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乾清宫殿外受了皇帝斥责的事情，很快，便从皇宫里传开了，流言的内容，远比那日真实发生的事情还要精彩绝伦，宫中女子的巧嘴，皆化为了婉转的黄鹂啼叫绕着宫城的走兽房梁，盘旋不去。

然而这般的大事，邶如却是知道的很晚的，若非那日她在墨萱宫中与墨萱品书，只怕她仍旧是不知道。

那日，她闲来无事，便去看望了墨萱，因着有孕，墨萱身子越发倦怠贪睡，总不出门，邶如便想与她说话解闷。

还未进了墨萱的万安宫，墨萱的侍女扶荷远远瞧见了邶如，面上便显了欢欣之色，对着墨萱喜滋滋道，“小主，您快看，张掌乐大人来了。”

待到邶如进了墨萱宫室，只见墨萱斜靠在红木八仙铺着茜色绣百瓜蝶花纹绸子的杨妃榻上，一双剪水秋瞳微微睁着，慵懒而迷离，饶是这般，墨萱骨子里的柔弱风情亦是散发了透的了，直直如病中西子，散着风情。

邶如挽了墨萱的手，轻抚着，“阿呀呀！咱们顺仪娘娘当真是有福气的，有了龙胎便一味躲懒不见人，可是要把我忘了呢！”

墨萱强起了身子打了精神，莞尔一笑，“你来了，近日不知怎的，我总爱贪睡些。”

邶如拣着榻下的木椅坐了，关切着，“可曾问过太医了？”

墨萱满面抵挡不住的笑意和煦，“太医们说，孕中犯困本就是寻常事，我又身子犯懒不爱走动，更是犯困了！”墨萱面上划过一缕疲倦，“也还好，总有你和林姐姐来陪我说话，你们一来，我便也不困了。”

墨萱探出头来，唤道，“扶荷，拿些鱼糕来。”

不一刻，只见扶荷端着一方百蝶纹斗彩瓷盘，那盘子上头摆着整齐四方形状的白色糕点。墨萱挥了挥手，“快放这里来，”她对着邶如道，“你也来尝尝，尚食局新制的，还冒着热气呢！”

邶如看着那糕点，上方果真氤氲着白色热气，伴着殿内的袅袅香烟，生出民间烟火的气息，连带着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身为皇帝嫔御的墨萱，都益发衬出了民间女儿的娇羞，幸福洋溢在嘴角，开成明媚的花。

因着太医曾道孕中多食用鱼虾对胎儿有好处，而墨萱却素来不怎的喜鱼虾，尚食局便特地制成了这种鱼糕来；用鲜鱼的肉细细磨碎成肉糜，然后掺进日常的牛乳糕中，又掺了些别的稀奇进补食材进来调和，倒也少了鱼肉的腥味，邶如只尝一口，便觉软糯鲜香，不愧为尚食局美食。

墨萱尝了几口，便觉有些腻了，叹气道，“本来我新吃这糕点的时候，觉得入口香糯，可近几日总是感觉有些腻腻的。”

一旁的扶荷道，“小主您便多进些罢!太医嘱托孕中多食鱼虾可使腹中胎儿强健，陛下特命了尚食局制的，您就算是为了腹中孩儿，也要忍耐啊！”

邶如随口道，“许是食多了的缘故，所以会腻腻的？”

墨萱饮了下首茶盏中的酸梅汤，“许是吧，总归是鱼肉，我只觉得腻腥不肯食，只是为了这肚子里的小人儿罢了！”墨萱看着自己的腹，轻轻抚着，目中闪出一缕柔情的光华，“也罢！只要我的孩儿康健，我也无妨的。我便，再食些吧！”

墨萱便又拣了两块吃了，又与邶如闲聊了些时分，不刻，便有乾清宫的小内监来了传了太后的懿旨，说是杜美人侍奉君上不周，被太后禁足五个月。

待到那小内监行礼告退之后，邶如方悄声地问墨萱，“我只知陛下新纳了杜氏美人，是最喜爱的，我们内侍局亦少不得多服侍了杜美人去。怎的便会侍奉陛下不周？”

墨萱眼中闪出了担忧的细微神色，环视四周，向扶荷使了眼色，扶荷会意，便将殿内一众宫人皆数领了出去。

“我听说，是陛下近几日静养，不许嫔御侍奉。而杜美人，好像是在陛下午睡之时做了……”墨萱不敢再往下说出去，面上的神色变化早已说明了一切，邶如当即会意，不复多言。

只要与他无关，便也罢了。

邶如总觉着，杜鹃入宫，是与祐樘有关系的。她虽困局后宫，却并不是全然对外面局势一无所知，李孜省与皇贵妃以及祐樘的关系，她便是听了后宫女官的无事闲谈只怕与能了解个八分。更何况，与祐樘有关的，她更是不会充耳不闻，必得仔细查听了才好。

墨萱支腮片刻，好似有所思悟，“对了，我听说，因着杜氏的缘故，太子殿下正午请安，还被陛下斥责罚跪了好多时辰呢！听说，太子殿下为着劝说陛下，连头都磕破出了好多血呢！”

邶如心中一颤，连着面庞都是惊色，如同受了惊的小鹿，面目惊恐，虽是柔顺，却也狰狞。

殿内的时空好似静止了，邶如没有了一切感觉，那句话，便像是雷劈一般搁在自己的心头。她仿佛能看到，他额头上流着着的血液，如同丝线一般缠绕着，缠绕成大红色的锦缎，凄惋而美丽，恰如此时的宫城，四方的边框下是不成形状的火烧红云，拼了力气想要打破这四方的桎梏，然而其结果，涂添力气，不过是又增添了一丝的血色，哀惋凄艳更甚从前。

连风声都是如此渗入骨髓的凉，掺了鹤戾的声音，便是愈发惊心。

邶如任凭自己的身子颤着，随着心中的波澜，自己与他，何尝又不同？不过都是命不由得自己随意飘在湖面上的小船罢了！

邶如轻颤的声音被接住，是墨萱。“如儿，你怎的了？”

“哦，不过是昨夜未睡好罢了！”

邶如只觉的心中翻滚不住，恁的是如何也不能安心坐着与墨萱说话了，因此略道了几句，便匆匆忙忙地出了，连着自己的随身的锦帕掉落都不自知。

扶荷拣起锦帕，“小主，这锦帕，可要送回去？”

墨萱斜毕了眼睛，困倦之意是全然写在面上，“罢了！你也劳累，等我哪日见了她亲自去了也就是了，何须你再跑一趟。”

未等扶荷答话，墨萱便睡的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