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极，妙极！”张镛拍手笑道，“袁小姐，我想起一个笑话，想听么？”

“哼！”袁海英冷笑道，“要杀就杀，何必多言，行走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姑奶奶等着呢，动手吧！”

“前朝有位大师曾经用茶壶比作男人，茶杯比作女人，说只有一个茶壶配几个茶杯的，哪有一个茶杯配几个茶壶的？”张镛看着袁海英，话音里带些不庄重的调子说道，“若是几个茶壶一起倒水，这杯子还不都溢了出来？”

“狗屁大师，不管用不用，把杯子盖在壶嘴，其它几个就晾着，杯子想盖在哪个嘴上，就盖，别的茶壶敢多嘴，摔碎便是，”袁海英冷言道，“三条腿的狗难找，但三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嗯…….”

“嗯什么？你下面那条腿不行了？”袁海英望着贞平，大笑道，“可怜的妹子，年纪轻轻就要守那夜夜青灯的活寡。”

“啪”，贞平大怒，挥手便欲打袁海英几个巴掌，张镛连忙伸手挡住她的手掌。双掌一交，发出清脆的响声，贞平脸色略微红了一下，瞪了袁海英一眼，退了开去。

“在下算是明白姑娘的想法了，虽然有些独特，但倒可彰显姑娘生生不息的个性，”张镛叹了口气道，“好吧，你既然不愿意跟我合作，那只能把你先关押起来了，有得罪的地方，还望袁小姐多多担待。”

他转身走了出去，待贞平也出来后，顺手带上了房门。此时从里面传来了袁海英的痛骂之声，他和贞平对视一眼，苦笑了一下，对等候在屋外的洪启武吩咐道：“去把那个铁匠洪春来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洪启武看了贞平一眼，转身去了。

“你这个手下将领有贰心。”等洪启武走远之后，贞平看着张镛，淡然说道。

“因为他多看了你两眼？”

“我是你的妻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楚庄王的绝缨会听说过吗？他就是我的唐狡。”

“夫君大人，在你的心里，没有什么东西比你的理想更重要么？”

贞平的脸色有些奇怪，并不是悲哀，而是一种释然。

“也许有。”

张镛并没有看贞平，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正在这时，洪启武带着洪春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微笑，偷看贞平的时候远远多过看自己顶头上司张镛。

“你是洪崖洞的铁匠洪春来吧？”

时值夏天，洪春来居然还穿着一身春天的棉衣。走到张镛跟前，也不说话，从屋子外面的泡菜缸里拿出一个三尺见方的长条形油纸包，递给身后的洪启武。

洪启武大声喝斥道：“使君大人问你是洪春来吗？听见没有！”

“你们想要的枪，就在里面，还有制造图纸，”洪春来低着头，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不会替你们造这种杀人武器。”

张镛笑道：“洪师傅杀过人吗？”

“杀过，三十年前，我就跟着父亲纵横海上，正是以前杀人太多，受到主的遣责，妻子儿女皆死于非命，从五年前隐居此地开始，我就发誓不再杀人，”洪春来看着张镛，说道，“如果你不放心，在确认图纸属实后，可以杀了我。”

“如果图纸有用的话，这种造枪的技术早就流传出去了，洪师傅知道这枪的威力吗？”

“扶桑国的织田信长有一支八千人的火枪队，他们用的只是火绳枪，当时武田信玄兵力占优，但却一败涂地，武田氏的灭亡就是大刀长矛和火枪之间的差距。”

“倭寇那几千人也叫军队？”张镛笑道，“那大明国有几万火枪手，却拿女直和蒙古束手无策，又是为何？”

“女直、蒙古以骑兵为主，机动灵活，一击不中，便远匿千里；明军以步兵为主，追不上，被拖到没了粮草军械，自然就一败涂地，屡战屡败。”

洪春来脸色平静地站在那儿，他的身材并不雄伟，宽大的脸庞上蓄着长长的胡须，粗壮有力的手腕上尽是道道伤痕，除了略带金黄色的毛发和白皙的皮肤，他的五官跟普通朝鲜人并无区别。

“你的枪和火绳枪孰强？”

“使君大人说笑了，你不是看见过我几年前造出的枪支么？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此地了。”

“你为什么不愿意帮我造枪呢？你住在朝鲜的土地上，便是朝鲜子民。”

“你虽然是朝庭的官员，但也不是朝鲜子民，这并不是你说服我造枪的理由，也不是我拒绝造枪的理由，理由其实很简单，我现在是主最虔诚的信徒，如果非要我杀人，那我宁愿牺牲掉自己的生命。”

“只是打造几支枪，让我打猎玩呢？”

“如果你是普通的州牧，或是乡间常见的恶霸地主，甚至是无恶不做的纨绔子弟，也许我会相信你这个籍口，”洪春来冷笑道，“张使君，你要清楚，造枪不是做箭，首先铸型，工序就非常复杂，需要上万个步骤，然后是精心加工、打磨，就算是我不眠不休，一个月也只能造一支，一年最多十支。”

“我有个法子，可以快速生产这些枪支。”

“不用告诉我，我是不会帮你造枪的，就算你看出来我其实是怕死的，但若是帮你造枪，一支枪杀死一个人的话，我就成了杀人上百万的魔头了，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上不了天堂。”

“哈哈……”张镛大笑了起来，对洪启武说道，“去把屋子里面那个女人也扶出来，我想让这两个傻子听我讲故事。”

洪启武依命进屋，脸色通红地扶着袁海英走了出来，看了看贞平，低下了头。

“只有两条腿的小子，叫我出来干嘛？”因肩头伤势较重，袁海英美丽的脸庞略微有些扭曲。

“洪师傅，这个女子也是准备来绑架你的，不过眼下看来，她却没什么眼光，真是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

“因为洪春来是个不明是非的糊涂蛋！”

“使君，你骂我不要紧，反正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就是杀了我，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洪师傅，袁姑娘，不如听个故事吧，假如这儿有五千敌人，而我手下有一万士卒拿着你制造出来的枪支…..”

“没有任何悬念，用一万支枪分成三排，依次射击，五千人一个不漏，全部丧生！在南海上我见多了这种战斗。”

“三段式？嗯，看来西洋海盗们已经开始用这种火器战术了，但你的想法却是错的，我只用五百人就可以击溃他们。”

“五百人？”

“对，在敌人弓箭无法到达的一百七十步外，我手下的士兵一共发了五百发铅弹，如果百发百中的话，只死五百人，那余下的四千五百人就可以活下来，他们还能战斗吗？只有傻瓜才会继续战斗！”

“什么？傻瓜！”

“是的，五百人，一瞬间就被杀死，毫无反应的倒在地上，像具没有生命的稻草人，给旁观的人什么样的震撼？你上过真正的战场，自然知道那种感觉，”张镛笑道，“战场上，血流成河，剩下的人还会冲上来？好吧，我承认有些勇士会冲上来，那就再来五百枪，又是五百人丧命，如果真有一万枝枪，看着一万个黑洞洞的枪口，洪师傅，你觉得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把那五千人统统杀死，在战场上，对敌人的慈善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原来洪师傅内心还是潜藏着一头猛虎啊，但你还是算错了，当五千敌人攻上来的时候，一万支枪排列成几行，每次发射五百枪，如果对方足够聪明，死了一千人后，不是马上投降，就是立即溃散，明知必败无疑，还硬着头皮，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强行决战，洪师傅，你觉得这不是傻瓜是什么呢？世上有这样的傻瓜么？”

“等，等一下……”

“看来洪师傅明白在下的意思了，你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就是你信仰的主，也会赞赏你的，杀一千人而救四千人，佛说，这就是九级浮屠啊。”

“张使君，世上总有些人是视死如归的。”

“当然，不怕死的勇士是永远都不会缺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这样的勇士。”

“所以，未必所有的人都会见枪就投降，如果对方临危不惧，您又如何应付呢？”

“那就把这五千人全部杀死，下一次再遇到敌人，他们尝到苦头，自然就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五千人？张使君，你骨子里真是一个残忍的人啊。”

“住口！洪春来，在战场上，拿着亮晃晃的刀枪，向我军扑过来的敌人是干什么的？难道来跟我们会盟谈判么？如果任其为所欲为，一万人，死的将是我手下的一万兄弟，如果这五千人是倭寇呢？那死了一万人后，还有他们所守护的百姓，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头落地，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被杀，难道你就觉得不残忍吗？”

洪春来捏着自己的手掌，一时接不上话来。袁海英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洪师傅，枪，只有枪，才是震慑敌人，挽救双方士兵的最好手段，制造这些枪支，才是你内心真正的善，”张镛脸上带着圣洁的光彩，低声说道，“枪，并不是以杀生为目的，它才是佛主、耶稣赐给这人间的神迹，不懂得这一点，洪春来，你对主的信仰，就并不是发自内心的。”

洪春来站得笔直，沧桑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哀伤，泪水自他的眼眶外慢慢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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