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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炮将军 2

这就到了边义夫改变新洪历史的*时刻: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一上午0时35分。在这*时刻,边义夫历史性地走到三门铁炮旁边,左边立着胡龙飞,右边站着王三顺,手中的大洋刀一举,在蔚蓝的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口中一声断喝:"开炮!"三门铁炮同时怒吼起来,充作弹片的生铁蛋子,于硝烟火光中瞬然扑向城头,轰碎了钱管带狡诈而虚伪的和平,造出了西二路民军第一阵骇人的声威。借着铁炮造出的声威,弟兄们开始攻城,西二路的旗和革命党的十八星铁血旗擎在两个骑马弟兄的手上,活灵活现地向城下飘去。弟兄们手中的快枪也响了,枪声和喊杀声宛如响彻四野的惊雷。情形声势实是动人。何为壮阔,边义夫在那日的老北门城下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因着那感受,边义夫的指挥刀于空中划出第二个弧,又一声大吼:"开炮!"铁炮再度响了起来,炮身四周的硝烟如云如雾。边义夫于硝烟的升腾之中,举起了脖子下的单管望远镜,向城头看——啥也没看到,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茫然升腾的白雾。第三次下令开炮时,城头巡防营已升起了两件白大褂,边义夫没看到,仍是下了令,待从望远镜里看到时,两门炮已响了,巡防营已把城门打得大开,攻到城下的弟兄正蜂拥而人……

就这样边义夫成了中华民国历史上有名的"三炮"将军。后来,捧他的人说,这三炮决定历史。新洪城正是因为有了边义夫三次开炮的命令,才得以光复;贬他的人却说,这三炮打得实是荒唐,本无必要,李双印在城头上和钱管带谈得正好,巡防营已准备火线举义了,他还在这儿胡闹;而史学家于边义夫百年之后编撰的《辛亥新洪光复记》中则另有见地,道是边义夫下令开炮时,省城宣布独立的消息恰巧传来,钱管带才顺水推舟依附了革命。

边义夫以胜利者身份懵懵懂懂迸城时,没想到去见钱管带;钱管带钱中玉先生却想到了要见边义夫。钱管带身边明明守着李二爷,且又明明刚和李二爷在城头议和时喝了几壶好酒,偏就不认李二爷,单认一个边义夫。在那乱哄哄的时刻,钱管带扯着醉醺醺的李二爷在城门洞下的人群中四处瞅。瞅到了边义夫后,又是挥手,又是跺脚,很带劲地叫,"边爷!边爷!"继而,钱管带便冒着和挥刀持枪弟兄相撞的危险,疾疾迎了过来,一把扯住边义夫的手说,"边爷哟,你终算又来了!"那口气,倒仿佛早盼着边义夫开炮攻城了。

这让满脸满身硝烟的边义夫很惊愕。钱管带一一个"边爷"的叫,还做出那一副前所未有的笑脸,使边义夫觉得这原本相熟的钱管带变得陌生了。在边义夫的记忆中,钱管带本是很牛气的,就是当初没做管带,只做着左哨哨官时,就很牛气,斗虫只能赢不能输,赢了也没笑脸,倒像是给人家面子。强卖大烟,还老使假。"边爷"自是从没叫过,高兴了,唤一声"边先生",不高兴了,便骂他"混账孟浪公子"。就是在前天,这位管带大人还想把他作为乱党来抓哩!今日,竟对他称起了"爷"!革命带来的变化实是惊心动魄。立在钱管带身边的李二爷也让人惊心动魄,边义夫刚瞅见李二爷时,还怕李二爷怨他恨他。不料,李二爷不但没怨他,还嗬嗬大笑着道,"好你个边先生,竞他娘的敢用炮轰老子!倒也轰的是时候!你这一轰,钱管带的决心才下定了!"边义夫端得机灵,认定自己取得了和钱管带、李二爷平起平坐的新资格后,也就捐弃了前嫌,一手抓着钱管带,一手抓着李二爷,两只手一起用力摇着,笑呵呵地连连道,"南门霞姑奶奶催得急,催得急呀,不开炮没办法!真是没办法!这就让你们二位爷受惊了"

钱管带说,"不惊,不惊,你边爷这几炮不打,我也说不服底下那些弟兄呢!他们这些人不是我,真心向着你们党人,心眼活络哩!"李二爷也说,"惊个球!我和钱管带可都是经过大事的人!"钱管带说,"是哩!是哩!咱这吃军粮的,啥事没经过呀?——自然和你边爷就不好比了,边爷您浑身是胆,且又太精明了,都精明得成了精。前天我和我老舅,哦,就是咱知府毕大人,那么问你,你都不说你是革命党,我和我老舅想和你一起革命都没办法去联络呀。这一来,就闹出了今日的误会!若是前天……"边义夫不愿和钱管带去谈"前天","前天"不堪谈,自己和王三顺被吓得狼狈逃窜,有啥谈头?一谈正显出自己的虚怯来。便不接钱管带关乎"前天"的话头,只问,"毕大人还好么?现在何处呀?"钱管带道,"毕大人好,好着呢!他目下正在知府衙门候着你们哩,已放过话了,说是要和你边先生商量看,看咱新洪咋个独立法?"边义夫一听知府毕大人这么看重自己,嘴和心都不当家了,忙对钱管带说,"那咱不能让毕大人老等,得快走,去和毕大人好好商量、商量这革命之后独立通电的事!还得立马出告示安民哩。"

身边乱糟糟的,城南老炮台方向还响着枪炮声,李二爷便道,"绿营还占着老炮台呢,咱现在去商量个球呀?得他娘的先打服绿营再说!"边义夫一怔,便也应和说,"对,老炮台不攻下,新洪还不能算最后光复!"钱管带先还坚持要与边义夫一起去知府衙门,可边义夫已决意要先打绿营,钱管带才屈从了,只得集合起守城的三哨官兵,合并西二路的民军弟兄去打绿营。绿营在城内城外各路民军与巡防营的两面夹攻之下,只支撑了不到两个钟点,便吃不住劲了。江标统得知巡防营举义,新洪大部失陷,又听说省城独立,援兵无望,自杀身亡。守城堡的两个营打了白旗,还有一营人马沿靠山的一面城墙逃到了郊外,作鸟兽散,至此,新洪全城光复,时为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一日12时许。

是日下午二时,光复新洪的各路民军首领和响应起事的钱管带、毕洪恩并巡防营哨官们云集知府衙门,于象征着五族共和的五色旗下,宣布了新洪脱离清政府而独立的文告。该文告为知府大人毕洪恩亲手撰写,当众宣诵之时,仍墨迹未干。文告说,新洪一府六县一百二十万军民于斯日完全结束清政府长达二百七十五年的统治,归复祖国。独立后之新洪,拥戴已于数小时前独立的省城军政府,并接受中华民国湖北军政府为代表中国民众之全国性临时政府。文告的语句言辞都是从《中华民国政府公报》上抄来的,该有的内容都有,一句不多,一句不少,与会者均无异议,遂一致通过了该文告,并决议立即以文代电,通告全国。

对与会者来说,独立文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主持这光复后的新政。以钱管带的巡防营和毕洪恩的前朝旧吏为一方,以霞姑和李双印并其他民团首领为另一方,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了严重分歧。双方各自推出了自己主持新政的代表,且互不相让,这就形成了僵局。民军方面推出的代表是霞姑。前朝旧吏和巡防营哨官们推出了毕洪恩。民军方面认为,毕洪恩乃前朝旧吏,且是在兵临城下之际被迫响应革命的,出首组织新政,难以服人。前朝旧吏和巡防营方面则认为,民军各部原为绿林,由霞姑出首组织新政,更难服人,且会给本城民众造成无端恐惧,败坏光复的名声。双方咋也谈不拢,几乎要拔快枪了。这时,天已黑了,会上的气氛又很紧张,毕洪恩便建议先吃晚饭,一边吃饭,一边都本着天下为公和对本城民众负责任的两大原则再想想,想好了,吃过晚饭后接着商量。双方在这一点上形成了一致,都同意了。晚饭没出去,是把几桌酒菜叫到知府衙门,在知府衙门里将就吃的。吃过晚饭,民军方面还在为打破僵局思虑时,前知府大人毕洪恩竟抛出了一个崭新的建议,代表巡防营和前朝旧吏保举了边义夫。毕洪恩拿出边义夫和王三顺前日送来的联络帖,四处展示着说,"这场全国响应的民族革命,皆革命党主持也!边先生便是一个够格的革命党,且是我新洪本地之革命党,素服众望,所以,本着天下大公的思想,我们愿公推边义夫先生出首组织新政。"

边义夫在毕洪恩说这番话时,还在盘算着咋把霞姑推上去,根本没想到毕洪恩会提出让他来组织新政。边义夫以为自己听走了耳,直到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才惶恐不安地问毕洪恩,"毕大人,你莫不是拿我寻开心吧?"毕洪恩没有寻开心的样子,冲着边义夫极是真诚地说,"这么大的事,谁能胡乱说?你边先生敢大义凛然到我和钱管带这儿来运动革命,今日就该担起新政的职责嘛。"边义夫听毕洪恩再次大人,都比兄弟高强许多,所以"……"边义夫的话尚未说完,钱管带便立起来,把边义夫的话打断,讲故事一般,把边义夫运动革命的大义凛然又宣布了一遍,有鼻子有眼地说,边义夫当时是如何如何的英勇,如何如何地声泪俱下诉说二百七十五年"痛史",如何如何倡导革命,才促成了巡防营和毕知府参与起事,才有了新洪城成功的光复,因此,今天边义夫主持新政当之无愧。

边义夫军政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投机,就是在钱管带说完这番话后开始的。他本心还是想拥戴霞姑的,可嘴一张,话竟变了,竟也做梦似地讲起故事来,道是钱管带和毕大人也不简单,出于革命大义,当场表明自己光复新洪的主张,并答应于民军起事之日予以响应云云。"因此,"边义夫说,"不论是霞姑来组织新政,还是毕大人来组织新政,都顺理成章,兄弟都举双手极表赞成。"然而,巡防营和旧官吏方面是完全不能接受一个女强盗的,而民军方面则也不能接受投机革命的毕大人,新贵们彻夜开会仍无结果。黎明时分,革命党人任大全耐不住了,拍案而起,红涨着脸吁请双方以光复大局为重。双方代表才在极勉强的情况下,议决通过边义夫为新洪大汉军政府督府,主持新洪一城六县军政,另举毕洪恩为副督府,霞姑为民政长,协同负责。

年轻党人任大全奔走革命,白忙活了一场,官毛都没捞着一根,却对这结果颇为满意,乐呵呵地带着几个前暗杀队的受伤学生回了省城,向省城党人黄胡子复命去了。行前专去军政府向首任督府边义夫辞了别,嘱咐边义夫好自为之,告之边义夫:新政首要之事便是剪去民众的辫子,以绝前朝旧根。边义夫极是感动,大夸革命党人公心天下。当然,也为任大全抱了几句亏,要任大全留下来做自己的师爷,以图一个比较美好的前程。任大全不干,摆摆手说,后会有期。

果然后会有期,二人的一生竞就此有了连绵不绝而又割舍不断的联系。小来小往不计,让举国瞩目而载入中华民国史册的就有好几桩。十六年后,任大全任北伐军南路前敌总司令,率六万铁军沿江挥师而下,把边义夫和他的五省联军逼上三民主义的新路,达成国民革命的成功,这事算一桩;二十七年后,身为战区司令长官的任大全带着他的四十一万人马一溃千里,把边义夫的杂牌军扔给了日本人,迫使边义夫带着他的队伍归顺汪主席,干起了"和平救国"的勾当,算是第二桩;三十六年后,边义夫逮捕奉蒋中正总裁之命前来督战的任大全,通电中共领袖*、朱德,宣布率领部属火线起义,算是第三桩。民国三十六年那次不是共产党讲究来去自由,任大全就走不了了。在平桥机场,边义夫按共产党的指示礼送任大全出境时,任大全毫无感激之情,阴狠地说,"边义夫,我早知有今天,三十六年前就会在新洪干掉你!"边义夫断然说,"这不可能,当时新洪的督府是我不是你!"想了想,又感叹,"不过,我得承认,三十六年前你是革命志士,我不是。我是谁?这一生的路该咋走,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头一天进新洪军政府去做督府就像做大梦哩……"

王三顺再没想到自己的主子边义夫一夜之间成了督府,抖抖嗦嗦进了前朝的知府衙门——新朝的督府衙门后,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待得边义夫身边没了人,便想问边义夫:这革命是不是就像做梦?不料,未待他开口,边义夫把门一关,倒先开了口,恍恍惚惚地问他,"三顺,你说,咱是不是在做大梦呀?几日前咱还是一副丧门犬的模样,这一下子就……就督府了,搁在前朝就是正五品,连毕大人、钱管带,还有霞姑奶奶和李二爷他们,都在咱手底下管着,是真的么?"王三顺逮着自己的大腿掐了好半天,掐得很疼,才向边义夫证实,"边爷,不是做大梦,是真的!革命成功了!新洪光复了!您老真是发达了!"边义夫仍是摇头,"三顺,我总觉得这发达得有点悬。你不想想,毕大人、钱管带能服咱么?就是霞姑奶奶也不能服咱呀!"王三顺道,"边爷,霞姑奶奶那边倒没啥——您老和霞姑奶奶是啥关系?你做这督府,和她做督府有啥两样?"边义夫说,"倒也是。我已和霞姑奶奶说过了,我挂这督府的名,督府的家就让她来当!"王三顺提醒说,"钱管带和毕大人倒是要防着点,甭看他们今日抬举你,可你别忘了,那日咱进城去运动……"边义夫忙制止,"那日的事你狗东西今后不许再提,再提老子撕你的臭嘴!"王三顺不敢提了。边义夫才又说,"钱管带和毕大人我自是要防的,可他们保举了我,总也得给我一些面子的,断不能咋着我,你说是不是?"

王三顺认为不是,认为边义夫应该用几个贴心的卫兵来保护自己已经伟大起来的性命。边义夫知道王三顺沾光的心思,采纳了王三顺的建议,传来了钱管带,指着王三顺对钱管带说,"钱管带,这个王三顺先生你是熟识的吧?啊?跟我许多年了,读过《革命军》的,很有革命精神,对我忠心耿耿哩!此次光复新洪又立了大功,我想保举这人在我身旁谋个差,你看咋样呀?"钱管带两眼笑成了一道缝,极恭顺地道,"边督府,您老说咋着就咋着!"边义夫却不说他想咋着,只对钱管带唬着脸,"咱如今的督府不是往日的知府衙门,不能我说咋着就咋着!中华民国乃民众国家,干啥都得体现民心民意。我现在就把你看作民意的代表,让你说!"钱管带试着说,"让三顺老弟做个督府捕快?"见边义夫不作声,钱管带便假装方才的话只说了半截,"——还是做个侍卫副官?"边义夫说,"做侍卫副官吧!"王三顺得了侍卫副官,膝头一软,跪下要给边义夫和钱管带磕头谢恩。边义夫喝止了,"王三顺先生,你要给我记住,今日不是昨日,革命大功告成,已是民国了,磕头礼不准行了,要鞠躬,握手,过几日本督府要专门就此事发个文告的!"王三顺便鞠躬,先给边义夫来个恭敬的大躬,又给钱管带来个也很恭敬,但却小一点的躬。接下说起,要回一趟桃花集,把东西收拾一下,好生来做侍卫副官。且提议边义夫也回家走上一趟,看看母亲李太夫人和儿子,也把留在口子村的两个小姐接回家。边义夫说,两个小姐已让人接回桃花集了,自己就不须去了。又说,新洪刚光复,百事待举,万业待兴,他身为督府必得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不可能像王三顺这么自由自在,道是古今贤人伟人无不如此。钱管带便扮着笑脸劝,说是桃花集并不远,督府大人回家走一趟并不会误了做贤人伟人,若是能把李太夫人接到城里来更好。老太太可以好好享享福,督府大人也不必心挂两头了。钱管带自告奋勇,要重兵保卫着边义夫一同去,让城外的民众领略一下新政的威势。钱管带关乎新政威势的话打动了边义夫,边义夫便有了向母亲李太夫人证明自己成了伟人的想法,也就顺水推舟,于次下午坐着八抬大轿,在王三顺、钱管带并整整一哨昔日巡防营弟兄的护卫下,去了桃花集的家。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进桃花集,新政的威势立马显示出来:村口设了步哨,通往边家和可能通往边家的路道全封了。村中的人都以为前巡防营是来抓革命党,便有人向官兵出首举报,道是桃花集只有一个附逆作死的革命党,便是边家的浪荡公子边义夫。官兵一听举报,先赏了这人一顿马鞭,继尔把他押到边家,问边义夫如何处置?边义夫当时正和母亲李太夫人说话,一见押着的是本家二表哥,且又是母亲往天常当作做人标本提出让他好生效法的,怕开罪于母亲,想都没想,便大度地挥挥手,"放了,放了,这等无知村夫小民,因着不识天下大势,才这般胡言乱语,日后多加教化也就是了!"钱管带婉转地进言道,"边督府,却不好就这么放的,您老想呀,这无知村夫是何等的毒辣,倘或没有这革命的成功,边督府,您可就……"边义夫马上省悟了,"嗯,给我重责四十大板,枷号示众三天!"母亲李太夫人脸一拉,"我看你们谁敢?!"边义夫怕了,先看看自己母亲,又看看钱管带,最后还是把二表哥放了。然而,为了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崭新身份,也不多看二表哥一眼,只当这混账的做人标本根本不存在似的。母亲李太夫人原本就和儿子话不投机,眼见着儿子又这般对待自己的娘家侄子,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于新政的赫赫威势中,阴着脸骂将起来,先还是指桑骂槐,后就直接攻击革命。

李太夫人仍把光复新洪的民族革命当作谋反起乱看待,又说不愿跟边义夫到城里去享福,骂得兴起,竞公然当着钱管带的面指着边义夫的鼻子道,"……孽子,我今日和你说清楚,你在新洪怎么作都是你的事!与我无涉,也与边氏门庭无涉。我一不跟你去享那靠不住的孽福,二不认你这个儿子!就算你日后能耐大,反到京城做了皇上,我也是不认的!当年你爹死时,大清的官府给了我公道,大堂之上明镜高悬,大清的天在我眼里青着呢!"边义夫觉得大丢颜面,却又不敢作声,怕一作声母亲就会开始系统指控,自己会再次连累已死了许多年的父亲。侍卫副官王三顺见督府大人这般受辱,就很内疚地认为,自已这侍卫没有卫好,便揪着心,白着脸,上前去劝,"老太太,您老可别这么说,这话不能再说了,革命了,我边爷都当了督府了,这么说我边爷,就……就得办哩!"李太夫人毫不迟疑地给了王三顺一个大巴掌,"你这赖狗也成人了是不是?你们倒是办我一下试试看!我死在你们手里倒好,正可全了这一世的清白名节!"这一巴掌又把王三顺扇回了从前,王三顺两手捂着脸,身子往一旁缩着,再不敢作声了。李太夫人意犹未尽,转过身子又斥责钱管带,"……还有你,你又算一个什么东西?当年,我走府上县告你们刘管带时,你才十二,在巡防营里还只是给人家提茶倒水,眼下出息了,成管带了,不想想身受浩荡皇恩,于城中起乱时忠心守城,却做了桃花山男女强盗和边义夫这帮乱党贼人的同伙,试问忠义与良心安在呀?!"钱管带被李太夫人的大义凛然镇慑住了,面有愧色,词不达意地呐呐着,"老夫人,小的……小的现在是给边督府当……当差呢!"李太夫人指着边义夫讥道,"你们的边督府是个啥东西,你可知道?你们若不知道,也到四村八寨打听打听!你们找啥人做这狗屁督府不好?非要找他?他们老边家从他老子那一代起就算完了……"边义夫一看这阵势,已猜出母亲李太夫人的系统指控要开始,极怕李太夫人给他进一步打击,把革命军心完全地瓦解了去,不敢再多留了,连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没去看,便下令回城。李太夫人又是一声断喝,"回来!"边义夫迟疑着,在大门口站下了。李太夫人看着边义夫,似乎还想骂的,可终于没骂,长叹一声挥挥手,"你走吧,走吧,永远别再回来!为了把你拉扯大,娘吃够了苦,受够了罪,日后再吃多少苦,再受多少罪,都是情愿的。今日,为娘的送你一句话,是句老话:辛苦钱六十年,暴发钱一夜完",你记牢了就是!"边义夫难堪地点点头,上了八抬大轿走了。

好心好意要接母亲进城去享福,没想到竟落了这么个窝囊的结果!回城的路上,边义夫老是想,如此一来,钱管带和巡防营的弟兄还能看得起他么?堂堂督府大人被自己母亲骂得一钱不值,在以后的战场和官场上又还能值几多银钱呢?后来又自我安慰地想,这都是为革命和光复付出的代价呀,就像白天河和许多弟兄献出了性命一样,他献出了母子之情。这并不丢脸,反倒证明了他奔走革命而受到的磨难。如此这般一想,边义夫就自我感动起来,几句好诗于自我感动中拱涌到嘴边,当即情不自禁吟哦出来:"舍身慈母弃,取义故人疏。王侯本无种,局变豪杰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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