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下定了决心去找她，就下定了决心告诉她我和江程皖分道扬镳的事实。我本来准备好，她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找江程皖给你帮这个忙？然后我就可以平静而潇洒地告诉她，我们，分开了。

洒脱得像漫天飞舞的落叶，萧索而不染秋色。

可是陈曼曼没有按我画好的路子走，我自己也无力从心。听到他名字的那一霎，我就知道，让我承认我们已经彻底分开这个事实，有多么无能为力。

陈曼曼最终留给了我邵书越的号码，她说越哥给市里好几家学校捐过楼，这点小要求都不叫个事儿。

她还说，虽然她现在想和江程峰好好过日子了，但是如果有一天邵书越有了女朋友，她还是会不可遏制地去划花那个小贱人的脸。

这话吓得我虎躯抖了三抖，虽然我不是那个倒霉催的小贱人。

之后，我便没有继续留在那儿叨扰一个孕妇了。

从陈曼曼家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停在院子里的miniCooper，虽然她开过凯迪拉克，也开过宝马，但是一切过去之后，她还是要修好自己的旧车，然后和它相依相伴。

就像江程皖尝过了路边的臭豆腐之后，还是得回去守着他的山珍海味。而只有顾雅，才是衬得上他的可口佳肴。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呢？

那之后，我并没有急着去找邵书越，而是像平时一样，读书看报吃零食，熬过夜晚，赶个大早去上班。

十二月急不可耐地来了。

我虽然万分抵制江南冬天的刺骨之寒，却还是用厚厚的毛呢和羽绒，承认了腊月的正式降临。

一切继续按部就班地走，除了冷一点，似乎和过去的每一天别无二致。

直到某一个周末的清晨，我照旧穿得像只熊一样去书店，老头子来了个催魂般的电话。

一接起便是一通熊吼：“婷婷这学期马上都结束了，你那边成不成倒是给个话啊！”

“爸，我最近特别忙。”我看着自己在空中哈出的白气，很是严肃地裹紧了围巾，“真的，再等等，等我忙完这一阵肯定想办法。”

然后老头子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我猜老头子一定是觉着我驳了他的面子，毕竟，七大姑八大婆，都是靠面子来撑交情。

于是我知道躲无可躲，只得打了通电话，给和我并不算太熟识的邵书越。

我说：“越哥，我想请你吃饭。”

本以为日理万机似他，定是要再三推脱，直到我跪倒在地，再山呼三声万岁，他才会勉强答应。我倒是不想，邵书越很是爽快：“好啊，吃什么？”

“涮羊肉。”

待我中午急匆匆到火锅店的时候，他已经坐定了。

想想也是，他是火锅店隔壁银行的长腿经理，我却是个从家挤了七站公交的小矮个，自然有无数的理由比他晚到。

虽然心安理得，我却还是装出颇不好意思的模样地打了个招呼：“邵总，久等久等。”

“没关系。”他笑了笑。

我这才仔细地观察起他，今天的邵书越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背心，衬于衬衫之外，而平整宽大的风衣则叠起置于身侧。虽然在一家弥漫着市井之气的火锅店，他却还是在随意中体现了自己优越的生活品质。

为了向他看齐，我也认真地脱下了外套，大手一扬抛在了身旁，摞起袖子就坐了下来，然后翘着二郎腿颇为豪迈地喊了一声：“服务员！”

邵书越止住了我的叫嚷：“点过了。”

“啊？”

这边火锅店的规矩我是懂的，先付款，后开吃。我不禁赧然：“说好了我请你吃饭的，这样不行！”

他微微一笑，然后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哪——有？”我嬉笑着，最后还是在他似乎洞察了我想法的炯炯目光中，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还真有点事想求你。”

“那我先给你把事儿办了，要是我办好了，你再请我吃饭。”

我试探着指了指桌子：“那这顿……”

“就当是我请我的大客户周小姐吃个饭。”他说着大幅度地摆着头，“感谢周小姐赏光，还请周小姐不要客气，开怀畅吃。”

我被他逗得一乐：“我可不是什么大客户，没猜错的话，我应该是你接待过最穷的客户才对。”

“你是我接待过的最想一起吃饭的客户。”

说罢，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我想起曾经邵书越说的话，和他在一起我是轻松的。虽然他的身份地位也和我判若云泥，但他却在努力并且成功地，和我，和每一个市井之徒交融轨迹。

不同的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时接纳并享受金钱与权力的好处，这些我不行。

我到底不行。

不过此时我无暇思虑这些，只逮着好气氛趁热打铁：“那我这个大客户，能不能涎皮涎脸地麻烦邵经理一件小事情？”

“你想麻烦我的事，我已经听曼曼说了。”他打断我的话，“你那个表妹想进的，是哪个中学？”

“滨江中学。”

“滨江啊……”他重复了一遍。

“对对对。”

“那你不该找我。”邵书越笑意明灭地抬起头，“他们家的楼，不是我捐得起的。”

“什么意思？”

“因为那家学校，是崇江开的。”他不忘强调了后面一句，“就是江程皖做执行董事的，崇江集团。”

我愣了很久，然后从未合上的双唇之间，尴尬地发出一个音：“——啊？”

他点点头，肯定了我的听觉。

“那个……”我胡乱地想说些什么，“这个学校学费一定很贵吧？我表妹他们家也不富裕，要不我和她说说，算了吧……其实你说是吧，跑这么远上学也没必要，我表妹搞不好还不会自己洗衣服呢……哈哈，住校多不方便……”

“其实我也觉着没必要。”

“就是，根本没必要……”

“你没必要这样。就算你和江程皖不再是之前的关系了，他也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你现在越是对他讳莫如深，越是证明你放不下。”

我的笑倏尔僵在脸上。

他耸了耸肩，然后无辜地端起一旁的小半杯茶水，无所谓道：“或者，我也可以帮你搞定这件事情。”

“还是算了吧……”

“你就那么怕和江程皖扯上关系？”

我怔怔地点点头，回过神后才惊异于为何会在一个并不熟识的人面前这般坦诚，又匆匆摇头：“不是！这和江程皖没关系！”

我正欲激烈地争辩，服务员适时地上了菜，总算微微化解了一点点尴尬。

“小姐，这是您要的六盘招牌羊肉！”

“好好好，谢谢谢谢。”我立刻将失措转为欣赏满桌菜色的快感，却蓦地听到这一句，“六盘？”

“对，六盘！”

“不是，我们两个人，吃不掉这么多，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服务员认认真真地看着小票，“小姐，您点的就是六盘。”

我前手刚抢过她手中的小票，邵书越就开了口：“没有错，是我点的。”

“啊？！”

最终，我半喜半忧地接受了六盘羊肉的事实。

“我是怕你和江程皖在一起太久没有吃过了，所以让你一次过把瘾。”他举起杯子，“分手快乐。”

我塞进满满一大口羊肉，抄起易拉罐和他手中的碰撞了一下，口齿不清道：“分手快乐！”

咽下去之后，我不禁发出一声称叹：“太爽了，要是每天都这样吃多好啊！”

邵书越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俩就这样吃着火锅哼着歌，直到第六盘羊肉也下了肚，他才搁下筷子。

“周小姐，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邵书越双手支着下巴，很认真地道，“我说，反正你现在也没有男朋友，你每天一个人吃三餐多孤独，要不我们……”

我一惊，停下手上的动作，筷子顺着我的中指滑落。

要不我们——

我们凑合凑合？

这个节奏是要和我表白么？

哦不周小楼！你最近这漫山遍野生生不息的桃花是怎么回事？前一个优质男把你折腾得还不够惨么，这个接踵而至的金龟婿又是演哪出？周小楼你是不是把上辈子和下辈子的春天都攒着一起用了？

千万别，爱情诚可贵，小脸价更高！周小楼你想被陈曼曼那个孕妇毁容么？！

我赶忙连连摆手：“不不不，邵经理，你再考虑考……”

“要不我们当个饭友吧！”

“诶？”我双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饭友？”

“如果不是你，我今天中午就在公司吃盒饭了，我猜你这样的小白领，一定也经常用泡面凑合吧。”他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形状，“所以我们当饭友吧，如果你想吃什么了，就喊我一起，如果我吃到什么很棒的外卖，也给你叫一份。至于你小表妹的事情，朋友就得肝胆相照嘛。这个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放心吧。”

“好，好啊……”

于是这样，我多了一个饭友。人生中的第一个饭友，感觉真是奇妙。

奇妙到我觉着，这是我和江程皖分开之后，难得的一件叫我开心而舒心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