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佑的婚礼，他本来想办得很盛大，但是我却生生的压了下来，因为我一点儿都不想大肆张扬。

一个二嫁的女人，一个曾经是别人家养女的女人、一个曾经在道儿上混生活的女人、一个曾经蹲过大牢的女人、一个高中都没能毕业的女人，我实在是想不通，我有什么可以骄傲的资本，或者说有什么资本敢大肆张扬我嫁人了，还是嫁了一个那么完美的男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会梦到自己和苏一航在一起的那段时光，然后转身，看到自己身边躺着的人，那熟睡的面孔，却不是苏一航。我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很多次，在梦里，我都梦到苏一航在监狱，满脸是血的看着我，问我，“弯弯，你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选择跟我一辈子？你还是看不起我的，对不对？”

醒来的时候，是一身大汗，甚至在跑四公里的时候，我都感受不到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那梦境，很真实，真实得让我晚上就会想起身去监狱看看，看看苏一航怎么样了。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梦境的煎熬之后，我还是决定去监狱看看苏一航。不出意料的，苏一航依旧是不肯见我。我不能跟狱警大哥说，我嫁人了这样的话，因为会被误会，误会这会刺激到苏一航。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最后，只能求佑让他帮忙打通关系，让苏一航出来见我一次了。

这一次，我没有带着苏白过去，而是自己过去的。佑也没有跟来，他知道我自己有话要和苏一航说，所以没有跟过来。

再次见到苏一航，他还是那张微微黑瘦的脸，面颊骨凹进去了许多。虽然，在监狱里的见面，每次都是这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每次见到苏一航，他都消瘦了。

看着眼前表情无丝毫展示的苏一航，我也尽量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冷静点儿。

我淡定的看着苏一航，问了一句，“如果我说，我嫁人了，是不是以后，每次探班你都会愿意出来见我了？”

苏一航一愣，微微长大了嘴巴看着我，旁边的狱警大哥也瞄了我一眼，好在狱警大哥还没有表示任何动作。我们的话题，还可以继续。

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悲伤，根本掩饰不住。我看到了那一抹悲伤，忽然心里也揪着疼了一下。鼻子猛然就一酸，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不确定我一会儿还能不能好好的跟他说话。

苏一航看着我，笑了笑，竭尽全力的隐藏住自己眸子里的悲伤，看着我只是那面瘫的表情，“我早就料到了。再说，这是我叫你这么做的，你何必来跟我说一声……”

我嗓子有点儿干，道，“苏一航，有的时候，有的东西，得到了之后，你才发现，那不是你想要的……”

苏一航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冷笑着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他的眸子，道，“曾经的曾经，我那么喜欢佑，我觉得我的一生就是为了他而来的。在我自己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只要有他在，就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苏一航的面色变得有点儿难看，我的心，却莫名的释然：我知道，他还是在乎我的，不是吗？

“何必跟我肉麻这些，我知道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就够了。”苏一航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愣了愣，也看着他，死死地盯着他深邃的眸子，道，“苏一航，当我真的嫁给了他之后，我却发现，有一个人，在我的心底同样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一点儿也不比佑占的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他愣了半天，才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苏一航，你说，人是不是很贱？得不到的，才永远是最好的……”我抬头看天花板，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儿，我不能在苏一航面前哭，这是我来的路上，自己对自己定下的要求。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不是希望看到我的眼泪的，而是希望我幸福的。

想到这儿，我挤出一个笑脸来，看着苏一航，装作我很冷静的模样。

苏一航淡淡然的看着我，然后忽然笑了，抽风一样的笑了。我就那样傻逼的坐在他面前，和他一面玻璃的隔绝，然后看着他傻逼一样的笑。

很久之后，他忽然盯着我的脸，脸上微微有点儿红，笑着问道，“弯弯，你觉不觉得，咱们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没有反应过来，“啊？”

苏一航盯着我的眸子，我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道，“弯弯，说真的，其实，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样，就很好了。而你，也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了，和最有资格照顾你的人在一起了，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我还是不明白，苏一航在说什么。

之后，就一直是苏一航压低了嗓子，在我面前，隔着一扇玻璃，温柔的呢喃。我很安静，很安静的听他说。

“弯弯，当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是打算好了的。让你恨我也好，让你怨我也罢，总之，让你记住我，记住我一辈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起先，我是想害你流产，让苏白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让你来恨我怨我一辈子的，我想，不管你对我最后是什么感情，只要你这辈子记得我，我苏一航，为你做的这些，就已经无悔了，”

“可是结局，我是真的没有猜到的，因为结局，太美好了。没好到，我根本没有想过，或者说，我根本不敢想。”

“你记住我一辈子的方式，居然是爱……弯弯，你知道吗，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以爱的方式，记住我一辈子的。”

“我想，我们今天的对话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弯弯，回去吧。够了，真的足够了，有你今天的这番话，我知道，我即使是在监狱里蹲一辈子，都值了。从此之后，我就好好儿的在这里渡过后半生吧，我觉得，挺好的……”

说着，苏一航居然起了身。

我一下子急了，站了起来。眼泪奔腾而出，沾湿了脸颊，我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苏一航，你给我站住！”

旁边的狱警大哥看到情况不对劲儿，已经有人过来拉人了。苏一航的脚步微微一凝滞，这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我想，下一秒，我就该被狱警大哥带走了，在我走之前，我要把话说完。

原本，我是不想再在苏一航面前哭，让他看见我流泪的。但是我发现，其实我在他的面前，眼泪是掩饰不住的时候，我也完全放开了。

“苏一航，你有没有想过，你给我的爱，其实就已经给我判了一辈子的无期徒刑……”

我竭尽全力的喊完这一声，然后被人架着，离开了探监室。苏一航的背影，渐渐地模糊在那扇薄薄的钢化玻璃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再一次被拉开。

苏一航，你知道吗，纵然你护住了我千次万次，最后护着我没有让我被判无期徒刑，你自己承担下了无期徒刑，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已经圆满了吗？

苏一航，你错了，在你给予我这种爱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你判下了无期徒刑，在爱情的路上，我已经被你关了一辈子，一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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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佑站在我的身边，我们站在监狱门口不远处，他挽着我的手，问我，“你要一个人去？”

我笑了笑，看着开始冒银发的佑，呢喃道，“老头儿，这一次，我想一个人去，行吗？”

他宠溺的看着我笑，这个无微不至照顾了我四十多年的男人，这个我爱了四十多年的男人，在我需要任何东西的时候，都毫不吝啬的给我。哪怕，是跟他情敌相处的时间和空间，都给了。

我笑了笑，大步朝监狱出口的方向走去。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从里面出来吧。

三十年，人世沧桑，我的脸虽然一直被保养得很好，可是依旧抵抗不住岁月的痕迹。细碎的银发，还有眼角的皱纹，就是时间给我留下的点点印证。

我站在那里，等了很久，早晨的风有点儿凉。现在是深秋的早上九点，寒气袭人。监狱出口，只有偶尔有一两个狱警路过，却不见他的踪影。

等了大半个小时，都不见他出来，按理来说，其实他应该在九点左右的时候就出来了的，但是现在，已经十点了。

佑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搂住我的肩，问答，“弯弯，你还要接着等吗？”

我笑了笑，转身，“不了，他已经走了。不然的话，他早应该出来的。”

他躲了我三十年，三十年整，自从最后一次探班之后，任何一次，只要是我去，他都不会来见我。但是他会愿意见其他人，比如佑，比如亚子，比如苏白，就是不肯见我。最后的最后，他出来的时候，却依旧还是躲着我的。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佑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我笑了笑，和他一起上了车。

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不大不小的女音，那声音，很是熟悉，“爸，你怎么躲在这儿，妈她们不是来接你了吗？”

我心里一惊，头伸出车窗，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绿化带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纵然已经被岁月侵蚀，我还是认出来了。

“苏一航……”我颤抖着低声喊道。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消失在绿化带从中。苏白紧紧地追了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