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僵局(三)
叶留山等了许久,终于被她等到。
他没事。
她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但遮不住眼里的光。
他走过来,嘴角挽着浅浅的弧度,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他这么放松的模样了。
她也站起来,眼睛有一层薄薄的水膜,却更显得明亮。
叶留山主动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薄安生将她抱进怀里。
下颔磕在她的发顶,软软的,带着香气。
“对不起,我不该来找你。”她闷闷地说。
“为什么来?”他问,淡淡的口吻,似乎这一切都不重要。
“我听到有人要对你不利……我应该多动动脑子的,这么轻易就被下了套。”她说得有些懊恼,但如今她也不愿去想到底是谁促成了这一切,若是有必要,薄安生会去做。和他待久了,她也学会了偷懒。
他轻笑,“还好,不算太笨。”竟是为了他才卷进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真是好算盘,用这种方法将她引过去,不费吹灰之力。
“以后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考虑别人。”他提醒。
“你不是别人。”她即刻辩解,露着两颗尖尖的虎牙,有种恶作剧的顽皮。
他一怔,重重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饿吗?我带你去吃饭。”他将她放开。
叶留山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是一样的神情,并无丝毫的不妥。
叶留山的脑子里却升腾起一种该死的预知,她僵着看了他许久,说:“我可以和你去见董事长,我有办法证明清白。”她说得很僵硬,亦固执。
他抿着浅弧,并不打算理睬她的建议,“先吃饭。”
“我没做过。”她定定地站在原地。
“我知道。”他启唇。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叶留山盯着他的眼睛。
旋墨微沉,他看着她倔强的脸,有时候她有着一种近乎无法去撼动的决心,听起来倒是像该死的顽固。
她见他不说话,心头的不安愈加扩大,“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扯了扯他的手臂,眼里带着请求,“没那么简单对不对?刚才嘉树来过,他说你没空来见我,现在呢?你为什么来?”为什么装得若无其事?
半晌,他才说:“我只要你没事。”眸光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很快又寻不到痕迹。
她摇头,“你求她吗?”她说着,脚跟不住往后退,眼眶开始泛红。
他走近,一遍遍哄慰她,“没事了——”
叶留山只是不住摇头,“我不需要这样,我没有做过的事,你为什么要承下来?”那样,她会觉得自己很没用,非常没有用处。
她也不愿意这样被动,虽然按目前的形势看,一切已成定局。
他走到她跟前,俯看她,“我没有把握。”他只是不敢赌,筹码太大,一步之差就有毁掉她的可能,他不愿意而已。
“听我的话,到此为止。”他按上她的肩头,眼里竟带着恳求的意味。
她埋下头,不舍得再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鼻腔,眼眶越来越酸涩,心头的委屈不甘变得浓重,眼里的水就这样跌出来,为自己还是为他?
她知道不该和他耍性子,他做到这一步有多难?
但她心底的惶恐竟开始蔓延,她突然害怕,觉得前方有太多的未知,觉得跟前的这个人遥不可及,种种的惊惶将她的脑子彻底打乱!
“相信我,好吗?”他俯下身,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他深色的瞳孔,眼湖没有边际。
她却颤抖地推开他的手臂,从他的臂弯下逃出去,背对着门,和他对峙。
他双手撑在沙发上,没有动。
“对不起。”她用手掩住面跑了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搞不清楚这里是哪里,只是听到手机不停地在吵。
“喂?”她的声音有些哑,薄嘉树稍顿,才说:“去停车场等我。”
“好。”她挂了电话,朝着电梯走过去。
电梯门打开,有人却开了口,“真巧,怎么这样憔悴?”
“怎么?是你做的吗?”
“我的那个好弟弟呢?他怎么不陪着你?”
他笑意凉薄,“哦,其实我也很好奇,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快就让你解脱出来?”
叶留山心头一颤,只觉得心里的城墙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捷坍圮。
她定定地望着电梯里那张邪魅的脸,只是觉得手足冰凉。
他的笑脸放大,叶留山下意识往后退。
“别怕。”耳边轻柔的声音,抚慰了她。
是谁?谁在她身边?
她吃力地转过头,薄嘉树朝她颔了颔首,带着她进了电梯。
厉羡之往边上让了让,仍是丝毫没有收敛。
“五弟怎么还敢和她搭上关系?”他哂然。
叶留山一僵,下意识地就要离薄嘉树远些,薄嘉树却不让,反倒伸出长臂将她搂住了。
厉羡之眸光一沉。
上了车,薄嘉树带她在马路上晃了会儿,才问她想去哪里用餐。
“我想回学校了。”
薄嘉树挑了挑眉,“也好,你请客。”
两人在食堂解决了午饭,叶留山的书包还留在图书馆的储物柜里,“我去图书馆看书了,你回去忙吧。”怕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忙的。
他却不理会她的问题,只是问:“图书馆能用网吗?”
她点了点头,搞不懂他问这个干什么。
“等等。”他说,很快地跑到车子那里去拿了一只包出来。
他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我需要收几封邮件。”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她知道他不放心她。
叶留山带他进了图书馆,在老位子坐下,薄嘉树凭借一张好皮相很轻易地就和她身边的女生换了个座位。
他们并排坐在一起。
他打开电脑,她也拿出厚重的内科课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肩头有些冷,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却抓到一件外套。
她看了一眼手背的红印子,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瞥了一眼腕表,已经下午三点多。
她转过头去,刚想喊他,却看到他也闭着眼睛,而且正规矩地趴在她的外科书上休息。
盯得久了些,倒是出现了他的影子。
叶留山做贼心虚地收起视线,翻开内科书来看。
两个多小时,她倒是很集中,记了不少东西。
薄嘉树也将电脑合起来,往后运动了下颈部。
晚上,叶留山回宿舍和元气她们准备结课论文,薄嘉树也才回去。
周五晚上,叶留山被叫到辅导员的办公室。
鉴于前几次来办公室的倒霉经历,她对于这个地方有些恐惧。
但这回的老师非常亲切,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叶留山才打消了芥蒂。
“我们医学院和英国M医学科研院交换留学生,时间三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机会,名额只有五个,老师觉得你可以试试。”她说话温温的,望着她,表情很柔和。
叶留山觉得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简直受宠若惊。
这年头谁不想出去深造研究?镀金三年回来,那可是多少医学生心心念念想要的?可大多是做做白日梦而已。
叶留山接过申请表,还是不说话。
“怎么了?对自己没信心吗?”
她讷讷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看过了,你的英语四六级成绩都非常理想,只要争取过了科研所的考试就基本没问题了,考试定在1月末,还有时间。”老师鼓舞地看着她。
叶留山一时间还没转过来,只是谢过并说回去再想想。
这毕竟是一个单薄女孩决定三年在外的命运,老师只笑着说好。
出了医学院的门,叶留山将申请表拿出来,定定地看了几遍,然后撕了。
她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我要见你,马上。”
她说得很蛮横,没有一点退路给别人。
“你在哪儿?”
没听出他生气的苗头,“学校西面的操场。”她说完,即刻挂断,往操场走去。
叶留山走到一半,还是很客气地去买了两杯速溶咖啡,其实是她自己觉得冷,正好拿来捂手的,就顺便大发爱心地给某人来了杯速溶体验体验民间疾苦。
薄安生将车子停在操场边的停车线内,沿着台阶走下去。
天冷了,黑得也快。
操场上已经开了照明。
他扫了一眼,看到她靠在足球门边坐着。
草坪都几乎成墨,唯有球门的白色刺眼,还有她,一身亮黄色的毛衣,很显眼。
他走到她身前,叶留山依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她懒懒地将温吞吞的咖啡递过去,一副爱要不要的傲慢样。
薄安生接过去,到她身边坐下。
叶留山即刻觉得一暖,某人是堵墙,挡了许多风。
“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她将揉成一团的申请表丢到他臂弯里。
薄安生只扫了一眼标题,便继续揉了扔得老远。
叶留山静默了一下,默默地骂了声:污染环境。
“出去深造不是件坏事。”他喝了口平淡的咖啡,微微皱眉。
叶留山看他咽了下去,心头得意。
“说明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喽?”她故意和他唱反调。
他看了她一眼,“对你将来好。”
她嘲笑,“把我一个人扔到国外去叫好?”她显然不以为然。
“你怕吗?一个人生活?”他继续问。
她坚定地说:“我怕!”非常怕!我连离开S城都怕!到了别处我活不下去!!
她在心里吼叫,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薄安生稍稍停顿,将咖啡的盖子打开,直接喝起来,有些烦躁。
“那就当适应练习,将来总要学会习惯的。”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用餐,上班——
叶留山听他凉凉的口气,心里又急又怒。
看来,是她想错了。
这一切,根本就是他安排的吧!
叶留山噌地从地上站起来,以睥睨的姿态看着他,他微微抬起下颔,眼神有些迷离。
“习惯什么?”她咬牙。
他阖了阖眼,她非要明知故问。
“习惯自己去面对生活,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他站起身,一手没稳住力,速溶咖啡的纸盒瘪了一半。
叶留山任性,“可我就是想要这个例外!我想要别人陪着我!我不想要一个人!不想!”她定定地望着他,眼眶又开始发酸,那个人是你,只能是你。
最近太没出息,她在他面前就是忍不住想哭。
想大声地哭!
他皱紧了眉头,似有恼意。
两人僵持了半晌,冷风嗖嗖地从彼此之间穿过。
他却突然一笑,伸手去摸她的头,“像个孩子!”
她气冲冲地打掉他的手,“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这种大人!”
他眯着眼走近,玩笑道:“你对我颇有微词。”
叶留山瞪了他一眼,是意见很大!
叶留山往后仰,他却突然站直了身体,“去吧,听我最后一次。”语气微沉。
她从心尖凉到脚底。
嘴唇发干,她抿了抿嘴唇,哽声道:“薄安生,这就是她的条件吗?”她有些费力地望着他。
薄安生却躲过去了,他侧头,不知道在望什么。
叶留山跟着看过去,有的不过是黑洞洞的屋宇,还有孤单的旗杆隐隐闪着光。
薄安生,你别无选择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