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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丛花

起风了。

徐婵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总觉得看不真切。陛下,她的陛下,真的要对柳家下手了?柳之昂是因为这对孩子才选择活下来的,她们是他在濒临绝望之时黑暗里出现的烛光,是他用忍辱负重来交换余生的筹码,一毁俱毁。

柳家双生女命数不济,遭遇意外,柳之昂急火攻心,与世长辞。这个借口太完美了。上天给柳之昂最美好的馈赠,是双生女降生的希望,而君王之术,是披着明德的皮囊,我从未亲自下旨要你的性命,但我可以让你一生黯淡无光,我不用借刀杀人,只用把刀递到你的手上。

想到这里,徐贤妃关上了帘子,无力地垂下了手。她该怎么告诉面前的这两个孩子,是静默无声,还是让她们快跑快逃?

乱,很乱。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阵打斗声,把贤妃从混沌中解救了出来。刀与刀的撞击声,箭与弦的摩擦声,撞进众人的耳膜。马车内的唯伊和如伊受到了惊吓,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娘娘,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徐贤妃没有回答,她的脸由红润变得苍白,一个人喃喃,“来了,来了,那么快就来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如伊刚想大声地呼喊“救命”,才发现是徐莫假扮的车夫。他镇定自若,“长姐放心,有我在。”徐贤妃的眼神依旧空洞,唯伊以为她受到了惊吓,紧紧拉住了她的手,然后跟徐莫点了点头,“徐大人小心。”

徐莫觉得心下一暖,迅速拉上了车帘,回头看车队的护卫已跟蒙面人陷入了战局,他右手一挥,扬鞭驱马,想带领她们逃离这个乱局。不料两个蒙面人腾空而起,直逼马车而来。说时已迟,徐莫拔剑相向,二人却非等闲之辈。徐莫的专职是解读天象,习武已是难得,这下自然不敌,还被迫脱离了马车。眼见马蹄不停,仍在小道上狂奔,徐莫心下着急,却摆脱不开,分心中被歹徒刺中了右臂!

其中一个蒙面人奔向马车,奋力向帐内刺去。危急关头,唯伊推开了贤妃,想要挡住刀刃。刺客的刀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瞳孔放大,嘴唇微张,被一把剑从后刺入,贯穿了整个胸膛。

车里的人都愣住了,一个画面在唯伊的脑海里划过,在自己家通往府门的小路上,那个穿着一宫总领太监的公公,在她们面前咬舌自尽了,鲜血从他的嘴角里滚出来,滴在父亲的衣袖上,滴在柳府小道的石子上,把地上的竹叶浸染得一片鲜红,她们却不能恨,他死的理由是因为她们活着。这多可笑啊。那面前的这个人呢?他黑巾蒙面,只露出黑幽幽的两只眼睛,目光里分明写满了遗憾,柳唯伊不清楚他是遗憾没能杀死她们还是遗憾自己不能活下去,或者说这二者本身就是一样的。如伊伸出手在唯伊面前晃了半晌,唯伊才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寻常打扮的护卫跪拜在地上,身旁的剑上沾满了鲜血,剑光粼粼,衬得这血色愈加惨烈,愈加触目惊心。

“青鸢护驾来迟,请贤妃娘娘恕罪。”地上的人语气平静而恭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贤妃整理了一下方才惊慌失措后有些凌乱的发髻,在如伊和唯伊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青鸢,一改往日里贤良温和的姿态,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地上的人仍是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地波澜“陛下听闻娘娘奉皇后娘娘懿旨前往佛光寺祈福,担心娘娘安危,特命小人前来护驾。”

贤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如此?”

青鸢依旧平静,“只是如此。”

徐贤妃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奉皇后懿旨出行,作为君王不好直接下达命令,就派了暗卫保护,这份情意有多重,她掂量得出来。只是这柔和的目光里,如伊仍感觉到了一丝清冷,她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只是当下也不由得她多想,方才姐姐推开她们去挡刀刃的画面吓坏了她。从今天起,她便知道若是双生花,她愿意做提供养分而衰败的那朵,愿这个爱她如命的姐姐平安喜乐。

“莫儿......”徐婵看见远处的徐莫捂着伤口,向这边赶来,走路有些趔趄,速度却丝毫不减,她急忙奔了上去。这个比自己的儿子祁铭大不了几岁的弟弟在家的时候就受尽疼爱,不思学,不进武,唯独对天上的星星情有独钟。还在乾国的时候,十岁的徐莫就进了司天台,拜国师乌叙为师,备受器重。后来离国初建,乌叙失踪,徐莫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钦天监。他对算来算去的朝廷毫无兴趣,只一点,不要伤害到他的长姐。

“姐,我没事,你放心。”徐莫对着徐婵挤出了一个笑容。如伊看着觉得心里暖暖的,回头调皮地对唯伊说:“姐,我也没事,你放心。”说着,眨了眨眼睛,众人的气氛突然轻松了起来,除了青鸢依旧面无表情,别的眉眼里都涌出了笑意。

“啊......”心情轻松的徐莫忘了自己右臂上还有伤,一用劲,血就大股大股地涌出来。

唯伊见状,回头看了看路边的白茅花丛。小时候她和如伊受了伤绝不会哭闹,只会告诉最疼她们的舒扬哥哥,然后他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很多很多白茅花的花絮帮她们摁住伤口止血,这样就可以顺利瞒住父亲母亲不让他们徒增担心。如伊领会了姐姐的意思,像只小兔子一样直奔白茅花丛,撸下了满满的一捧白毛花絮,递与徐莫。

唯伊摘下了面纱,对折成条,递给徐贤妃。她微笑致谢,开始给徐莫包扎。徐莫皱着眉头夸张地叫着“姐......轻点儿,轻点儿”,余光却一直注视着唯伊头顶的那根清莲簪。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与旁边面纱下的如伊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从她给那个死去的太监盖上手绢的那一刻起,在他心里她就注定是与众不同的。

到达佛光寺已是傍晚,安置好了柳家两姐妹,徐婵摒退了众人,独留下徐莫。她管住持要了金疮药,重新给他的伤口上药。撕开绑在徐莫右臂上的面纱,伤口已结了一层层浅浅的痂。徐婵没有抬头,用余光轻轻地扫了徐莫一眼,他注视着那张被血迹净污的面纱,目光如水。

“不愧是柳家的女儿。”徐婵一边上药一边不经意地说到,然后没等徐莫反应,突然神色凝重,“陛下派你来是为的什么?”

“姐姐应该知道陛下是为的什么。”徐莫把目光收回来,变得严肃起来。

“莫儿,你听我说。我今天一直在想,为什么青鸢会出现队伍中?我看见他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慌乱的,我以为陛下真的要对柳家下手了。后来遇刺,青鸢说的话,让我很感激,很感动。但是我已经不是一个沉溺在爱情中的小女子了。我是贤妃,是你的姐姐,是祁铭的母亲......我不能全信......”

“姐姐......”

徐婵打断了他的话,“所以莫儿,你听我说......陛下一定是交给你什么任务,而这个任务的结果关系重大。青鸢可以奉旨护我,当然也能奉旨伤害她们,你明白吗?”

“姐姐是觉得这次刺杀的主谋是陛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管是陛下,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都平安无事。但是之后呢,返程途中会发生什么呢?你仔细想想,陛下为何私下应允你到这儿来?”

“离王想探寻双生女的命数和离筵的关系。”

“真的有关吗?”

“我不知道。”

“所以你用的是缓兵之计,把线索引到这里来,是因为普慈住持与你师父乌叙是旧友,你觉得他能够助你一回?”

“不是助我。师父当年失踪前,曾后悔万分,他的一句离筵在辰国的断言,使辰国蒙受灭国之灾,更使柳家这千古难遇的栋梁之才落难。普慈师父一心修行,不问江山世故,焉不是无可奈何之后在寻求自我的解脱呢?他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更是辰国旧人,定不会见死不救。”

徐婵听了点点头,知道他已有打算,便不再多问。“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徐莫起身给姐姐行了礼,朝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捡起了地上那张被血污沾染的面纱,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徐婵看在眼里,没有阻止他,只是待脚步声远了,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个比他儿子

只大六七岁的弟弟,她到底拿他怎么办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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