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神色凝重，问道：“现在火势如何？可有扑灭？”

李福却嚎啕大哭道：“皇上，皇后娘娘她……她在奉先殿……”

朱祐樘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晚膳时分娘娘奉太皇太后之命去奉先殿，可没过多久奉先殿失火，娘娘却一直没有逃出来……”

朱祐樘未等他说完，已急步冲出园子，奔出大门，从奴仆手中抢过一匹马，大臣们回过神来，忙蜂拥追出来，见皇帝想要骑马回宫，俱大惊失色，纷纷跪下：“皇上，您万乘之躯万万不可骑马犯险，还请坐龙辇回宫。”

德全死死地攥着缰绳，哀求道：“皇上，大臣们说得对，您坐上龙辇，奴才会命人快马加鞭赶回宫。”

“滚开！”朱祐樘双目血红，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夺过缰绳认蹬上马飞驰离去。德全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与锦衣卫统领牟斌率着人紧随而去，直奔向皇宫。

朱祐樘纵马奔驰，脑子一片空白，手心里全是冷汗，好几次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远远地看到城楼上的灯火，挥鞭策马狂奔，从神武门一路飞驰至奉先殿，大火已然扑灭，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已成了一片废墟，奴才们跪伏在地上，哭声震天。

朱祐樘心中陡地一沉，翻身下马，高声问道：“皇后呢？皇后在哪里？”

绿翘泪流满面，哭泣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她……她已经葬身火海……”

晴—天—霹—雳—

朱祐樘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声音嘶哑：“不可能！皇后怎么可能会死！朕不相信！”

绿翘哭得声堵气噎，重重地磕头道：“奴婢该死，没有保护好娘娘。求皇上降罪。”

朱祐樘心如刀割，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她已经离他而去，忽瞥到前面的空地盖着一块白绫，晚风轻轻掀起白绫的一角，露出一具烧焦的尸体，他身子一震，双眸通红似欲滴出血，一步步地走上前，抱起焦如黑炭的尸体，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她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晨时他替她画眉，曾许诺待明年春暖花开，带她去江南游玩。她笑靥如花，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依稀在耳畔，可一眨眼怎么就阴阳相隔了呢？

上苍为何如此残忍？

他脸色苍白如纸，似万剑穿心般痛得几欲窒息，喉咙忽地一甜，张嘴吐了一口血，嫣红的血色洒落在焦黑的尸体上，越发显得狰狞而诡异。

德全等人满头大汗地赶到，见状忙跪在地上大哭道：“皇上，请节哀顺变，保重龙体！”

朱祐樘轻抚着怀中的尸体，眼泪缓缓落下，哽咽道：“我们不是说好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怎么可以食言？”

怀中的尸体散发着阵阵焦臭，永远都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笑嘻嘻地扑到他怀里：“祐樘！祐樘！”

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太皇太后拄着鎏金龙头拐杖颤巍巍地走来，灰白的发髻没有簪戴任何珠钗，神色如丧考妣，紫玥提着琉璃灯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天际乌云滚滚，晚风呜咽，仿佛上苍也在为天下百姓失去一位贤后而悲鸣。

朱祐樘悲恸万分，仰天望着茫茫黑夜，一颗心似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仿佛回到了童年为躲避万氏的迫害藏身在地窖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恐惧，无助，茫然，孤独，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可怕的梦魇，梦醒后依然可以看到她如花的笑靥。

忽地一道闪电将黑寂的夜空撕裂成两半，雷声隆隆，狂风呼啸，暴雨将至。

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上齐声痛哭，悲凄的哭声响彻九霄。太皇太后望着漆黑的焦尸，想起皇后生前的贤德善良，不由老泪纵横，声音沉痛：“祐樘，皇后温厚贤良，善解人意，不幸惨死，你心中的悲痛祖母感同身受。奉先殿突然失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当务之急应尽快抓到纵火之人，替皇后报仇，以慰她在天之灵。”

朱祐樘神色木然，眼神空洞，嘴角挂着一缕嫣红的血迹，紧紧地抱着焦尸，仿佛雕像般纹丝不动。

太皇太后见他一副哀默大于心死的模样，就像被人挖了心肝般：“祐樘，听祖母的话，先将皇后入殓，让她安心上路。”

朱祐樘恍若未闻，仿佛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慢慢地割着他的心，撕裂般的疼痛。

“你天生就是一个丧门星，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我诅咒你，谁和你在一起都得死，无妻无子，孤寡一生！”

万宝珠恶毒的诅咒依稀在耳畔响起，他心如刀绞，喉咙间忽涌上一股腥甜，张嘴又吐了一口鲜血，望着怀中的焦尸，心中悲苦，你若不在了，我又该如何独活？

太皇太后脸色剧变，焦急又心疼地道：“祐樘，从小到大你最孝顺祖母，现在你这般模样无异于拿刀子捅祖母的心啊！”

朱祐樘一言不发，任凭太皇太后如何哀求哭诉始终无动于衷。

太皇太后年迈体弱，又接连遭逢打击，身子越发衰败，抚胸咳了几下，有气无力地说道：“祖母风烛残年，时日无多，你忍心让祖母为你日夜忧心吗？”

紫玥轻抚着她后背顺气，关切地道：“太皇太后保重凤体。”

朱祐樘始终不言不语，神色呆滞，仿佛三魂六魄都已随伊人而去。

紫玥望了一眼乌云翻滚的天际，担忧地道：“太皇太后，暴雨就要来了，您先回宫歇息，奴婢留在这里陪皇上。”

太皇太后哪肯离去，剧烈地咳了几下，身子摇摇欲坠，眼前一阵晕眩，忙扶着鎏金龙头拐杖定了定神，紫玥见她脸色苍白憔悴，担忧她支撑不住，遂劝道：“太皇太后，您先回宫歇着，您放心，奴婢会照顾好皇上。奉先殿失火，皇后惨死，皇上痛不欲生，眼下后宫正需要您主持大局，若您也病倒……，后宫和前朝恐怕都要出乱子。”

她秋水般的双眸闪动着晶莹的泪珠，哽咽道，“您一定要保重凤体。”

太皇太后犹豫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沉声道：“哀家先回宫，你好好照顾皇上，若有事情，立即着人禀告哀家。”紫玥恭敬地答了声“是”，吩咐几名小宫女送太皇太后回仁寿宫。

轰—隆—隆

闪电似银蛇狂舞，巨雷咆哮，整个大地似山崩地裂般颤动。

朱祐樘跪在废墟前，怀抱着焦尸，低声说道：“你想睡多久都行，我会一直陪着你。”神色温柔悲凄，令人心酸落泪。

紫玥双眼通红，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流泪道：“祐樘，皇后已经去了，我知道你的心很痛，可是无论如何伤心也要振作起来，你初登帝位，后宫朝堂仍有不少万氏余孽，他们蠢蠢欲动，若稍有松懈，必会趁机作乱，到时受苦的必是天下百姓。”

朱祐樘一动不动地抱着焦尸，仿佛化作了一块岩石般。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滚过，瓢泼大雨似瀑布般落下，瞬间将众人淋成了落汤鸡。

紫玥情急之下伸手拉他，焦急地道：“祐樘，快去殿里避避雨。”

朱祐樘猛地甩开她的手，怒喝道：“都给朕滚！”

紫玥脚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肘撞到坚硬的青砖石，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她眼中的痛楚一闪而逝，默默地爬起来，跪在他身边，温柔而坚定地说道：“你要淋雨，我陪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天际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天地间笼罩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朱祐樘幽深的双眸似枯井般死寂黯淡，晶莹的水珠从他俊美的脸庞滚滚而落，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夜色如墨，狂风呼啸，大雨滂沱，天地同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