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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落望

楚临凭便招呼周覃坐了下来,周覃道:“我听说落望宫听雨轩的雨景是此地一绝,见雨下的大便想着出来一观,没想到碰上了令师弟。”

楚临凭微微一笑,摇头道:“这种天气还要出门,他总是胡闹。”

周覃沉默片刻,又道:“怪不得你要时时提起这个师弟,真是一表人才。不过我观他唇色偏白,身形单薄,怕是身有痼疾罢?”

楚临凭叹道:“周兄慧眼如炬,唯欢自生下来便是先天不足,后随师父修行多年,又吃了不少灵药。如今虽于性命无碍,却也终是不能根治。”

周覃仿若不经意般地道:“原来是先天不足之症?我这一看,还以为是胎里带毒呢。”

楚临凭心中一震,正要细问,晏唯欢已从后面转了出来。他此时换了一身白底云纹的华服,行走之间广袖飘摇,又是一番轩昂气度。楚临凭只得收口,拉他入座后塞了个手炉过去:“你到底为何冒雨也要赶路,手到现在还是冰的。”

晏唯欢道:“我本也没想今夜过来......”

原来晏唯欢一路行来,到了黄昏时分竟是下起了大雨,他正路过一处树林,附近就只一间小小的木屋,自窗内透出一丝幽微的光线。晏唯欢自小在外漂泊,此时见了也不以为意,便上前敲门想要借地避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做文士打扮,瞧着倒是颇为斯文。

晏唯欢拱手道:“在下河阳府总捕,路中忽遇大雨,可否借贵地暂避?”

那男子却皱眉扫了他一眼,面露厌恶之色,冷然道:“我最是讨厌与生人同处一室,特别是如你这般的不速之客,浑身是水,没得弄脏了我的屋子。”

若是旁人见雨势如此劲急,天色又将黑了,必是想法子也要留下来的,可惜晏唯欢生性高傲,又是个拗脾气,闻言竟是一点头,干干脆脆地转身便走了。

那男子见他走的痛快,反而吃了一惊,大声道:“你等等,若你身上有银钱——”

晏唯欢却头也未回,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其实那地方已距落望宫不足一个时辰的路程,他索性就一路冒雨赶来。

只不过晏唯欢并不知道,那男子本是为等他而至,已足足在林中守了一天一夜,因他尚有其他目的,生怕晏唯欢起疑,才故意表现得推三阻四,没想到这位少爷竟是这么付脾气,反而弄巧成拙,受了好一番责罚。

楚临凭面色古怪地听完他讲这一番曲折,不由抚额叹道:“你这个脾气,真不知道要吃多少亏,怎也不改一改。”

周覃却是若有所思,斟了一杯酒向晏唯欢推去,问道:“晏公子所说的可是此地东北方向那一处枫树林?”

晏唯欢看见他一双手上都带着厚厚的手套,但动作间却很是灵活,显然是习以为常,心不在焉的道:“唔、不错——阁下叫周覃,可是裂云掌周覃周大侠?”

无怪他惊讶,这周覃成名十余载,掌法之精妙可开山断石,威力惊人。传言他因掌力反噬,双掌不能见风,因此常年戴着手套,但见过此人真容者却是寥寥。眼前这人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很难把这二人想到一起。

周覃道:“‘大侠’称不上,我痴长几岁,晏公子若不嫌弃便称我一声‘周兄’罢。”

晏唯欢爽快道:“好,那你也莫叫我‘晏公子’了。”

周覃失笑,只觉得这个少年虽面色冷冷,性格却十分直率,不难相处,倒也颇为喜欢他。他慢慢道:“晏兄弟这一番可是淋了不少雨,那林中之人也太过刻薄,你莫要在意。”

晏唯欢漫不经心地道:“倒也不能怪他,只是我自己性情不好,两厢遇上罢了。”

周覃没想到他这样说,倒是一怔,一边的楚临凭却一下笑出声来,向周覃道:“我们唯欢向来心胸开阔,些许小事,即便有人得罪了他,他素来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周覃听人说“我这愚弟”的倒是多了,却头一次见向别人夸赞自家师弟说的这样直白还一脸骄傲的,他心中好笑,点头道:“楚兄说的是。”

晏唯欢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面色微红,瞪了楚临凭一眼。

周覃眼光在二人之间一转,又向外望了望,忽然举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起身道:“二位定还有许多话要说,且此刻雨歇云散,我醉欲眠,今夜这便告辞了。”他与楚临凭相识三载,向来来去随心,说走便走,楚临凭早已经习惯了。此外他也的确满心俱是念着与晏唯欢单独多处一会,因此也不挽留,与晏唯欢一起起身相送,直到落望宫第八门前才在周覃连连的“留步”声中回转。

雨虽停了,一路上仍可听见梢头檐下雨水滑落的滴答声,一股雨后馨香在阑珊夜色中隐隐浮动,两人并肩而行,厚底长靴踩在地面的残叶上,簌簌有声。

走了一会,楚临凭忽道:“唯欢,我自小便听师父说你先天不足,需好生将养,也照他的方子寻过不少温补的药材,却从未多问过——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边一片黑暗,唯有前面隔着数步有引路的婢女手提一盏灯笼,在二人身前照出一片昏红。

楚临凭感觉到身边之人微微地静默了一会,他那浅浅的呼吸似有种奇异的韵律,令人心中也像被什么微妙的气流拂过一般,有些麻,有些痒。

然而晏唯欢终于还是开口了,“不是病,”他平淡地说:“是毒。”

原来齐皇后怀有十一皇子的时候年纪已是不小,胎像不稳,又不慎被妍妃在殿中香料里下毒,导致孩子出生便是胎里带毒,虽宫中奇药无数,最终保住了性命,可母子二人都受损不少,这也更是间接导致了晏唯欢不得不随着任遥子修道养心,在外漂泊多年。

楚临凭心中一痛,忍不住攥紧了手,哑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便是因此才不救妍妃?可皇帝要将你贬斥出宫时,你并未辩解。”

晏唯欢道:“她向来受宠,又未留下证据,我能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她自己有一回得意忘形,在母后病床前说漏了嘴。若是以此自辩,未必能取信于陛下,徒显狼狈。”

这人的口气平平淡淡,似乎那曾经尊贵无比的身份不能让他留恋,而父亲的猜疑,数年的颠沛辛苦也不会使他觉得怨愤。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会带有这样的平静与淡漠,岂非亦是一种岁月赠予的沧桑痕迹?

楚临凭听到这里,忽地转身一把抱住晏唯欢,晏唯欢下意识地一挣,却没有挣开。

在这个雨后的夜里,寒风瑟瑟,师兄的怀中带有熨帖的暖意,和一点隐隐浮动的香气。于是他也就慢慢放松下来,把头靠在楚临凭肩上。

楚临凭感觉着晏唯欢略低的体温,双臂又紧了紧,怀中的充实也让他觉得心里满足极了,刚刚那种难以言喻的心痛似乎也好了一些,他微微侧头,在晏唯欢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以后定再不会令你......”后面的几个字微不可闻,晏唯欢没有听清,但他也并未询问。仿佛心中隐隐知道,只要是楚临凭说出口的话,都是可以信任的。

前面引路的婢女在晏唯欢开口时便已悄然退下,此时二人身侧俱是黑暗,他们无声无息地立在路上,几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晏唯欢一向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这时候因为对方是楚临凭,也就耐心停了一会,他自觉已经给足了面子,刚要将楚临凭推开,却听到附近一声尖叫划破夜色岑寂。

二人同时抬头对视一眼,猛然分开,发足向那处奔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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