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
书架
关灯 开灯 大字 中字 小字

第二十四章 观海(四)

西海是个小渔村,村子不大,就几十户人家,聚居在离江边不远的几个小山坡之间。由于它地势开阔,大同江拐了一个几字形后,江水在这儿变得非常平缓。它离平壤府也不远,扼大同江口,是个良港,更是战略要地。因此就算朝鲜王国没有在这儿设置榷场,它仍然成为了明、朝、扶桑等国商人的货物聚集地。

明朝自从海禁以后,长江口以北的大海商基本绝迹。自隆庆、万历以来,大明帝国半遮半掩地开了禁,但一个行业的兴起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来这儿的汉族商人并不多,且都是些两三条小船的半盗半商。这儿虽是良港,却太小,没有酒楼妓寨,朝鲜、扶桑等地有实力的海商也瞧不起此地,大多聚集在釜山等大城。

因此西海最常见的商人是扶桑的小大名们,其中势力最大的是刚被丰臣秀吉收服的九州丰后国大友家,足有二十四条四百料(本书采取《武备志》的说法,换算后约为250吨排水量,下同)的海上武装商船。这种船长约九十尺,船头、尾皆宽约十三尺,船中宽约十六尺,载佛郞机炮三门,火铳十四支,载货时定员十五人,不载货可带近百人,是扶桑、朝鲜沿海一带的主力运输船只,由大友家家臣高桥裕德统领。

高桥裕德精通中原儒家文化,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一个扶桑人,而应该是有着大唐血统的高雅诗人。所以主公吩咐他当商人,他就天天以寻求创作灵感为已任,至于做生意这种小事,他都扔给了身边最能干的家人诚二在平壤城代为处理。

这天正值冬日艳阳,大同江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尤为清秀漂亮,有如绿带子一般围绕着西海村。高桥裕德带着几个艺妓,由随从们簇拥着,坐在村口老槐树下的草席上,一边听着小曲,一边喝着美酒,欣赏江边的良辰美景。

“寻风踏花去,花去携美来,美来潜入夜,入夜我独眠。”高桥突然灵感一动,当场赋诗一首。作罢,随从和艺妓们自然是欢声雷动,赞誉之词不绝于耳。他正陶陶然间,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破锣般的汉话:“驻马西海侧,三月雪飞白;将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

其诗不仅毫无文采可言,更是直骂倭人。高桥勃然大怒,掂着胡须,回头望去,一个青衣少年带着几十个随从站在村口,吟诗的正是他身边一个铁塔般的黑脸汉子。

他认出来这个青衣少年是两天前跟着那个女直商人一起来到西海的,说起这个女直人,高桥就是一肚子的火。西海众商人本来以他为首,船也是他最多,但几年前平壤城却来了一个有三十条四百料以上武装商船的商团,为首的就是那个女直人。

都在一个港口混,自然有所磨擦,大友家的少壮派早就想干掉这个女直人。可惜平壤府的府尹李政却相当袒护他们,去年夏天甚至还让大友家的商人们在平壤城外让出了几个优良泊位。孰可忍,孰不可忍!

两天前,那个女直人从北边老家归来了,跟他同来的还有一千多人。他们在村外西北角的山岗上筑了个严密的营地,有壕沟有拒马,每日还出来操练,看来是准备长期驻足下来。这群人体肥腰圆,身材彪悍,一看便不是良商。不过西海村本就是平壤城外的三不管地带,在这儿只要你实力够,就算你是海盗,也可以过得快快活活。

想到这些,高桥脸色越来越差了,他的双手略为抖动,情绪已经到了暴发的边缘。

“八格牙鲁!”高桥的家仆裕七郞抽出腰刀,脚步不丁不八,以一幅君辱臣死的壮烈表情挺刀直奔那黑脸汉子。

“嗖”的一声,一支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裕七郎的前胸,从后背直透了出来。射死他的是那黑脸汉子旁边的一个宽脸朝鲜青年,拿着一把长弓,正带着不屑的表情看着高桥诸人。

“杀人者是谁?”高桥站起身来,用朝鲜语沉声喝问。

“你老子金朝宗,”那朝鲜青年从身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来,搭箭在弦,笑道,“有种便来找老子报仇。”

高桥见他身后众人皆是身材粗壮、满脸横肉之辈,决非什么善男信女。如今敌强我弱,自然不能硬拼。他见这群貌似土匪的壮汉众星捧月般跟着那略带几分文人气质的青衣少年,便开口责问道:“朗朗乾坤,清天白日,这位公子,你的手下当众杀人,置贵国王法于何地?就算是争到领议政大人阁下,我也将为家奴讨一公道。”

他以为这少年是带着家奴出来玩耍的朝鲜贵族子弟,不料这少年却嘻嘻笑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不就是杀了条狗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杀一赔二,老金,去村里买两条大黑狗来赔给这位啥大人。”竟然是大明官话,原来是一个汉人。

那叫金朝宗的青年朗声道:“两条大黑狗?那岂不是我们亏本了?”

那少年笑道:“做人要厚道!”

高桥脸色铁青,双手不停地抖动,用汉语怒喝道:“我与辽东李帅素有往来,你这少年敌视我扶桑商人,可不是大明帝国的待客之道。”

“我们老家有句话,叫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倭狗来了,迎接它的有大刀片儿。”那少年笑道,“兄弟们,你们说这种待客之道可好?”

身后众人尽皆大笑,他们正是率众来到西海的张镛一行。那日清川江边整顿之后,他们便一路直行,沿途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到了大同江边的紫金关,在格海的引荐下,长奠军带着贡品、无数贼赃和四位朝鲜重臣,在关口城墙前那张“通缉抢劫使团钦犯”的告示下大摇大摆地过关而去。当然,部份贡品和贼赃成了朴正欢朴大人的私人收藏。由于大同江上并未封冻,众人还在朴节度使的大力支持下,从紫金关租了十五艘两百料(排水量约为125吨)的商船沿江而下,这种船长六十尺,船头、尾皆宽约九尺,船中宽约十三尺,每艘船满满地挤了百余个兄弟,所幸路途并不远,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西海。

由于长奠家眷即将到来,得派船从海上进鸭绿江去河口村迎接。不然拖老带幼的,决无可能横穿整个关西,更何况还是作为“抢劫钦犯”的家眷身份,难免不会有所差池。张镛软硬兼施,把这十五艘商船连人带船买了下来,加上格海在商团里独资拥有的十条四百料武装福船,规模已是不小,把长奠所有家眷连人带家伙什都可以装回来。

但要在海上混,船自然是越多越好,正好听说高桥有四条四百料的武装商船停在西海村外的船坞中修理,于是张镛便带人前来踢倭寇的场子。

高桥见事无善了,便朝张镛施了个汉礼道:“你我各出三人,若我败,则叩头谢罪,率船队退出西海。”

“那可不行,既然你想生死相搏,那自然要带点彩头,这样吧,各出四人,每输一人,你便输一艘船,如何?”张镛道。

“若你输呢?”高桥黑着脸问道。

“一样,也输一条船!”张镛满脸奸诈地笑道,“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高桥那日带的随从武艺并不高明,只不过是想用船来买自己的命罢了。第一场便输得个干净利落,刚过一个回合,雷雨春长刀一劈,便把他的对手砍成两段,然后得意洋洋地从高桥手里接过他亲手书写的转让船帖。

第二场还是输,纳布库站在对手的尸体上,狼牙棒前端沾了一团看不清楚是啥的肉酱,然后用它对着高桥,勾了勾手指。高桥只得走上前去,把转让船帖交到他手里。

第三场正要开始时,高桥叫了暂停。

“张大掌柜,这场比赛不如由我们两人亲自上场,你可敢接招?”他早就看出来张镛下盘虚浮、肌肉温和,明显不通武艺,于是出言相激。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张镛不屑地摇了摇手指,微笑道,“本来我对扶桑人没什么偏见,东南沿海的所谓倭寇主力说起来还是我们汉人海盗居多,不过,我最恨倭狗,对待倭狗,我们一向都是以强凌弱,以多欺少,这点你以后要紧记了。”

“张百户,扶桑人不就是倭狗吗?”格海在旁边笑道。

“对我们讲诚信的扶桑人,就是人,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嘛,”张镛道,“其它的,就是狗!”

“那我们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不都成人了?”苏巴根发愁地说道,“那要吃狗肉又怎么办?”

听到如此侮辱自己的话,高桥不由脸如猪肝,手脚冰凉。他狂叫一声,挥刀向苏巴根扑去。

“第三场开始!”张镛拍手笑道,然后对着旁边脸无人色的几个扶桑艺妓吹了个口哨。

倭人信仰菊与刀,所以随身带的刀都是不错的货色。高桥带的虽然比不上立花家那把吉光骨食(一把短刀,立花家三宝器之一),但也算是倭刀中的极品。一刀挥出,几步外便能感觉到好似一道寒光袭来。如果比作诗,苏巴根是再练五辈子也赶不上高桥的。可惜比的是刀,刀好,人却不怎么样。

“中!”,苏巴根大喝一声,手中长刀连着刀鞘便劈在倭刀的刀身上。他顺脚一踢,高桥那雅致的脸蛋和整洁的胡须便跟泥土进行了亲密的接触。

“杀还是不杀?”苏巴根把刀鞘架在高桥的颈中,望着张镛。

“别,要明倭友好嘛,”张镛笑道,“高桥君,我们约了四场,如今不用再比我们就算是四场都赢啦,一会记得带我的兄弟们去认领,放心吧,我们汉人是很好客的,你只是在营里作客,每日大家切磋一下刀艺,输个十七、八艘船给我,决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格海皱着眉头,说道:“这高桥说起来也算是个妙人,具有诗风文骨的商人,还真是少见,不用辱他太甚了,你又不是无知少年。”

张镛瞪了瞪眼睛,笑道:“我才十七岁,难道非要象个七十岁的老头一样说话和做事?那多没趣?”

格海瘪嘴道:“十七岁?你真的才十七岁么?若不是你的脸,我还以为自己在跟一个一百七十岁的老头打交道呢。”

“你杀了我吧!”高桥长叹了口气,这少年分明是想抢光自己的船。关着自己,不过是保证船的顺利交接罢了。

“明倭一衣带水,历来为友好之邦,打呀杀呀的,不适合我们的交谈心情。”张镛挥了挥手,对苏巴根道,“大哥,交船、看人都交给你和纳布库啦,友好,一定要友好!”

长奠众人面带嘲讽的笑容,注视着脸若死灰的高桥裕德。(未完待续)

上一章 目录 章节报错 下一章
推荐阅读:
山海高中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荣耀巅峰春秋我为王上天安排的最大啦魔门败类危险关系剑来帝王业我曾在时光里听过你
相关推荐:
异世小王爷遗忘的青涩岁月:未婚爸爸误嫁新娘:上错花嫁上对床全能兵王冤家路窄:无邪之错点情缘圣帝诀凤翔暴戾王爷的倾城妃:销魂误极品复制不分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