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书房，五月二十二，巳时（上午九点至十一点）。

席俊阳一袭龙袍，御手狼毫，在宣纸上挥洒着：“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媚”字不妥，卷成纸团丢弃！“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桃花”一词不合适，纸团飞出！“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过于平淡，纸团……

“皇上！”內侍太监张文德传道。“吏部洪大人求见！”

“传！”席俊阳没有抬头，依旧锁眉思索着。

“吏部洪立堃参见皇上！”洪立堃双膝跪地，俯首道。

“平身！”席俊阳有些懊恼地停笔，搜肠刮肚地居然找不到可以描述宝贝的诗词。坐下。

“皇上，公主联姻之事可以择日启程了！”洪立堃道。

“哦？”

“今日已是二十二，距离下月大婚之日六月初十还有十九日。路途中至少需耗时十五日，还有四日作为路上不顺时备用。请皇上斟酌启程之日！”

“恩，”席俊阳暗忖，说道：“传‘一行’！”

“参见皇上！”“一行”只是双手合十，并不行礼！

“择个最近的吉日，公主联姻要出行！”席俊阳沉声。

“一行”略微沉思，片刻，抬头：“后天，五月二十四日是吉日，可远行！”

席俊阳看着洪立堃，“洪爱卿，就五月二十四日辰时出行！”

“皇上要亲自送亲否？”洪立堃又道。

“这个，朕还是不去了吧！”席俊阳狡黠的眼神看着窗外。

“皇上圣明！”洪立堃适时赞道。“微臣有一不情之请，望皇上成全！”

“讲！”

“微臣想带嫣然去看看她的母亲！”洪立堃的声音透着伤感，有些哽咽道：“嫣然远嫁，不知何时才可再见她的母亲了！”

“准！”

“谢皇上！”洪立堃立即跪倒磕谢！

“下去吧！”

洪立堃退出书房。

冷宫，午时。

“然儿，”洪立堃在没有旁人时，没有叫嫣然公主。“你先去见见母后吧！”

“我？”嫣然有些犹豫道。

“去吧！”洪立堃慈爱地看着嫣然，“那不是你母亲的错！错在我身上！如果我当初不送你母后进宫，你母后也不会……要怪就怪我吧！你这次远嫁，不知是否还能与你母后再见？”

嫣然看看洪立堃那已现苍老的脸，悔恨的眼神，举步走进了冷宫。

“然儿！”看见嫣然走进，洪玉娇喜极而泣！

“母后！”嫣然三年了，第一次这样叫母后！

洪玉娇激动地将嫣然搂在怀里。母女两个相拥而泣！

“然儿，你终于愿意来看母后了！”洪玉娇难以置信地摸着嫣然娇俏带泪的脸，用手指拭去那滚滚落下的泪水。

“母后，然儿要远嫁万水国了！特来跟母后辞行！”嫣然泪眼未干地说道。

洪玉娇愣了，“他竟然要将你嫁到万水国！”

“恩！”嫣然无力道，“母后，我不想嫁给皇帝！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嫁！我宁愿嫁给一个布衣之人！”

“然儿！”洪玉娇抚着嫣然的玉手，缓缓说道：“出生在皇族，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母后！”嫣然有些着急道：“母后是个聪颖之人，替然儿想个法子，然儿不要嫁给那个皇帝！”

“这是你的命！然儿！”洪玉娇想着然儿即将远嫁，心中也是悲伤不已，却也无能为力！莫说自己现在是戴罪之身，即便自己现在依然贵为皇后，也改变不了嫣然的命运！女人，不过是男人手中的棋子！重要时，你是她的将帅；不重要时，你就是他要舍弃的军卒！疼你时，你是他的心肝宝贝；厌倦时，你是他的弃屐！

“母后，然儿出行之日来送然儿吗？”嫣然想着这一面会是永诀吗？

“母后是罪妃，恐难出宫送行！”洪玉娇不忍道。

“然儿知道了！”嫣然凄苦一笑，道：“母后，然儿不孝！这么久未来探望母后！”

“然儿，母后知道你的难处！”洪玉娇安慰道，“母后知道然儿心中有母后！”

“然儿告辞了！”嫣然抽离手，伤心道：“然儿出行之日就不来和母后拜别了！”

“然儿……”洪玉娇欲言又止！多说无益，徒增伤感！“然儿保重啊！”

嫣然强忍住即将涌出的潮水，转身飞奔出去！

看着泪水洒满脸庞的嫣然出来，洪立堃的眼睛已然潮湿！天伦之乐，在寻常百姓家的平常之事，在洪家，却难如登天！

“父亲？”洪玉娇泪眼朦胧中，看到了洪立堃那不再健朗如昔的身影。两鬓的白发从三年前的丝缕参白，到如今竟然是青丝不见！

“女儿不孝！”洪玉娇在那刺眼的白中，愧然跪下！

“玉娇！”洪立堃搀扶起她，忍不住地老泪纵横！

“爹爹对不起你啊！”洪立堃的肺腑之言！

“爹爹！”洪玉娇仿佛回到了未入宫之前的豆蔻之年，那个揪着爹爹的胡子直喊“爹爹”的娇俏少女！何时将亲昵的“爹爹”换做了“父亲”这个疏离的称呼？洪玉娇已经不记得了，大约是入宫前夜吧？

“爹爹，此来作何？”洪玉娇今天可是有些吃惊不已。嫣然和父亲都来了，入冷宫三年，这是最热闹的一天了，却是如此境遇！

“这个？……”洪立堃从伤感中，清醒了脑子。缓缓说道：“为父前来，一是陪嫣然来跟你辞行；二来是求你一件事情！”

“哈哈哈……”洪玉娇悲极反笑，“我一个戴罪之人，能成何事？父亲是老糊涂了，还是……”

“玉娇！”洪立堃看着这个幸福被自己一手扼杀的女儿，心中着实不忍！但是，想着家中的谨儿，他狠狠心，说道：“为父求你，回到皇上身边！”

“这个，恕女儿断难从命！”洪玉娇决然道。

“玉娇！”洪立堃不疾不徐，道：“皇上这三年里，没有再立皇后，可见皇上心中还念及你和他多年的情分！他甚至没有再和其她的妃子共寝，可见他对你的痴情！”

“那是他一厢情愿！”洪玉娇道。

“为父知道你心中有人！”洪立堃不得不说道：“但是，你既然已经嫁给皇上，就要妇从夫德！而且，令元杰是真的已故了！”

“父亲大人，是来断女儿的念想来了！”洪玉娇上一刻还沉浸在美好的父女回忆中，下一刻便被残忍地拉回到现实中。

“玉娇！”洪立堃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接着说道：“一朝伴君侧，终身如履冰！当初，在众多的皇子中，为父选择了六皇子（席俊阳），助他荣登帝座！为父因此便没有了退路！如果不将你送入宫中，你我，还有谨儿恐怕早已是林中魂魄一缕了！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这些常理为父深知！为了你那年幼的弟弟，为父只能出此下策！为父此生并不奢望你能原谅，为了谨儿，可否请玉娇屈尊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父亲大人是牺牲一个，成全一个？”洪玉娇虽然心疼弟弟，但是想到自己断送的幸福，不免痛上心头！

“为父今天前来，实在是迫在眉睫！”洪立堃加大了力度，“一旦让那个欧阳宝贝封了妃，我们洪家可能永无出头之日！谨儿的一生也会是个布衣之族！也许，布衣之梦都是奢望！”

“哦？”洪玉娇多年的宫廷生活，早已历练了许多，不再是那天真的少女！当初的冲动之举，令父亲痛失君宠，也被众臣排挤。幸好皇上念及父亲当年的功劳，没有革去父亲职务！但是，却牺牲了然儿的终身！她知道，这个政治联姻对千山国，并没有那么的举足轻重！如果，自己依然是皇后，也许然儿不会如此！

洪立堃看到了玉娇的挣扎，他没有再说话！她需要时间考虑！

“令元杰，是真的死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落儿！”洪立堃、洪玉娇同时叫道。

“洪大人没有骗你！”落儿一身太监的打扮，面上是冷漠的，眼神却有一簇火焰跳动！“是我亲手掩埋的！”

洪玉娇没有说话，看了看落儿，“落儿，已经长成大人了！”

落儿眼中的火焰跳动得更厉害了！“玉娇姐，就成全了洪大人吧！”

洪玉娇贝齿咬住下唇，血顺着嘴角滴到胸前的衣服上，一抹刺眼的红色！

“好！”与其行尸走肉般呆在冷宫，不如利用残存的价值继续做颗有用的棋子！灯油耗尽之刻，便是随杰去之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