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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见溪

王氏款款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李信的眼泪,柔声道:“信儿,日后娘若不在身边,你......可万不能如此了。”

李信知道母亲一向不满自己懦弱,便紧咬着牙,尽量不发出抽泣之声,然而一大颗泪水还是从他的眼角滚落,扑地一声落在王氏执着帕子的手上。

王氏似乎被烫了一下,全身一颤。她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但随即很快地转过身来,向着晏唯欢道:“晏大人,走罢。”

李信猛地上前一步,然而他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慢慢踏出了大门。

王氏的步子迈的舒缓而平稳,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无从知晓她此刻的心情,一如无人了解她当初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将自己的丈夫和养子送上了绝路。是痛快?是悲凉?还是无可奈何?

她讲的故事其实并不离奇,也不新鲜,然而那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世一辈子。

春夜里,万千花开。园中浮动了多少花香,静静随了东风氤氲开来,一轮孤月半圆未圆,倒是不减清辉,明明皎皎,映的池中碧水如银。

楚临凭分花拂柳,一路行来,直接推门进了屋子,只见晏唯欢穿了件碧色暗竹纹的长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见楚临凭过来,也没有停笔。

楚临凭掩上房门,轻吸了口气,不觉低声念道:“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

晏唯欢笔下一顿,眉梢轻扬,回了一句:“有限好春无限恨,没来由、短尽英雄气。”

楚临凭听了这一句,回味片刻,不由笑了起来,却又不敢让晏唯欢发觉,连忙一抿唇。

他走近前来,见晏唯欢原来是正在写卷宗。便随手一翻桌角那本《大熙律法》,微喟道:“世上人心最是莫测,这是非对错,又岂是这一本薄薄的律法判的过来的。”

晏唯欢道:“但这已经是最公平的办法了,无论对错,起码人人如一。”

楚临凭笑了笑道:“你说得对。”转眼又见白日里王氏拿出来那只装着月华石的小锦盒也放在一边,便道:“对了,我还没问你,这块月华石是什么来头,看唯欢你白天的样子,似是知情?”他手中珍宝无数,月华石虽然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宝石,但在落望宫中也不是没有,然而看晏唯欢的神色,显然王氏拿出来这一颗颇不寻常。

晏唯欢便知他会有此一问,点了点头:“四年前我初回宫时,恰逢月氏使节前来上贡,进献了两块月华石,一作深蓝,一作碧绿,成色极佳。皇上将其分别赏赐了皇后和妍贵妃,我母后得的那一颗是绿色的,在三哥成亲的时候已给了如今的太子妃许氏。这锦盒里的便是另一颗了。”

楚临凭叹道:“看来此事的确与方咏文脱不开干系了。”

晏唯欢皱眉道:“但我觉得王氏所说那黑衣人必不是他,方咏文性情倨傲,口气不会那样耐心。还有那些一模一样的人脸......他又是如何弄出来的。”

楚临凭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但晏唯欢并不知道方咏文与周覃之间的事,也不太好同他解释,好在自己已经派了人跟着周覃,因此楚临凭也不提这件事,只道:“既然如此,只要盯着方咏文便定能有所发现,你病才好没几日,就莫要太费神了。”

晏唯欢应了一声。

楚临凭却没有立即离开,他负手看着眼前跃动的烛火,神色间有几分怔忪。白日里周覃与王氏说过的一言一语萦绕心间,挥之不去,使他很想同晏唯欢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晏唯欢也不赶他,自在一边静静翻着卷宗,侧影被烛火映亮了半边,翩然如玉。

夜色深浓中,一阵阵微不可辨的鼓乐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楚临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窗扉,道:“寒食节快到了。”

寒食节是大熙朝较为重要的一个节日,历书上载曰“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一日。”

晏唯欢道:“嗯,‘寒食不折柳,红颜变皓首’,你是想去折柳踏春?”

楚临凭微笑道:“不是,我就是问问你,还要不要派人来这里备些蛇盘兔。”

蛇盘兔是一种在寒食节时准备的面点,以面粉混以花蜜等物,捏做蛇兔之形蒸熟便可以食用,民间俗有“蛇盘兔,必定富”之说。而楚临凭这样讲,是因为小的时候他同晏唯欢随着师父住在乐陵山上,每年寒食节,师父都会领着他们祭拜先祖,然后令人做了寒食粥、蛇盘兔、枣饼等来吃,晏唯欢最喜欢的就是蛇盘兔中用面捏成的小兔,每一次总是不肯让楚临凭和任遥子下口去咬,一定要等那面兔子放的坏了,才一本正经地埋在树下。

晏唯欢听他提及,也扬了扬唇,微露怀念之色:“又不是小孩子了,蛇盘兔便算了罢。只是师父一向游踪不定,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楚临凭笑道:“放心罢,师父身体硬朗,又喜欢到处游历,想来应是过的不错。倒是你我两个俗人百事缠身,也不得自由。”

晏唯欢听他语气之中似有几分遗憾,脱口道:“待过上几年无事了,我们也像师父一样到处走走罢。”

楚临凭眼中一亮,倏然回首看他,伸手笑道:“那可就说定了!只我们两个。”

晏唯欢淡笑颔首,在他掌心一拍。

如此又过了几日,不仅方咏文之处一切如常,京都也是风平浪静,再无命案发生,晏唯欢带着众捕快几次分头搜寻李氏父子,却始终找不到人,想来应是凶多吉少了。

这等案件通常都极耗时间,好在并未再出人命,晏唯欢倒也颇具耐心,每日依旧按部就班,而楚临凭令人将宫中需他决策的事物传来,每日处理完之后便去府衙陪着晏唯欢整理卷宗,倒也和河阳府诸人熟悉起来。

这一日晴光正好,几许东风微醉,吹皱一池春水。湛蓝的天际几抹微云闲卧,一只通体雪白的幼鹰倏忽飞过。晏唯欢正立在城门口,听得脚步声后转过头去,不防被急匆匆赶过来得楚临凭一把拉住手腕:“唯欢,快跟我来。”

晏唯欢道:“急急给传信过来要我在此等你,是要去哪?”

楚临凭一面拉着他走,一面解释道:“我前几日在周覃身上撒下了追踪香,那白鹰是经过训练的,可以识别这种气味。方才听流明回报,底下的人把方咏文跟丢了,因此我便放出这鹰,寻一寻周覃的去向。”

晏唯欢足尖轻点,加快了速度,同时心中也接连翻过了几个念头,疑道:“你为何如此确定周覃一定会是方咏文的帮手?”

楚临凭随着晏唯欢展开轻功跟在那白鹰身后,他衣袂翻飞,步履洒然,即使在疾奔当中,说话间气息也无半分不稳:“说来话长,我一会再向你解释。总之此事确定无疑。”

晏唯欢深知楚临凭为人,见他说的笃定,也就不再追问,专心前行。

只是白鹰在天上飞的顺畅,下面的路却越来越是崎岖偏僻,且常有山石树木拦路,若不是楚、晏二人轻功了得,只怕早就过不去了,如果周覃真的与方咏文在一起,也难怪落望宫的暗卫会追丢了人。

那道路似是一条被河流冲出的深沟,如今水枯之后,露出河床,沿着一条陡坡倾斜下去。随着前行逐渐变得狭窄,已经容不得二人并排而立。路上布满原先沉积在河底的细碎的石子,人踩在上面,脚下的力道稍一用实就会滚动,走起来实在艰难万分。

楚临凭抢在前面,拔剑劈砍迎面拦路的树枝藤蔓,晏唯欢跟在他辟出的路后,暗暗记着地形,只觉这道路蜿蜒盘旋,忽起忽落,十分复杂。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楚临凭忽身形一顿,停在一处山石后面。晏唯欢隔着他肩膀向前一望,只见面前豁然开朗,绿荫如毯,清溪似带,天上那白鹰落在了不远处小溪边的树上,不断鸣叫。似是到此处失去了周覃气息。

楚临凭心中生疑,恐有埋伏,便道:“唯欢,等一下——”

晏唯欢却一向是为了案子不要命的主,也未听楚临凭说什么,一见那鹰停住,立即飞快地奔到溪边,带看清了眼前景象时,却一下定在那里。

楚临凭本想先隐在暗处观察一番,此时见晏唯欢已跑了过去,怕他有失,连忙跟上。他走到晏唯欢身侧,还未及对他说点什么,也是顿时愣住了——

面前这条小溪被阳光斜斜照着,水流欢快,涓涓不绝,溪面浅金,水花如银,加之清澈见底,直可见溪底碎石,真可谓“流若织文,响若操琴”,美不胜收。

溪中游鱼往来嬉戏,仿若空游,但与这美景相对的是,那溪中的条条游鱼,竟都生着一张人脸!

人面上神情似是狞笑,在流动的水波中微显扭曲变形,配上此情此景,越发显得诡谲万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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