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唯伊和如伊没有再与徐贤妃同乘一辆马车，仿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普慈师父一言，她们暂时性命无忧。何况，青鸢已从贤妃的车驾离开，此时正默默跟在她们的马车之后，担当护卫之责，若是有人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像刺杀、歹匪类似的伎俩也并不好用。

两姐妹在马车里相对而坐，相视却是无言。

如伊看着坐在对面的姐姐，犹豫地伸出手去，这眼睛、鼻子、嘴......还有此时完全放空的眼神，她也有了片刻的恍惚，仿佛空间里被放置了一张巨大的铜镜。不，不是的，她终于看到了鬓间那支纯白的清莲簪，她举起手想要去触碰，却僵在了半空中，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然的笑意。这笑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充斥着羡慕和委屈，却偏偏没有嫉妒和恨意，她是姐姐，是只早出生了两分钟却事事呵护她的姐姐。

如伊想起梦里那株纯白绮丽的双生花，一株二艳，并蒂而开。一朵花必须吸取另一朵的养分，以自己的湮灭，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想起那日在柳府内院的花园里，母亲手腕上的那根五彩绳，想到自己确确实实考虑过，就算自己是注定要枯败的那朵，也绝无怨言......她的思绪混乱，这几天的经历在脑子里裂变成了片段，不断敲打着脆弱的神经。而另一边的唯伊，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天，普慈师父让徐莫给陛下带句话，说陛下所求之物，与柳家两姐妹关系密切。两姐妹疑惑，本想发问，话还没出说出口，普慈师父就接着说道：“十四年前，两姐妹出生的那日，五星从镇星聚奎，赤光满堂，是夜凌晨，太白星起而紫薇落。双星见面，一升一落，两人模样相似，却命途异数。”

不论唯伊和如伊露出了何种惊讶的表情，普慈师父语气虽缓，却也没有停下来。他说，姐姐柳唯伊命格大吉，明月光照，独立权威数。风光霁月之象，万物形成自立之势。独立权威，能为首领之运。为人尊仰享受富贵显荣，乃贵重的吉数。但是女子得此数者，反易招灾害。

说如伊命数不好，大凶。家亲缘簿，离群独处无定数。外柔内刚，豪杰气概，多于波澜变化，难免非难诽谤。女子有此数者多陷于为孤寡或难成家的运格，但三才善良者终无大害。

他说，两女若能互相补益，是我离国之大幸。

如伊整个人晕乎乎的，只是有一件点她听清了，比她早出生两分钟的阿姊是贵重的吉数，而她命犯大凶，家亲缘薄，离群独处。她知道，从普慈师父决定说出来的时候开始，她们今后的道路便再不相同了。唯伊的归途，注定了是她的歧途。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阿姊，阿姊，她到底能怎么做呢？

如伊还在思绪飞扬，表情却无意间平添了几分酸楚。阿姊，阿姊。她只比自己早出生了两分钟，就从小事事谦让她，为她挨过骂，为她受过罚，却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她们是最亲近的人，心有灵犀无需说过多的话，连舒扬哥哥都羡慕，笑着问母亲为什么自己不是一对双生子？她从小把唯伊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爱她犹如爱生命，现在却告诉她，唯伊注定光芒万丈，她只能漂泊无依。更悲哀的是，唯伊从未从她这里攫取过什么，她们都是被宣布的人，都是案板上的鱼肉，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选择，选择？普慈师父让他们做过一次选择！

如伊一下子清醒过来，迅速转身去翻包袱中的那本金刚经。唯伊也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伸手抹了抹眼角晶莹的泪珠，然后去拿出了自己的那本。如伊看着唯伊手中的金刚经，细细咀嚼着自己缺的那句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像极了她们现在的处境和心情。唯伊突然眼睛一亮，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光，“我明白了，小如。”说话间，她揪出了封面内页的那张字条——“无事一念不生。”

如伊也照做，凝神细看着自己手上的“遇事一心不乱”。然后两人对视，明白了过来。

普慈师父早就提醒过她们了，又回想起那日普慈师父在众人面前的动作和表情，说她们若能补益，是离国之大幸。补益补益，缺一不可。如伊撩起车帘，看到了青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回过头来，朝唯伊点了点头；“阿姊，没错。”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两人心里一惊，两只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侍女在车外禀告，说是贤妃娘娘体恤下人，下令稍作休息。两姐妹尚在警觉中，回应了一声，并没有起身下车。

马车的车帘被掀了起来，一袭墨衫的人立在车外，不是徐莫又能是谁？

两姐妹刚试图着起身，徐莫连忙摆了摆手，“我就过来给你们送点水，顺便，顺便过来看看你们......”话说到最后，声音居然越来越小，连忙把水囊递上，掩饰自己的紧张。

如伊伸出手去接过水囊，调皮地着看着旁边的阿姊，唯伊仍是端庄大方地笑着：“我和小如一切都好，有劳莫大哥关心了。”

话音一落，徐莫瞬间笑逐颜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愿意叫她哥哥了！

如伊看着他的样子，故意在旁边扮做语重心长的模样，把声音尽量压得很低：“阿姊，这样不行的呀。”

徐莫急了，“什么不行......你这个小丫头，你是不是因为普慈说你命数不好你就这样啊。我告诉你，我可是钦天监，你对我好点，我说不定，说不定能重新解读解读。”

两姐妹看着他着急的样子，都在尽力克制自己的笑意。如伊还没玩够，“阿姊，父亲常说尊卑有序，长幼有别，你这样要是挨骂了我可不管你。”

“怎么会挨骂？”徐莫着急地脸都红了。

如伊两手一摊，“莫伯伯便是莫伯伯喽。”

徐莫说不过她，只好气呼呼地走了。回想起唯伊的那声“莫大哥”，步履又不知不觉地温柔起来。徐贤妃看在眼里，拇指和食指在衣袖里来回摩挲，脸上温婉的表情越来越淡，逐渐严肃起来。

再次启程，如伊和唯伊的心情不同了起来，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们想要快点到家，父亲母亲定是很想念她们了。哥哥未回，两个女儿又不在，再加上柳府的人本就不多，这几日该有多清静啊。如伊伸了伸懒腰，想到今日便能到家，心情无比爽朗，之前关于命途异数的种种说辞，她仿佛瞬间就给遗忘了。

“小如,刚刚为什么要......”唯伊也不知道怎么措辞。

“要什么？你说的是徐大人吧？”如伊当然知道姐姐担忧的是什么。

“我是说，这一路，他待我们极好的。也多亏他和贤妃娘娘照拂，我们才能平安无事。你又何必非要说出莫伯伯的话......”

“阿姊——他的确是待我们很好。可是你看不出来吗，他对你的喜欢，已经有一些不一样了。有人喜欢你，我当然是为你开心的。我也不是非要论辈分，徐大人确确实实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又年少盛名，只是......”

“只是你怕我因为柳家，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

如伊伸出手去抱住唯伊，“只是阿姊说过，今后要嫁，一定要嫁给像舒扬哥哥一样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