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奇袭东明王陵镇抚营驻地的是长奠军敌情队。西海整编后，于回在阻击立花津之助一役中受了重伤，不能履任，代他领队的是第二连中尉指导员洪启武。

两百名敌情队斥侯是张镛放在城外的接应后手，如果城内战事不利于长奠军，也好夺门抢关而出。洪启武才智机敏，巡察到平壤城东十里时，他发现金允熙带着三千镇抚营出城往东而去。士兵们行动间步履仓皇，旗帜东倒西歪，有些士兵的白色长裤上还有不少泥土，明显是仓促弃城而逃。

跟了十余里，一向行险用兵的洪启武便决定用自己的两百人袭击这三千人。不得不承认他采取的战略和战术都非常出色，对金允熙来说，一切都如同做了一个噩梦。王陵内外，军队之间联络混乱得一塌糊涂，无法收拾。

大火沿着王陵中的杂草随内蔓延，刀剑声，马嘶声、怒吼声、惨叫声……这一切都发生在金允熙的身边。

骑着辽东战马的敌情队斥侯们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在齐腰的杂草间顺着火线不停地追赶和屠杀着军心大乱的镇抚营士兵。

金允熙带着一百余名亲兵四处奔走，试图挽回涣散的军心。但自从离开平壤城后，镇抚营众将士早就没有了斗志和凝聚力，逃兵和死亡都在不断地增多，上到正尉、参尉，下到普通士兵，在烈火与混乱中都在争着逃命。

“大人，转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个满脸烟灰的亲信将官跑到金允熙面前，悲声道，“人心散了，兄弟们都逃了，您赶紧走，我留下断后。”

“兄弟！”

金允熙看着那些分成小队四处掠杀的敌军，咬了咬牙，一狠心，拍了拍那个亲信将官的肩头，爬上亲兵牵过来的一匹黑马，单骑往南急驰而去。

见金允熙消失在山路之后，那个亲信将官把佩刀往地上一扔，撕下自己的白色长袍一角，绑在一个士兵的长枪上，带着一百多个满脸张皇的亲兵，对着提刀杀过来的长奠军士兵高呼道：“我们投降！”

洪启武没有去追赶那些溃散的逃兵，拍马跑到那个举着白旗的镇抚营将领面前，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喜良，是平壤城镇抚营正尉。”

“你们是镇抚营的，可知道平壤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平民们聚集起来在临时行宫门前请愿，然后金允熙将军，就是我们镇抚营的正领，刚才已经骑马逃走了，杀了郑尚郑大学士。”

“诚二，你知道郑尚和这个金将军么？”洪启武转头问身后的一个敌情队斥侯。

这个斥侯正是西海村一战时被俘的倭人高桥诚二，他不像立花津之助那么死板，被俘的第二日便投降了长奠军。负责整顿那一千余朝、倭俘虏的赵镇硕见他机灵，就让他到敌情队当了一个上士伙长，管着十名斥侯。

“知道，郑尚是朝鲜领议政崔兴源一派的……”高桥诚二的汉语说得非常地道，一小会的功夫，就把平壤城里的派系党争说得清清楚楚。

“谁指使你们封锁内城各门的？”洪启武一直在城外，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关键的地方。

“是平壤府尹李政大人。”

“金允熙为什么要走？”

“李大人派人请他去临时行宫，那个传令兵一走，他便招呼我们从内城东门撤走了。”

大局已定！洪启武开心地笑了起来，温和地问：“你叫金喜良？”

“是……是的！”

“我想让你和这一百多名镇抚营的兄弟加入长奠军，成为我的部下，你愿意吗？”

“长奠军？好威武的名字，不知我们从属于朝中哪位将军？”

“济州牧张镛张使君！”

满脸带笑的金喜良从长枪上扯下白旗，对着身后惊魂不定的亲兵们高呼道：“兄弟们，眼下我们是张使君旗下的长奠军了，拿起刀枪，回平壤！”

在新老长奠军们庆贺他们大胜回城的时候，离他们五百步远的西南方有一个湖泊。伴随着岸边的滚滚浓烟，从湖泊的一个叉谷里摇出了一艘小船。船头坐着一位身着白色带褶筒裙的朝鲜女子，婀娜的身影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中，一条淡红色的束腰丝带随风轻摆在湖面上。光看其背影，就令追杀到湖畔的长奠军斥侯们都勒住了胯下的马匹，呆呆地望着那叶小舟。

“来者何人？”

满脸烟尘的洪启武带着诚二、金喜良驱马赶到湖边，对着船上的女子用汉语高声问道。他身后站着近两百名勒马提刀的长奠军斥侯骑兵们，还有那一百余名脸色仓皇未定的镇抚营步兵。除了少数追杀到其它地方的长奠军斥侯，站在湖边的三百多人，齐齐摒住呼吸，睁大双眼，似乎都为了等着看那风华绝代的朝鲜女子是如何模样。

那艘船慢慢地靠到岸边，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首先走了出来，葱绿的则高利1，清丽的容颜，让岸边的士兵们都露出了倾慕的眼神。诚二立即跳下马来，带着几个士兵跑到船边，帮着这个少女把船板搭好。

此时，船上那个女子也回过头来。众人只觉得眼前阳光都黯然失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啊！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洪启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加快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是福建人，十七年的生命中也曾见过大江南北的不少美女，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少女的美丽，不，应该是连她一成的美丽都没有。风景如画的湖泊、身后熊熊燃烧的野火、碧绿的湖水、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其容貌的少女，所有的人都看得入了神。

“唉……”

十七岁的洪启武此时还无法知道这个女子对他的一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沉醉于美色中的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叹息声。

“贞平长翁主在此，你们是哪位将军的属下？”那个侍女踩着踏板上了岸，站在湖边的石头上用朝鲜语问道。她与洪启武的马头不到三尺的距离，吹弹可破的脸蛋上有两个大大的酒窝，脸上没有任何惧怕的表情。

“晚生姓洪，双名启武，今年十七，尚未婚配！”灿烂的阳光中，洪启武满脸灿烂地用汉语回答道，他并不知道这个侍女在说什么，但却明白，自己那漂泊不定的人生航船遇到了第一个暗流。

“姓洪？”这个侍女居然听得懂汉语，秀丽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们是长奠军。”诚二见自己的队长已经陷入了迷茫之中，机灵地抢着回答道。

“长奠军？”那个侍女蹙眉道，“平壤附近有这支军队吗？你们莫非是山贼？”

“我们是新任济州牧张镛张大人的军队，这位便是我们的统领洪启武将军。”成二站在洪启武身边，提高声音回答道。

骑在马上的洪启武仍然没有回过神来，他身处阳光下，既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在用心灵看，只不过是在没有焦点的恍惚感深处朦胧地追求一种幻想。

由于这种感觉过于美妙，他连追求、接近和索取的现实理想都没有，完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忘我境界。

所谓的魂不守舍应该可以准确地形容他，或者是诚二心里暗自取笑的“呆如木鸡”。

长奠军的天才将领洪启武在第一次看见贞平的那一瞬间，一时失去了理智，陷入了幸福的幻觉中。

“队长……”站在地上的诚二轻轻地用肩膀碰了两下洪启武的小腿，直到后者反应过来。

“她不属于这个红尘俗世，她应该在仙境中，我要娶她！”洪启武喃喃地说道。

“据说她就是张使君和光海君商议好的条件之一。”诚二低声道，他对待自己的每一个主子都很忠心。当然，如果主子的力量不足以让他产生忠心，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

“条件？”

“对，除非你能让张使君觉得你比她更重要，但美色当前，英雄都不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嗯……”

“春天快过去了，带着她们回平壤吧，见了张使君后，您就知道怎么选择了。”

“你们在嘀咕什么？”有酒窝的侍女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这位尚宫，还是请长翁主下船来吧，我们也要回平壤，就由洪将军一路护送长翁主好了。”诚二恭敬地回答道。

“张使君是领议政崔大人的门生故旧呢？还是右议政俞大人的？”一个婉约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贞平长翁主掀开船帘，缓步走了出来。十六岁的她脸色恬淡，似乎面前岸上的并不是三百多名战士，而是几个邻家的小姐妹。

洪启武只觉得心里在砰砰乱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她能为我笑上一笑，我便是立即死了，那也值得。

“张使君是大国辽东人氏，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派，应临海君和光海君之邀，平定朝中叛逆，被殿下封为济州牧。”高桥诚二恭敬地回答道。

“光海君？”贞平的秀眉微微弯了一下，随即又微笑道，“这位将军，能不能直接带我去见那张使君？”

她说得非常自然，用语虽然平和亲切，但言谈间竟让人不能产生推却的念头。

“那小人们这就去做两抬轿子，好让长翁主和这位尚宫乘坐。”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们两匹马就行了。”

贞平走下船来，美艳不可方物地跨上诚二牵过来的一匹黄马，身手竟十分敏捷，完全没有其他大家闺秀那种娇柔的味道。两种矛盾的气质出现在她的身上，更令众人倾倒不已。

虽然贞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前方的骑兵群中，洪启武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可我想要她！”他回过头看着一直站在身边的诚二，眼神里都是坚决。

“聪明的猎手，决不可能同时捕捉两只猎物。”诚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讨好地劝道。

“诚二……”

“什么？”

“我既想要她，也不想让张使君为难。”

“但这是决不可能的，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而且只能有一个！”

“可我想要她！”

“既然您如此迫切地需要，何不把她先摘下来？采摘后就告诉张使君，那是属于您的！”

诚二的语气具有强大的诱惑力，他的眼神里也开始飘浮着不可捉摸的味道。洪启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用力吐出来，低声而坚定地说道：“那要有坚定的决心才行！”

“不管张使君答应与否，您可以先试试看，也许能成功呢？”

洪启武突然闭嘴，瞪了一眼诚二，哈哈大笑道：“你狗日的尽出些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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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则高利：朝鲜族最喜欢的上衣，无纽扣，用布带打结，女性的在袖口、衣襟、腋下镶有色彩鲜艳的绸缎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