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日心浮气躁的很。可能是生活太过平寂，私心杂念也就多了起来。

和小娃娃说话也没了什么耐性，总是恶狠狠的敷衍着，粗暴的对付着，害得她红了好几次眼睛。暮行烟满心的愧疚，但身体时不时出现的排异反应，让她依旧压制不住的火气。

幸好那元徽殿下时不时来与沫沫嬉闹一番，消散了那小丫头阴云密布的眉眼。

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那颗镇魂石，原本冰凉异常的质地又变得温热起来，灼灼的贴在皮肉上直至滚烫。大脑的神经一阵一阵的抽痛，雀跃的像是要撕碎什么东西。她咬着牙，使劲压抑着自己，却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莫名的暴戾传到了指尖。

“啊。”身旁的小丫头尖叫出声，原来是不小心将她的手抓疼了。

“没事吧。”

她摇摇头，只是歪着小脑瓜看着，“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暮行烟点头，又摇头。“我没事，只不过有些不适应这里气味罢了，时间久了就好了。”

沫沫沉吟片刻，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姐姐是不是饿了？”

暮行烟紧皱着眉头，听到这话怔了怔。“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那小丫头却不屑的撇了撇嘴，“我才不怕呢，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一个……”

她刚想说什么，却被暮行烟捂住了嘴巴。暮行烟垂眸看着她，她后知后觉的吐了吐舌头。

前方，元徽殿下的身影在不远处踱过来。

“怎么，又在欺负我们山大王了。胆子不小啊。”他说，脸上带着笑。

然而他越靠近一分，周身的抽痛就剧烈一分，呼吸带着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胃液越来越不安分的翻涌着。不可抑制的痉挛让她隐约听到了自己筋骨崩断的声音，随即而来的疼痛感让她的大脑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她如同鬼使神差般甩开沫沫的手，揉着额间的乱发，暴躁的拨开挡在身前的男人，疯了一般跑了出去。

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她跌跌撞撞的奔逃着，脚步却因为药物的作用迟钝。她狂乱的抓着胸前的衣服，想摆脱那种难忍的灼热，空气中弥漫的人类气息，却让她再次疯狂。脚不妨陷入了一个隐匿的雪洞，暮行烟身体本就不稳，重重的向前栽倒下去。

冷冷的冰雪敷了满面，却好歹让身上的热度消退了一些。

她翻过身，仰身躺在这令人绝望的雪地里，脑子里那些一直嘶吼的叫嚣渐渐平寂下来。张开嘴巴，才发觉嘴角很是疼痛。不知什么时候，唇齿间又变得尖锐，硬生生的忍着，刺破皮肉，却浑然不觉。

暮行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干干涩涩的，有些皮肤的琐屑。这人类的皮肉果真经不住风霜的摧残，娇气的很。她又伸出舌头，接住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万籁终于变得一片寂静。

暮行烟撑身坐起。该回去了。

起身的瞬间，她的耳际却忽地捕捉到一阵谐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让刚刚放松的神经骤然缩紧。

“不好！”

暮行烟连忙往回跑，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然而情况却糟糕的让她没有想到。大概是一连多天的小打小闹让人放松了警惕，她都忘了，雪原这样一个自然屏障挡住的那些家伙，如今却正在地域的交界处蠢蠢欲动。

“大家别歇着了，快跑。”暮行烟朝慢慢悠悠的行军队伍喊道。

然而方才大家都看到了她疯癫的模样，都当她是中了邪，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跑啊！东南方，西北方，都是尸鬼，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跑。”她气急的大喊。

然而那些人却还在窃窃私语的揣测着她话的真实性。暮行烟终究拗不过他们，她冲到人群中。那元徽殿下却牵着沫沫皱着眉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探究。沉沉的，若有若无的一闪而过。

“念生，你没事吧？”他的眸子又恢复清朗，嘘寒问暖起来。

暮行烟没有时间听他啰嗦，她抓着邢泽秋的胳臂，推搡着他，拽着他奔跑起来。“跟我走，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大家安全的走出雪原。”

……

那天雪崩的晚上，回程时暮行烟就在想如今这断崖边的唯一小径都被雪洪埋没，这么一大队人马又该如何走出去。他们不可能像自己一样翻越如此陡峭的地势，唯有另寻出路才行。苦恼之时，二人却看见断崖不算高的山间有一个地方呼呼的喷涌着雪花，那股气流看起来十分奇怪，像是从洞中涌出的。爬上去一看，果然是个岩洞，黑黝黝的，不见尽头。洞内寒气森森，急速涌动的朔风呼啸的在空荡荡的甬洞中就像是野兽在嚎叫。暮行烟和沫沫却相视一笑，风，是从断崖的那一边吹过来的。

（）

也许是太过匆忙，她才在慌乱中带错了人。寒风在耳边嗖嗖的刮着，刺激的耳蜗连着神经一阵生疼。

这一路的奔波，他分明看见她的脸有了明显的疲惫。不太红润的嘴唇轻轻抿着，漂亮的脸蛋由于风餐露宿变得有些暗淡。她的头发随意的束在颈后，有几根松落出来的发丝随意的飘扬在她的脸颊。

邢泽秋却嘴角含笑。这位总是不合时宜的元徽殿下，又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环境、不合适的态势下，想着不合适的事情。

“你不是因为我牵着沫沫才顺便带上我的吧？”他还问了出口。

果然，收到了前面那个拉扯着自己的女子一记冷眼。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她又加快了脚步。

邢泽秋并非故意想拖后腿，但她的速度太快了，快的让他咋舌。邢泽秋一把抱起沫沫，扛在了肩上。

沫沫被颠簸的哎哟哎哟的叫着，“我要姐姐抱！”她叫嚷起来。邢泽秋只得把这货物转交给了她。

“真难伺候。”

扭头一督却发现千缜一脸严峻的跑来，从来好体力的他竟也追的气喘吁吁。

“殿下，确有尸鬼呈两面逼近。末将不查，罪该万死。”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邢泽秋斥责道，却发现自己居然和她说了一样的话，“你不用管我，我这里安全着呢。你去保护我的子民，若是少了一个，我拿你是问。”

千缜应声退下了。

后头响起了他浑厚的嗓音。

人群终于骚动起来，却听见身旁一声轻轻的冷哼，“看来是我越俎代庖了，终要通过你元徽殿下的口，才能确认我说的并非流言蜚语。”

邢泽秋哑然，但转念又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他暗自笑起来，反抓起暮行烟的胳臂奔跑起来，心里一阵畅快。

但很快，他就笑不起来了……

（）

后背好像被什么碰到了，心脏一阵颤栗。秦仲升不敢回头看，他用后肘使劲往后撞，却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惊呼声。扭头一看，竟是九香。

混乱的人群中，她捂着腹部表情痛苦。秦仲升想上前拉她，她却侧身避开了。

“我不是故意的。”秦仲升慌忙解释。

她没有回应，躲开他的搀扶，自己撑身站起，继续跌跌撞撞的继续跑。秦仲升跟在她身后，此时确实不是道歉解释与儿女情长的时候。但看着她的背影，瞳孔就像被定格了一样。

“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忽然回头对他吼道。

“我保护你。”

秦仲升很清晰的听到她的一声冷哼夹着冰雪钻进耳蜗。她说，“你躲在女人孩子堆里保护我？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有本事你到队伍后方去啊。你敢吗？”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秦仲升被恐惧冷却的血液忽然被一股无名火燃烧起来。被女人看轻，这简直是这世界上最膈应人的事。

“对，我从头到尾都瞧不上你这窝囊样子。”她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秦仲升停在原地，胸中忽然升起莫大的勇气。

“我这就去！你以为我真的是不敢吗！”他朝她消失的方向喊道。

逆着人流走。他忽然从丹田生出一种史诗般的悲壮感。捡起一把插在雪地里带血的钢刀，奔跑起来，朝最后方尸鬼叫嚣的地方跑去。

直至眼前一张张面目扭曲至狰狞的脸越来越清晰，它们张着皮开肉绽的嘴，暴露出牵连着血肉的牙。秦仲升紧握钢刀，双腿却不能控制的发颤。眼前一张痛苦的脸在眼前炸裂，他的腹部被剖开，肠子挂在外面，冰雪融进他的血肉里，混合成死亡的颜色。

那头怪物仅仅距离他五步之遥，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喉咙，干枯的脑子里充斥着杀人的狂喜，空气中弥漫着它身上糜烂的气息。

秦仲升的心骤然缩紧，他想举起钢刀，但双手变得无力。他张嘴像呼救，但呼救的声音都变成哽咽在腔管的气，只发出沙哑的呵斥声。他一边退后一边假意乱甩着刀，身子却险些被自己的广袖绊倒。看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步步逼近，他只觉得膀胱一紧，冷汗直流。

周围的人都自顾不暇，尸鬼太多了，一批一批的蜂拥而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困境，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来救他。秦仲升这样想着，看着它朝自己扑来。他跌坐在地，用双手一挡，摸到那湿乎乎蠕烂的腐肉。鼻子闻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喷涌。他闭上眼睛，手脚胡乱挥舞着，等着自己被撕成碎片。

等了许久，却没有了动静。身边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

秦仲升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身旁俯视着他的暮行烟。他有些支吾，眼前的人发丝飞扬，衣袖沾血，握着一把剔骨刀，刀剑一滴一滴的滑下黑色的液体。

“我……我想来帮忙。”

空气静默了一阵。

“那就起来。”她说。

秦仲升撑身站起，他刚想抖抖身上的尘泥。却听见自己衣料呲啦撕裂的声音。

“穿这样拖沓的衣服，你是来跳舞的？”

只见她用小刀三两下就将他宽大的衣袖裙摆撕下一大截，改成短装。又将他刚才惊慌之下丢弃的钢刀抛给他。

“拿好刀，它是你的小命。”

秦仲升点点头。

“小心！”

暮行烟忽将他拨开，扬起紧握小刀的手向他身后刺去。秦仲升惊魂未定的看过去，一具尸鬼被小刀钉在雪地上依旧张牙舞爪。

“跟着我。”

似乎有一个瞬间他看见她的身体周围有青黑色的辉光，但只一瞬的时间，又熄灭了。秦仲升揉了揉眼睛，跟着她一边后撤，一边警惕着突然扑上来的尸鬼。

他试着挥刀，试着狠下心，试着让身体不再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寒凉的空气融着血腥味灌入喉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