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

弗戈森诺没有课，S-AF也在休假。傍晚林从自习室回到寝室，发现波尔德不在。他的室友一大清早就出门了，林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其实波尔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公交站里，双手插进衣兜漫无目地数着来往车辆，他已经就这样坐了一下午。

他没想要回家的，谁知道乘上公交车绕来绕去，最后就绕到了家门口。

想着必须要快点回弗戈森诺，不然就没有末班车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波尔德就是动不起来。

这时一班公交缓缓进了站，一名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提着一兜苹果走下车来。

“小弗你怎么在这里？”依格森先生看到自己的儿子很惊讶，“你今天回家了？”

波尔德不吭声。

打量了儿子两眼，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从家里出来，因为他每次从家里返回学校，他妈妈都会大包小包地给他带上各种吃的。这次少年两手空空，连个书包都没背。

“……跟你妈吵架了？还是跟你姐？”依格森先生在儿子身边坐了下来。

“才没有呢，我出来办事，路过这里而已……现在就要回学校了。”说着波尔德就要站起身。

“……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吧。” 依格森先生点燃了一支烟，“是学校还是基地的？看样子应该是基地的……”

波尔德一脸被识破的表情坐了回来。

做父亲的看着自己一年内个子窜了将近4厘米的儿子：“在S-AF服役肯定跟在军校读书还不一样，如果有什么事儿就跟爸爸说说。……当然如果涉及军事保密的话，你可以用类比的方式跟爸爸说说。”

最后一句话搞得波尔德有点哭笑不得。

“昨天你生日，你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念叨着当年在毕苏鲁生你时特别辛苦，甚至想着只要能保住你，她自己怎样都可以……一转眼，你都17岁了。”父亲慢悠悠地说，“你念弗戈森诺的这两年，恐怕是你妈最不放心的两年了。昨天还数落我，都是我当初的馊主意……哎，她可真是不讲理。”

波尔德的表情缓和了。

两年前波尔德报考军校完全是个意外，到弗戈森诺这样的名校读书波尔德之前想都没想过。

当时已经过了体检的少年想要选择的是庇昂奥斯，那是所普通的综合院校，其中开设了运输飞行专业，毕业时授予飞行执照。波尔德当时想的是等获得飞行执照后，有机会再去后备军官训练飞行学校完成进修，只要30岁之前能够成为一名飞行员就可以了。

结果等波尔德把自己的意思告诉父亲的时候，依格森反而生起气来。

“说什么学费太高，其实那只是你为自己考不上找的借口吧！”

“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反正我不去弗戈森诺。”波尔德坐在电视机前玩着游戏，眼睛一直盯着画面，头也不回地说。

“不要说得好像自己可以去一样！要说前几年弗戈森诺是那种无论你考多少分只要不是贵族阶级或者有钱人就进不去的学校我还信！现在它遍地平民生，也没看哪个站在大门口喊‘我付不起学费所以我不想读弗戈森诺啦’！”依格森试图用视线把儿子的T恤背后烧出一个小小的洞，“你就不能再胸怀大志一点吗？！”

“你要是去篮球队找一米五身高的还肯定找不到呢，你选择抽样调查的样本范围就不对！”波尔德顶嘴说，“我还想明天就中五百万或者将来让苏特当你的儿媳妇呢，人活这么大，要分清幻想与现实，有自知之明跟胸怀大志完全是两回事儿。”

“庇昂奥斯那种三流学校读了有什么意义？你还不如干脆什么都别念，用七年学费的钱直接去报考个私人飞行员课程，回来一样可以拿飞行执照！老子何必为了你去读那么下三滥的学校花一大笔钱！”依格森先生脸涨得通红，就像喝酒了一样。

“真奇怪，你就非得愿意花是庇昂奥三倍学费的价钱来给自己脸面贴金吗？！”波尔德摔了手柄转过身，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嘿，别说得好像你就一定能考得上，你考不上老子用什么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生儿子就是为了让自己脸上有光啊？！不就是个破军校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先给我考一个试试看！！”

“这可是你说的！！”

没有营养的父子对话交换了几轮，最后被依格森彻底激怒了的波尔德撕掉了庇昂奥斯的报名单，在弗戈森诺的报名考试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直到他顺利拿到弗戈森诺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看到父亲露出了“得逞”般的欣慰笑容并拥抱祝贺自己时，波尔德才终于意识到先前只是上了父亲的套。

所以在反射弧的长度问题上，波尔德实在是没什么资格去嘲笑林。

波尔德从小就向往成为一个飞行员，起源是小时候的一次乘机经历。当时他刚刚九岁，一家四口乘坐飞机外出旅行，途中赶上机长突发急病，空乘人员在广播中询问乘客中是否有人可以协助监飞，结果坐在波尔德旁边的一名从登机开始就戴着眼罩在睡觉的年轻人挥了挥手，对空乘表明自己是个在役飞行员。波尔德一直仰头看着他，意识到小孩子的目光，年轻人眨着浅绿色的眼睛笑道：“放心吧，一定让你们平安落地，战斗机可比这玩意儿难开多了。”

当他起身离开的时候，波尔德发现在青年黑色夹克的左袖上，有一枚白色郁金香的臂章刺绣。几年后当波尔德全家搬迁到佛明伦州他才知道，白色郁金香是当地空军基地S-AF的专属标志。

但当时，波尔德只觉得这个人帅极了。

之后波尔德开始阅读各种飞行员的故事，把每个月的所有零花钱都拿去买飞行杂志。布露瓦德历245年，White Phantom横空出世，她与她的飞行员在V.L.战役中一战成名，道顿·鲁迪斯的名字全国上下人尽皆知，波尔德就像万千军迷一样，把所有有关White Phantom的消息从各种报纸与杂志中剪出来，贴在专门用来整理收集的文件夹里。直到今日，他卧室里的床头上还挂着两年前《Sky Up!!》限定版里附送的White Phantom概念海报。

而这一切，都被依格森先生看在眼里。

进入夜晚的路上已经渐渐鲜少车辆经过了。趋光的飞蛾围绕着昏黄的路灯，有一盏路灯由于年久失修，在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后彻底熄灭了。飞蛾散去，继而寻找新的光源。

依格森静静吸完了一支烟，最后把烟蒂扔在自己的便携式烟灰袋里：“……你啊，你从小就跟你姐不一样，娜斯洛从来不把心事藏在心里，在外面遇到芝麻大点的事儿都会当新闻似的一回家就跟她妈说，你就正好相反，总是报喜不报忧。”

波尔德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真不知道你这点到底像谁啊……”父亲有些伤脑筋地感慨，这句话波尔德从小听到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傻瓜。我说儿子啊，你要知道天就算塌下来也一定有比你个子高的人顶着呢……”

“爸。”波尔德轻轻地打断了父亲的话。

“嗯？”

“……我想跟人道歉。”波尔德干巴巴地说，把这句话说出来时他觉得就像是有人用一把烧红的铁钳子紧紧夹住了他的内脏，“呲——”地一声冒起了白烟。

父亲看了垂头丧气的儿子一眼——那样子就跟他小时候把娜斯洛的玩具弄坏了要认错时一模一样，依格森没有追问儿子事情的缘由：“如果是你真的做了什么不正确的事情，诚心诚意道歉确实是个好办法。”

波尔德看向父亲。

“虽然不一定有效，可道歉是必须的。”父亲说，“……问题是，你意识到哪里错了吗？”

波尔德想了想后点点头。从S-AF回来的这两天，他一直在想鲁迪斯的话，想得头都要裂开了。

“那么你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吗？”父亲继续问。

波尔德愣住了。

“我觉得你应该先找个机会跟对方好好谈谈，让他也说出他的观点来，毕竟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语言尚且不能表达完全，更何况在不坦白的情况下啊……”依格森说，“所以当分歧产生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两个人能够坐下来彼此倾听与努力理解。如果你能理解他，那么你就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而如果他能够理解你，那么就不会再对你过多苛责。……你觉得呢？”

“……爸，我觉得你刚才好像说了一段很了不起的话诶……”两天来，少年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父亲假装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头：“臭小子，不然我怎么是你老子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