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铁石心肠，这一刻，说不动容是假的。

不得不承认，梁景生即便看穿她的一切，却还能给她给予支持，这是她设想过最后的结果，她随即缓缓一笑，“值得吗？你这样做，稍有不慎会让你身败名裂，即便如此，你也要帮我吗？”

他没说话，而是回以一个笑容。

沈语嫣看向对面几乎没动过筷子的梁景生。

“你怎么胃口比我还差。”整晚只是对着手机看个不停，难得一见心神不宁的样子，她夹起一箸橄榄菜，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宋清昨天回国了？”

他轻吁口气，“你慢慢吃，我去抽支烟。”

“你是不是动摇了？”沈语嫣淡淡地笑，“你为了逼她回来，向外宣布我和你结婚的消息，可是现在一见到她的人，是不是就想要终止我们的计划了？”

梁景生弯了弯唇，只人走了出去。没有去吸烟区，他迈步走出会所，踱到一枝桂树下。

夜空中挂着一轮初升的月，月色如水，隐约可见圆盘当中的半边暗影，小时候书里说那是吴刚的月桂，他每日执着斧无休无止地砍伐，可是月桂总是随砍随合，斧头落下时劈得裂缝见骨，斧刃一起便了无伤痕。

如果人的心也有这种神仙般的自疗该多好？那么两个相爱的人，不管对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不管伤心还是悲痛，心头也只会泛起短暂的波澜，眨眼消逝无踪，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恢复到相恋之初。

顺手捞出烟盒，叶影婆娑的桂树下燃起一抹蓝色火点。

曾经也是这样的月夜，多少次在他们一起站在窗前欣赏着月色，荡漾在心口的情愫缠绵入骨，只恨不能把对方融进体内与自己合二为一，从此再不会有分离的一刻。

那几年的经历太美好，美好得他完全无法适应生命中再没有她的日子，就如同即使已咬着牙独自活过来十年，也依然无法排解直到如今仍锁在内心深渊的空虚寂寥。

可是，现在她成功的被自己逼回来了，可是她的目的，却被他一眼看穿，该恨她吗？还是恨自己活得太清楚，明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回来还要想尽方法把她给留住。

与其说恨她，不如恨自己。

这两年，为她做了那么多，把宋氏发展越来越大，把其他公司制于股掌，全不过是为了方便，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是为生意，不是为几个亿，不是为了任何其他，通通都不是，而仅仅只为了想让她回到他的怀抱。

几乎早生华发，为等她归来，费尽百般心思，为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只是恨吗？

曾那样毁灭过，他不知道，自己对她该以个什么姿态去面对？

可是，这次如果再放走了她，那曾经的痛他无法承受第二次。

要如何长久留住她？要如何确定她再也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

唯一的办法，既然她爱他，那么，就按他所想要的方式来爱吧。

他从来善用机会，当察觉她平静外表下的心性仍如从前一样执念，当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是那样克制、反复和踌躇不决，他给了自己决心。

他想让她记忆深刻到，从此以后再不会想离开他半步。当烟蒂在指间熄灭，终于，他忍不住问自己。

还要继续吗？

明知她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甘休的人，他还要助纣为虐吗？

他不由笑了，他从来没有试过做事半途而废，更何况这次何止精心谋划几年，若在此时放弃，会不会功败垂成？

可是，还要继续吗？

她仍摇摆不定，她甚至自己都分不清回来是因为不舍还是仇恨，但，他还要继续吗？

良久，当第三支烟在暗黑中熄灭，他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这将是最后一次，他屈服于她会将人折磨至死的倔强性子。长吁口气，他往自己的车子走去。就这样吧。

如果倾他下半生也还留不住她，那么，就当作是他把当年残余的半条命，从此以后为她死尽了罢。

沈语嫣等了梁景生许久，都不见他进来，于是也起身向停车场走去，当看到原本他的车停放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的时候，心顿时一沉。

宋清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也想了很久，她时而皱眉，时而脸色阴郁，仿佛陷入无线挣扎中，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好。

梁景生站在门口，凝视她良久，才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在冥思苦想什么？”

她一阵恍惚，然后回过神，抬头有些空洞的盯着他，勉强的笑道，“你回来了？”

他勾唇一笑，“因为心里老是记挂着你，所以早早的就回来了。”

宋清闻言，神色如常，“你去见沈语嫣了？”

“嗯，跟她说终止结婚的事情。”

静了静，宋清缓缓的笑了，“那你后悔吗？现在还来得及。”

他失笑，瞳孔光芒再现，“对于你的每一件事，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包括宋氏那件事。”

宋清一怔，“你倒是坚持。”

梁景生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上楼了，宋清陷在沙发里，安静的沉思。

有人在一夜之间暴富，有人在一夜之间白发，有人在一夜之间成长。

如果说过去两年时光里她的心灵始终在静止中沉睡，那么与梁景生重逢后的这两天，则仿佛是封闭的力量再压制不住有些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如藤蔓疯狂攀生将她拉扯得失重晕旋，又似一波波海潮不断冲击使她犹如被抛在浪口风尖，跌跌宕宕回不到实地。

直到现在，明明已经确定了他的想法，可是复杂繁乱不能适应的心绪都难以慢慢平复下来，从前当局之中不自觉迷情，直到终于走出局外才能够静下来思考，关于从前，关于现在。

长吁口气，她起身上楼。

本来准备去客房休息，可是她有些不受控制的来到了他们之前住过的屋子，她把房内仔仔细细的每一处全看过一遍。

手指往梳妆台轻轻一揩，干净得纤尘不染。

这间房就象是一间记忆宫殿，把两年前的一切保留如初，什么都没有改变，就连床单都是她那是怀孕的时候亲自挑选的款式。

明明应该早已过去、改变、湮灭的地方，却完整地保存了两年前的那一段时空，在这刻给她一种强烈错觉，仿佛中间已过去的时光并不存在，她只不过是出去客厅转了一圈就已经回来。忽然间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她爱他更深，还是他爱她更深？想知道答案的念头在萌生之后即刻往脑中每一个细胞蔓延，强烈得她有些悸动。

她鬼使神差的躺倒了床边的一侧，刚闭上眼睛，浴室的门就打开了，她猛的坐起，看他，半天没说话，他表现的很自然，走上前翻身侧躺，眸光落在她脸上，黯淡而忧伤。

“这两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为什么宁愿死，都不要跟我在一起。”

她想说话，嗓子却被酸涩堵得作不了声，满腔歉意最后化成了最寻常却也最难开口的三个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就这样拒绝我，连让人保留一丝幻想的余地都不留。”

她低低垂下眼眸。再开口时，声线已然微沙，“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也恨你，恨之入骨，恨到……无法和你面对。”

指间的烟一滞，他定了定，然后再慢慢弹去烟灰，微弯的唇角带上难以言喻的苦涩，“你终于肯说了么？”

“这次回来，虽然是想报复他们，可是，也不完全是。”

他闻言，定睛看着她。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知道，这一切若不是你，恐怕现在的宋氏早已改姓，但是为什么你明知道童敏和你父亲的算计，你都不告诉我？她是我妈，虽然我不见得多喜欢她，可是一夜间，宋氏易主，就连唯一的亲人也过世了，你让我怎么办？”

她紧紧掩脸，再也说不下去。

“你以为我的抑郁症真的是因为生了程程才引发的吗？不是的，我妈过世之后，几次我都想要自杀，我知道我的情绪因为病情的缘故已经很不稳定了，所以才会时时刻刻想要去死。可是，死之前，我想到了你，我忽然好想看到你后悔你难过的样子，你说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所以我找到言华让他配合我，然后就有了婚礼那件事。”

他从床上坐起，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执着她的手轻轻牵下。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

“我明明就要嫁给你了，你父亲为什么那么急着要让我妈去死，为什么？所以我想当着你的面结束了我和程程的性命，你知道吗？在你面前死的时候，我真的感觉解脱了，我知道我是生病了才会那么偏激，可是我很享受当时的心态，因为我再也不要面对你们了。”

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满满的恨意，却让梁景生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