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 僵局(九)
叶留山躺在床上听了好几个故事,连李元气也给她说故事。虽然李元气的故事跟尊爱生命没多大的联系。她同她说的是云常。
六月底,云常去美国。
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好见他?
李元气替云常转交了一样东西给她,是他腕表里的一张照片。
那还是中学时候照的。
叶留山还留着俏皮的短发,远山眉,明亮的大眼睛,班级人老有人开玩笑:叶留山,真的,你这造型特别适合去做慈善封面,这眼睛多么的炯炯有神,看着就有求知欲啊求知欲!
求知欲什么?明明每次人家开她玩笑她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吃零食!那明明是饥饿感!绿幽幽的眼睛——
“他去几年?”她将照片放进外套口袋。
“学校安排是三年,但谁又说得准呢?”李元气正剥着橙子,黄色的汁液将她的指甲盖里溢满了。
命运这个东西太过玄妙。今日他们还相识,明早可能就是离别,然后在很长的后来,又在某个街头撞面——
叶留山侧躺在床上,窗外是一览无余的蓝天,还有飞机划过留下的白色泡沫。
一切都是未知,包括这个令她惴惴不安的小生命。
或许,她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看看这个世界的天空。
“元气,医院好闷,我想回去了。”叶留山软软地笑了笑,阳光照得她微醺,李元气其实很高兴,她绷着脸走过去戳了戳叶留山软滑的脸蛋,撇嘴道:“叶留山,你好像胖了哎!”
叶留山拍掉她滑腻腻的爪子,伸手捏了捏脸上的软肉,“保胎,保胎,保胎,每天都不准我下床,燕窝,燕窝,燕窝,三顿有两顿是燕窝!能不长肉吗!”她默默地哀伤了一下,好歹将来跟人家提起,她也可以骄傲地说:我有胖过!
李元气挑着眉颔首,“胖点好看。”
“我瘦的时候不好看吗?”
“还行吧。”李元气略略思索,不至于太不给她面子。
叶留山将枕头扔过去,像个女王般命令道:“以后命你天天来看我!”
“遵命,女王陛下。”她趴到床边来摸着叶留山肚子上软软的肉,笑成一团,“小心胎气——”
叶留山笑,“是妖气。”她眨了眨眼睛,“信不?”
李元气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妖气?还是无敌妖气,竟让叶留山这个死脑筋变了主意。
叶留山出院那天,微雨。
薄安生坚持抱着她走,叶留山觉得太惹眼,可他似乎浑不在意,她也懒得分辨,而且这姿势还算舒服,也算养孩子的福利吧。她为自己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虽没有签合约,在她的想法里,签这种文件委实没有多大的意义,哪怕薄安生真的变心,将来不同她结婚不承认这个孩子,她拿到那些支票和空落落的大房子又有什么意思?到那时候,她肯定是要逃跑的!
但她同他约法三章。
她同意试着去接受这个孩子,但并不包括他,简而言之,就是薄安生还在考察期,甚至可能还未到考察期,这得看她的心情,还有他的表现;其次,他不能阻碍她上学;最后,她同他写了另一份契约书,若是他兑现不了那些承诺,她必然是要走的,那么他必须抚养好这个孩子,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
说来也可笑,她同沈落梅竟是一样的。
轻言,便能不要自己的孩子。
但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对彼此都好。
那晚,薄安生就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看文件,她突然喊他。
他当时一怔,紧接着淡漠的眼里便生生剥离出一丝欣喜来,热忱的,温暖的,渴望的,很复杂。
她见他放下笔记本要走过来,她却不自觉垂下眼睛。
这么多天,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
却和他说了这些。
他听完,只沉默了一会便答应,仍是起身替她盖了盖被子。
都律师说过,只要她肯生下这个孩子,他愿意做任何退步。
这回他没骗人。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冬日的雨丝冰凉刺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湿气,飘到脸上的风似乎也是从雾水里泡出来的。
其实,她被裹得像只熊一样,除了眼睛周围的皮肤还暴露在空气里呼吸着,其余都被保护得很好。他们身后打了三把伞,更是一点雨水也淋不到。
薄安生将她抱到座位上,交代了外面的人几句,又转过来替她紧了紧外套才离开。
叶留山看到他没有打伞,他跑到前面的一辆车上,很快,车子就出发了。
紧接着,两个看护和营养师上了另一辆车。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香山。
倒像是庄园一样的地方,离市中心远了些,但环境非常好,那种空气吸进肺里,有种久旱逢甘霖的舒爽,似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洗涤干净,心生虔诚。
薄安生早已将一切安排好。
也确实,她的日子过得很安逸,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连嘉树也没有来过。
她忽然想,自己于这外界是不是不存在了?
午睡过后,她就躺在视听室,听歌,看书,做什么都好,她有足够的时间。到了用餐的时候,她只需要动动嘴和勺子。
营养师准备的食物真心平淡,或许该说非常自然,归于食物本真的味道,食物定时定量,叶留山被允许远距离地看过他们做东西,两台精巧的智能秤就被摆在窗前,她常看见他们称面粉肉类什么的,胡萝卜这类的食物她从来看不到个完整的样子,都被人精心做成了胡萝卜泥,唯恐这东西的硬度划破了她的消化道,然后下去又伤到这脆弱的胚胎——
还有每天的运动操,这是她最怕的东西。
眼睛一闭,她很快就能入睡,最怕的是睁眼的时候。
明明住在恒温居室,她们仍是唯恐她伤风感冒,所以她每天至少都得穿着一件厚实的毛衣,她现在动作已经有些笨重,做起这些来又不敢用力的,像只蠢笨的熊。估计树上的小鸟都在嘲笑她,所以每每她站在窗前做伸展运动,那些鸟就在她眼前乱飞。
她住进来了二十多天,除了照顾她的人外,她什么人也见不到。
今天,她听到管家太太说起过年的事,才恍然大悟了一番,是该过年了。可这里一点也感受不到过年的喜庆。
因着这个消息,她两顿饭都吃得恹恹的,他们见她吃得太少,当晚就在办公室开组织会议。
搞得要屯粮备战似的。
叶留山从无语到习惯,如今却很反感。
她真搞不懂这些人是什么构造的,做事说话完全像个机器人,什么都按章来执行,简直没有一点自我了。甚至连微笑都机械了。
叶留山还是喜欢胖胖的管家太太和几个收拾屋子的阿姨,她们是活的,每每她听到她们在一边聊什么外面的趣事,叶留山就会故意借口喝牛奶跑到厨房去窃听。
看到有人来了,她习惯性地撒谎,“哦,牛奶有点凉了,我准备拜托她们热一热。”
每次变着花样撒谎,她们也拿她没办法。
果然,一个屋檐下住了太多女人,这心计就情不自禁地上演了,还在其中找到点生活下去的调剂。
她每天都盼着除夕,其实是希望能逃出这个笼子。
但又害怕除夕来得太快,她没有机会出去。
想来,那也是一件悲伤到不能自已的事情。
除夕前,她看见几个阿姨买了些春联,她们正在商量往哪里贴能多沾点喜气,结果就被她们逼退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她是个可怜人,看不到任何烟火气,所以不该弄这些来刺激她幼小的心灵——
可她就想看。
哪怕这里只有她们几个,她也想大家聚在一起,包饺子,贴春联,吃东西!
显然,这是她白日做梦。
但让她惊喜的是,除夕前夜总算有人到访。
当外围的铅灰色铁门被打开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开进来,叶留山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欣喜不已!
不管是谁也好!快点把她从这里救赎出去吧!
她欢欣鼓舞地跑出去,也不顾别人在背后怎么喊她。
叶留山小跑到车前,车子在没有草坪的空地停下来,她见它彻底停了,这才趴到窗口去看。
对,她就像只被关得太久的猩猩,对外面的一切都无比好奇!
好奇!
可这车主却像是故意似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下窗户。
叶留山忍了半天,眼瞧着背后那一堆可怕的人又追了上来,只好砰砰地敲窗户表示抗议!
就在这时,后车门轻微地响了一下,叶留山支棱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即刻会意跑到后面去拉开车门,一下子就滑了进去,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我还以为某人成日病怏怏的,才来这世外桃源休养!”他玩笑,嘴唇却抿成一条直线,以至于他整张脸都淡淡的。叶留山此刻比一只兔子也差不离,手脚相当的敏捷。
叶留山哼了声,倒在真皮座椅上极力呼吸着尘世的味道,“你知道还不来看我!我都快长草了!”
车子极快地照着原方向返回。
叶留山看着她们在车后张着嘴巴不知道在讲什么,她心里就激动个不行!
车子绝尘而去,很快就上了高速公路。
两岸风景无限好。
叶留山下了车窗探出半个身体。
他放慢了速度,提醒,“吹出病来可全是我的责任,我这冒死带你出来也忒不值了。”
叶留山讪讪地缩回来靠在座椅上。
也是,要是没有薄安生的指令,安保怎么会给嘉树敞开门户?
亏得那些人那么聪明又精于计算的,哈哈,估计现在忙着给薄安生汇报情况都来不及!
薄嘉树看她笑得眯起眼睛,也只是将车窗升起了一半,给她放了音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