了点头。

“那我辟一间书房给你，一起来呀！”我扯扯他的袖子，欢快地在前面引路。

能给他的书房极简，古香古色。南面墙上凿一面大窗户，透过镂空的窗格望出去，未央湖仙境般明丽的风景尽收眼底。

“这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但其实很久没用了，所以……”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弯腰在篓子里扒拉，“有些东西不大好找，那叠好看的纸笺哪儿去了？”

眼角余光睃过穆谌，他正向窗外眺望。我回过脸，继续在书架上翻腾。书架造得极高，有些格子是我无论怎么垫脚尖拉长身子都够不着的。

穆谌富有磁性的嗓音突然近在咫尺:“需要帮忙吗？”

“嗯……帮我找找上面那一格，我够不到了。”我说着向边上跨一步，他高大的身形站在我刚才的位置，抬起手臂。

我盯着他的手指挥:“右边，右边一点……不对，左边……”

不一会儿他从一摞书籍中抽出一叠兰纸，是印着金色流云纹的上等品。我拿过来哗哗翻过一遍，递还给他:“可以，给你了。”说罢我又自顾自地绕过他，捧来笔墨。

文房四宝备齐，穆谌可以开始默写了。我看了会儿他挥毫濡墨的认真形容，又踅回书架前，预备收拾堆得小山一般的画卷。

我手上动作不停，其实早已魂游太虚。一个不慎，画卷从我手心里滑落。

我收回心神，蹲身捡起来，展开一看，“呀”的一声经验地叫起来，同时泪水不自觉涌上心头。

穆谌被我这一叫引得梗起脖子，我将那画给他看。他目光亮了亮:“这是谁？”

“先皇！”

这画像画得分外传神，见到先皇的美貌，没反应的才不是正常人。

穆谌看了看，说道:“比你凌厉许多。”

“咄！”我剜他一眼，“你就没评论在重点上！”

也许我的反应有点偏激，但对一个人的崇敬上升为信仰时，便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是，也只听得进别人对她的赞美。信仰和爱情一样，盲目、狂热且毫无道理。

我陶醉着，穆谌冷不丁地问:“这是谁画的？”

我目光在画上搜寻，只找到右下角一行小字，但时间久远，已经模糊不清。

我内心有种感觉，肯定又羡慕道:“能画得这么美，必定是有情人了。”

柔和阳光满榻，穆谌提着笔，面前摊着纸笺，没有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