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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合

人生的苦难许多来自血脉,就像人的得意许多来自祖荫。一个人被社会抛弃,带给子女甚至家族的痛苦,是他自己难以想象的。正因为如此,各种宗教都教化人要当顺民,积德行善做好事,以防贻害后辈,毕竟人作为匆匆过客,生命是短暂的。

秦岭深处那个吧嗒吧嗒抽旱烟的山民,应该能想到他被枪毙后,老婆和女儿成了“土匪家属”,会受尽委屈和凌辱。那个少言寡语、笑起来挺纯洁的女孩子,很快就被生产队长的儿子娶去当媳妇,五年生了三个女儿,婆家嫌她生不出儿子,动辄拳脚相加。有一次她带着孩子到娘家躲几天,回去后又遭一顿毒打。她母亲气不过,找到婆家理论,结果在撕扯过程后脑勺撞上柱子,当场气绝。

山女的婆婆因为过失杀人被判了缓刑,这下家里的人更是咋看她咋不顺眼,逼着她离婚,两个小女儿归她,分的财产只有她从娘家带去的那部旧收音机。而就是这部丁兆瑞留下的念想,传来了丁铁锤平反的消息。她想起父亲临刑前见她最后一面时说,丁铁锤就是拿着他赠送的几块大洋走到西安吃了粮的,他原以为远离丁家就能躲过灾难,谁知山崩了该砸谁照样砸谁。

听了那个差点成为他老婆的女人的哭诉,丁兆瑞把我拉到外边,问我能不能帮忙。我看他一脸的同情与怜悯,就故作神秘地附耳低语:当年在竹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脸一下子绯红,赌咒发誓说就在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干。

我深藏心中的好奇碎了一地,忽然觉得很是扫兴,就自告奋勇,决定替不便出面的朋友做一回好事。毕竟山女处在社会的最底层,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人,我在上面做点工作,强过她在底下跑断腿。

上世纪八十年代,百废初兴,办事主要是看政策,一个政府机关的大红印章,胜过任何的人情和公关运作。我回单位后找落实政策的部门反映了山女的情况,丁铁锤的档案里也有“得绿林资助”的记录,发函给当地,经查落难秀才那股土匪确实没有人命案,解放前夕便散了伙。最重要的是有一位健在的老红军出证,说那伙人给过路的红军管过饭、带过路,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山女父亲的案子显然属于处罚过重,但也不便公开翻案,当地以特殊照顾的方式,在镇上盖了三间房子,安排山女在镇机关食堂做饭。问题解决后,当地还给我发了一封告知函。

有一日刚好去政府大院办事,我顺便带着公函给丁兆瑞看。他正为几套房子的分配烦得头大,一见我就笑了,说要是当年真归隐了山林,如今不知是什么模样。我突然想起老作家柳青先生有一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四平八稳的日子过得飞快,花开叶落之间,我有了女儿,并在我和妻子的接接送送中上了初中。弟弟和妹妹也都学业有成,在另外的城市扎了根。我几次接父母来住,每次都来去匆匆,老人说城里住着不自在。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放不下村里的养鸡场,因为河南姨走了,村里的养鸡场主要靠我父母经管。

河南姨其实可以不走,他在村里活得有人缘,有尊严,有成就感。她主持的养鸡产业一年比一年红火,连续支撑几任镇领导升到了县级机关,她也成了名人,上了电视和报纸,还被邀请到各地传授经验。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她不得不进行人到老年之后的大迁徙。

村里人都记得那个端午节,河南姨被我母亲请到家一起包粽子吃,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俩人一起出看,只见三辆安徽牌照的桑塔纳轿车,紧挨着停在丁家门口,头车是红色,车头上还系着一朵大红花,七八个衣着鲜亮的男人和女人,簇拥着一位谢顶的男人。那人年约六十来岁,身体有些发福,但并不臃肿,浓眉大眼,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意,西装的胸前戴一朵小红花,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一看见河南姨,就呼叫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

河南姨一下子怔了,她拉了拉我母亲的手,又看看围在身边的乡邻,似乎证实自己不是做梦,旋即由惊变喜,喜极落泪,猛然伏在男人胸前抽泣起来,拳头像雨点一样击打对方的胸脯和肩膀,嘴里不停地叫骂着:死鬼,恁还活着,这么多年钻哪儿去了……

一对特大洪水中失散的夫妻,二十年后奇迹般团聚了!

这天是河南姨六十三岁生日。她做梦都没想到,老了老了,老伴儿从天而降。她更没想到的是丈夫当年在洪水中抓到一块门板,顺水漂到安徽,获救后流落到符离集,被一个烹制烧鸡的作坊主收留。前几年为主家俩老人送了终后,他独立撑起门面,生意渐入佳境,如今已经是一家烧鸡公司的老板了。他从电视上看到妻子在关中养鸡后,通过电话打听清楚,这才于其生日当天赶了过来。

这人间离合的消息当天就上了电视,已经在电视台当部门主任的林小雅以她女人的思维,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吴宝婵。下班后我俩一起到丁兆瑞家去道喜,发现他们已经订好了次日最早的航班,准备回乡了。吴宝婵说已经给母亲打过电话,老太太高兴得孩子似的。新天新地正在等高考成绩,兄妹俩也对外公外婆的故事充满好奇。

一个星期后,丁兆瑞从乡下回来,说丈母娘跟老丈人去安徽居住,连俩孩子也跟着吃烧鸡去了。他们夫妇支持老人的选择,毕竟这种大悲大喜的经历,不是谁都能经历的。吴宝婵的兴奋显然比丈夫尤为明显,她甚至手舞足蹈哼起了豫剧《花木兰从军》,之后又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只可惜妹妹再也回不来了,她还是个高中生!她突然用异样的目光瞟了我一眼,嘴角飘过苦苦的笑意。

我也苦涩地笑了笑,那是个希望与失望混杂的话题。

这年高考放榜,丁兆瑞的一双儿女都在全省排名五十之内,俩人都被北京的顶尖大学录取,一年后双双作为交换生赴美留学,后来都拿到博士学位。

我曾经多次向丁兆瑞讨教教育子女的经验,他说没接送过,没陪着做作业,也没上过辅导班,完全是放羊式管理,谁知道咋就考上了。

我知道丁兆瑞的话是真的,孩子的成功主要靠自身奋斗。他们是一个特殊的家庭,尽管父亲帅气、母亲漂亮,姥姥会公关,日子还过得去,但孩子从小看惯了人们异样的眼神,心理比同龄人早熟很多,他们更容易产生通过努力出人头地、改变命运的信心和恒心。

后来我接触过一些成功人士,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在一个村子、一个单位,往往外来者或者非主流的人更能获得成功,而他们成功的秘诀,似乎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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