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既不能算是热烈，又不能说成是冷清，几个人互相恭维着，每一句话都谨小慎微。谈笑之间，彼此全神贯注地捕捉对方神态的细微变化，不时传出的阵阵笑声，也显得异常的苍白，没有丝毫的感染力。

精美的菜肴几乎没人动筷，倒是价格不菲的红酒喝了两瓶。或许是由于酒精的作用，大家的脸上都微微泛起了红色，话题也轻松了很多。

钱宇的心情比起其他人来说，显得格外沉重些。这段日子的顺风顺水让他的心态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时候，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更高位置的权利宝座，做一个可以掌握时代命运的人。可是，从踏上滨阳土地的那一刻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距离那个位置还很遥远，别说一路升迁，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还是个未知数。

干部的离任审计制度是由来已久的，虽说难免有走过场的嫌疑，但是也真的查出过很多很多的问题。最关键的是，他的离任非常突然，有很多事并没有来得及处理，这等于留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引爆。

为了化解高跃进的事，他在鹿鸣山风景区购买的一套别墅，就是最大的一颗定时炸弹。别看滨阳是个三线城市，但是鹿鸣山风景区却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好地方，这套别墅的价格自然不菲，连装修全下来，一共花了400万人民币。这笔巨款，当然不是他个人掏的腰包，走得是第一医院改扩建工程的账，为了动用这笔钱，他还以干部年轻化为名，把财务处的阎处长硬生生的从岗位上拿了下来，为了这个，那个以原则性强出名的老头子，没少四处告他的状。如今审计部门又死盯着这些问题不放，这要是一旦漏了陷，那麻烦可就大了......

当时的事是他和高跃进惹的，房子以他的名义买的，又是他自己跑到省城送出去的，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的事，这炸弹一响，最后倒霉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还有今天这件事，从杨雪华的态度，和请来的这几个人看，不用想也知道U盘里装得是什么内容。尽管陈冰信誓旦旦地说，以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备份，可鬼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早就拷贝出了一份，就算将来不用来要挟杨雪华，要挟自己还不是一样吗？

人格担保！滚犊子吧，他在心里恨恨地想道，你的人格能值几毛钱一斤！

这些闹心事纠缠在一起，要是人的脸上还能挂着笑容，并且开心的品着红酒，那简直就是活见鬼了。虽然钱宇一贯也以镇定自若、喜怒不形于色而著称，却也还是愁云满脸，经常发呆走神，弄得杨雪华一个劲地在下面踹他。

“钱副市长，今天您的兴致似乎有点不高呀，看来是旅途劳顿呀。”陈冰说着，站起了身继续道：“这样吧，咱们最后干这一杯，今天这顿饭就算结束了，等改天我们再聚。”

刘健和杨雪华也连声附和着，这种各怀心腹事的酒喝下去也没什么滋味。

大家起身干了一杯。陈冰更是爽快地说道：“今天晚上这顿，理应由我买单。”说完，将服务员喊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把金卡递了过去。几个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不大一会功夫，俱乐部的一名副总经理快步走进了宴会厅，毕恭毕敬地将金卡交了回来。

“这是.......”杨雪华犹豫地问道。

“哦，我们的董事长夏远峰先生，是这家俱乐部的高级会员之一，每年的年费就是100万美元，所以，持会员金卡在这里消费，10万块人民币之内是免单的。”陈冰说着，笑吟吟地对她说道：“您事先没通知我，要是早知道在这里吃饭，我打个招呼，可以去后楼的贵宾专属区的，那里档次更高一些。”

一席话说的杨雪华目瞪口呆，心中不禁暗想，看来夏远峰这个老狐狸还不一定掌握了多少秘密呢，他这一死，可真是让无数人松了一口气。

刘健没有开车，陈冰执意要送他一程，于是两个人便先行离开了。

见他俩的车驶出了俱乐部大门，杨雪华才似笑非笑地对钱宇说道：“怎么了？小鬼头，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点上火了呀。”

钱宇心里一翻个，知道这个女人的话里有话，于是便叹了口气道：“我算服了你了，雪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杨雪华白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道：“算了，少给我戴高帽子，你小子现在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绝对是飞黄腾达的节奏，哪里会把我放在眼里。再说，就你那熊样，地上蹲只狗，都能瞧出你的心里有事，何况这些人哪个不是火眼金睛！”

钱宇被说的脸微微一红，他低下头，沉默不语。杨雪华倒也不客气，轻轻地拧了他的耳朵一下道：“去，先把小程打发走，你开车送我，我找你有话说。”

钱宇听完一愣，心想，难道杨雪华真得对自己离不开？刚刚回来就要那个......

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地方，杨雪华呵呵地笑了起来，用手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嗔道：“合计啥呢！我找你是有正经事，还不快去。”

钱宇这才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打发走了小程，两人上了车，他才问道：“我们还去健身会所吗？”

杨雪华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健身会所？你知道那是谁的产业？”

“我记得当时调查过，好像是个姓林的上海人在滨阳投资建设的，但是那个家伙一直在国外，基本不露面。”

杨雪华听罢，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气呼呼地道：“一直到昨天，我才搞清楚，那个健身会所实际上是夏远峰投资的，估计是这个老东西早就意识到滨阳远航迟早会出问题，所以，暗中在滨阳投资和兴建了不少这样高档的娱乐场所，为的就是窥探别人的隐私，关键时刻用来要挟和利用的。”

尽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听杨雪华这么一说，钱宇还是吃了一惊，在健身会所的包房里，他和杨雪华可不仅仅是床上那点事儿，有多少上不了台面的勾当，都是在那个地方商量并最后达成的，如果这些东西都被陈冰掌握在手中，那可真就应了杨雪华在酒桌上的那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还有什么条件可谈呢？

看着钱宇失魂落魄、目瞪口呆的样子，杨雪华也没说什么，挥挥手道：“走吧，去御龙湾1号楼。”

御龙湾别墅的1号楼，也是钱宇亲自选定并租下来的，为的是应付杨雪华当时疯狂的想法。目前还没到期，所以钥匙还在杨雪华手中。

已经快夜里十点了，鹿鸣山景区的公路上鲜有车辆，奥迪车在空旷的公路上飞驰，杨雪华降下车窗，深秋冰冷的风吹了进来，在黑暗的驾驶室中盘旋着，将两人的头发吹得一片纷乱。

钱宇不由自主地将衣服裹了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拿出香烟。也不知道是因为风大还是手抖，打火机连扒拉几下，也没有点燃。

“冷了？”杨雪华淡淡地问道。

“有点。”

杨雪华把车窗升了上去，室内顿时温暖和安静了许多，钱宇这才将香烟点着。

“人平日里在车里呆得太久了，根本吹不得这山风，可是一旦失去了车的保护，再大的风，不还得挺着？”杨雪华像是在自言自语。

钱宇没吱声，只是默默地听着。

“总以为呆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是安全的，其实，越是这样密闭的空间，越是危机四伏，要是那些事都发生在野地里，夏远峰就是再生出一百个心眼，也一样没咒念。”她接着说道。

钱宇点点头，小声说道：“是得加小心，不过，这件事估计也是碰巧了，重复发生的概率不大。”

“不大？你没看今天晚上陈冰结账的时候，他是故意在我们面前用会员金卡的，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那就是在告诉我，别以为滨阳市只有一家健身会所是在远航集团的掌握之下，这么高端的私人俱乐部，夏远峰也一样是顶级会员，在这里消费都是不花钱的。妈的，没准这个金顶阳光，也是夏远峰的产业，真不知道，滨阳的娱乐场所到底有多少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控制的，以后，我再也不去这样的地方了。”

一席话说得钱宇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夏远峰如此，萧明东难道不是亦然？自己前些日子还和若云在酒店的房间里......看来，这样的事真得加一万个小心，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就等于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一圈绳索，绳子头抓在别人手中，再想挣脱，可就难上加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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