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孟慈正带着程程在后院里给她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这也是程程最喜欢的一个项目，每次他奶奶到了下午三点钟就会把他叫醒，然后哄着他，告诉他去给那些花儿们浇水了，然后很快他就会从不情不愿变成立马一下子爬起来床，每次都兴奋的手舞足蹈，让孟慈高兴的不得了。

宋清难得放下文件，一起和他们来到后院，看着程程拿着水管细心的浇着水，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她也自然跟着笑了，孟慈见她站在门口，不由喊道，“你看程程玩的多开心，连平时喜欢赖床的，都一骨碌爬起来了。”

她也微笑，眼神仍然看着程程，“他对喜欢的事情一向很坚持，这一点还是值得表扬的。”

孟慈很满意的看着程程的小脑袋，“其实从回来到现在，我还是注意到了，虽然刚开始他有点怕生，甚至是我抱他，即使他不高兴不情愿，他都没有挣扎一下，现在慢慢地，接受我和他爷爷了，这孩子，越看越觉得像我们景生小时候。”

提起儿子，孟慈的脸上扬起一种骄傲的神色，她感叹道，“程程以后能和他爸爸一样优秀，那我也满足，不过如果和他爸爸选的路完全相反，我也不反对，毕竟景生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和我当年一样，严格要求他，孩子是单纯的，任其发展，或许更出色。”

宋清的微笑有一瞬间的凝住，心思百转，她道，“程程还是个孩子，我只是本着做母亲的职责告诉他正确的道理，他虽然小，而且天性使然，可是如果没有人引领正确的方向，也容易误入歧途的。小的错或许可以原谅，但是错误犯大了，等到发现就迟了。”

孟慈转头凝视了宋清片刻，“不管如何，以前的恩怨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现在程程每天这么开心，你又怎么忍心让他不去和别的孩子接触，单纯的为了个人恩怨，是不是自私了点？我知道，你母亲的过世，我也很难过，但是，你已经和从前不同了，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景生，有程程，还有梁家，为什么还要抓着过去不放呢？”

宋清心下一凉，心中有莫名的恼怒腾升而起，可是当她看到程程的笑容的时候，她忽然就平静了。

喘了口气，“程程是程程，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妈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如果我是个连自己的母亲枉死都无动于衷的人，心思可见要多狠？换句话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更别提程程了，做人不是应该心怀感恩吗？照妈妈的意思，我现在生活稳定，不需要和童敏去为难，这话别人或许可以听取，可是死的人是我妈妈，如果我铁石心肠，忘记仇恨，我妈指定在坟里还要哭呢。”

孟慈一顿，脸色有点难看起来，勉强平息了怒气，“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或许你根本就不会回来。但是，宋清，你记得上午你问我景生在我面前有没有垂头丧气过，其实我隐瞒了你一句话，我唯一见过他颓废不堪的样子，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是和你分手的那回，他去找你，得知你去了美国，从那天开始，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什么人劝都没用。”

说到这儿，她刻意的停了停，看宋清的脸色有些僵硬，然后继续道，“你可以为了你母亲去复仇，我能理解，换做是我，未必有你那么冷静。可是，前提是我没有家庭。景生是我的儿子，他把你看得很重要，这也是我为什么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原因。每个女人都会方方面面的为家庭，丈夫，孩子着想，如果他们活的不快乐，那我也就不快乐。”

宋清静默良久，忽而一笑，“妈突然这么严肃，让我好不习惯。”

孟慈也恬淡的笑了笑，“你若是能明白我的心意，自然，这话以后也就不说了。你们是夫妻，是一个小家庭，我这个做婆婆的过多的插手你们的事情确实不太好。”

宋清却低了眉，嘴唇虽尽力翘成了优美的弧度，神色却依旧黯淡下来，“您的意思，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她表情凝了凝，然后转移话题到，“你看，院子里的夹竹桃开的多好，想当年，童敏刚嫁到宋家的时候，每次回梁家，都对景生特别好，在他出生的那天还特意送了一株夹竹桃给他，希望他向上，富贵一生只是，景生小的时候和外公出国了，等他有了自己的房子，这花就移栽过来了。”

宋清的视线也被吸引到了夹竹桃身上，程程正拿着小棍子调皮的挑泥土，忽然，她脸色一沉，冲程程直接就喝止道，“梁烨程，你赶紧给我过来。”

孟慈一惊，而程程被妈妈突然的发飙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奶奶毕竟心疼孩子，她终于忍不住嗔怪她，“你这是怎么了？花是很久以前送的，对人有意见对花也有吗？那她送给景生的东西可多了，你看你把孩子吓得。”

说着，她走过去，把程程抱了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恼怒。

见宋清怅然不语，她又道，“我知道今天的确把话说重了，不过，未必全部是错的，你可以好好想想。”

宋清顿了顿，看着程程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她极轻声道，“以后还是让程程少接触这花吧，，我小时候舅舅曾送给我一株，不过却从来不让我靠近，他说，每年春、夏、秋三季开花，这是一种既能观赏、治病，但又能让人中毒的花。它的茎、叶乃至花朵都有毒，其气味如闻得过久，会使人昏昏欲睡，智力下降。它分泌的乳白色汁液，如误食会中毒。”

孟慈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夹竹桃，片刻，才半信半疑的问，“真的？”

她却浅笑，“我从来对事不对人，就事论事罢了，好在景生平时没时间打理这些东西，不然，恐怕......”

孟慈闻言，脸色越发黑了，只不过片刻就放缓了神色，“那女人我素来不喜，今日不过是为着景生和程程特意劝劝你，至于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想你做任何事，景生未必不知道，而且你这么大的底气回来，我想他应该给了你很多的帮助，既然他都无所谓，那我也就不多说了。”

宋清点点头，叹息道，“您是个好母亲，为家庭，为景生，作出了很多的牺牲。我理解一个母亲的想法，同样，我可以承诺，程程一直是梁家的孩子，我不会拿他做赌注的。”

孟慈的声音也柔和了起来，“你能明白，我很欣慰。宋清，不瞒你说，我从未把你当过外人，今天说这些，也是想尽一个长辈的职责，你听与不听，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和景生一样支持你。”

回到房间，宋清便倚在长窗下独自立着沉思。目视着孟慈抱着程程站在那里指挥着管家毁掉那些夹竹桃，还能听到她询问管家哪些话不适宜种植，对孩子好不好之类的，宋清不由扬起一股笑容。

可是，思绪却依然在刚刚那会。孟慈的确是言真意切。而无条件的支持她的那一句话，终究是虚空的。她自然不愿看到她把她的家搅得鸡犬不宁，正因为她不是别人，她是梁家的当家主母，凭这个身份，都由不得她任由他胡作非为，更何况童敏进入梁家许多年，地位不是一时间滑落的，她深知，孟慈虽然不喜欢童敏，还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并不仅仅是这个突然进来的女人打破了他们的生活，恐怕......所以，她一方面想要宋清把她铲除，一方面又矛盾。

摊开了白纸，蘸饱了一笔浓墨。只想静静写一会儿字。宋清的心并不平静，所以那么渴望自己能平静，平静如一潭死水。

她的毛笔字，是赵素敏一笔一划教的，她说写字可以静心。就连舅舅也日日挥毫，只为宁静神气。

而她除了幼年的时候，写写之外，很少拿笔，可是现在她想好好写一写字，不为别的，只想好好静一静心思。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虽然是矫情了些，但到底，还是说中了她的心思的。

纵然她了然孟慈所说的无奈，也体谅景生的辛苦。然而当童敏那张狂得意的笑声这样硬生生迫进她的耳朵时，不得不提醒着她，自己的母亲，死的何其无辜。

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乌墨直直落在雪白纸上，似一朵极大的泪。柔软薄脆的宣纸被浓墨一层层濡湿，一点点化开，心也是潮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