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的营帐就驻扎在某个隐蔽的山林里。

刚刚给顾惜朝施了针灸，看着他安然睡下，锁忆背着念晴，偷偷潜出了营地。

出了大帐，锁忆一路躲躲藏藏十分小心的来到十里外一偏僻的木屋。

屋子里有个焦急的男子背着手来回走，很是焦虑。

锁忆远远的，轻唤道：“余叔。”

这人正是锁忆父亲的贴身管家，余朗。

余朗看到锁忆，忙迎了上来，急急问道：“小姐，你总算来了。”

锁忆紧咬嘴唇，点了点头：“余叔，告诉我，我爹他……我爹他……”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她怕知道那个答案。

余朗为难的看着锁忆，最终似下了什么决心把心一横，道：“没错……你既然已经知道，就该清楚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那枚印章给我。”

“不！”锁忆下意识后退几步。

原来这是真的，原来爹真的帮贾似道那个大奸贼，真的在帮忽必烈做事。

锁忆倔强的抬起头，声音已近哽咽：“余叔，告诉我，阻断宋军粮源的，是不是我爹？”

余朗低下头，不敢抬头看锁忆，只是犹自叹气。

“余叔……”锁忆哭道：“告诉我，这是假的，我爹是个好人，他虽不在朝为政，却也是奉公守法用自己的方式造福大宋……每年至少三次开粮赈灾，有一次，爹为了确保难民能够吃饱，他披星戴月载了几十辆马车的米粮送过去……还有……爹自己出钱开办了几十家私塾，不收分文，还自己花银子印书册子有……”

“够了！”余朗粗暴的吼声打断了锁忆喋喋不休的碎语。

“小姐，你的父亲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锁忆急道“是，我清楚，我当然清楚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正因为清楚我才要问！明明事实摆在眼前，可我不想相信……。我不相信爹会这么做……。可是余叔叔……你告诉我，现在背叛大宋的人是谁！出卖宋军的是谁！做卖国贼的是我的父亲吗！”

余朗狠狠攥紧拳头，气的浑身发抖，瞪着锁忆，顾不得主仆之礼怒喝道：“他无论怎么做，都是你的父亲！我决不允许你这么说老爷！小姐，你只知他的背叛，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他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竟然可以让他做出叛国这么有违道……”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在锁忆脸上，瞬间，白嫩粉润的脸上多出重重的五条指痕。

锁忆惊愕的看着余朗，而余朗刚打完锁忆，忙颤抖的缩回手。自小是看着锁忆长大的，他对待锁忆的感情并不比锁忆的父亲少，发自内心的疼爱。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打完又心疼的看着锁忆脸上五指红印，心悔不已。

但想到刚刚锁忆说的话继而又厉声道：“你真是不孝！且不论他是否作对，他都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他！这一巴掌，我是替老爷打的！……有些事以后老爷自会告诉你，现在，把那枚你拾到的印章给我。”

锁忆的手，还在摸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

“不，我不能给你，我不能看着我爹铸成大错。”

“给我，锁忆。”

“余叔。”

“如果没有这枚印章，老爷可能会死。”

锁忆拼命的摇头：“余叔，你不要逼我……求求你别逼我……印章如果给了你，那么爹只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贾似道一旦事情办成，一定不会放过爹的……。带我去见我他，我一定会说服他脱离贾似道，然后我们走，离开这些个非非之地，永远离开，好不好……。我再也不会扔下爹一个人，我不要任何人了，我只要爹爹，我们一起离开，去没有人找的到的地方好不好……余叔。”

不要了，只要能让爹爹还顾惜朝军粮，只要能让爹脱离贾似道，只要能让爹远离是非，我愿意放弃一切！

包括……他

“小姐，一切都太迟了……。老爷回不了头了……如果你还不希望他死，就必须把印章给他。小姐，不能拖了，这个印章可是老爷的命，失了印章，老爷一定活不成的。”

锁忆已几近恳求“带我见我爹，求求你带我见他……余叔。”

余朗沉默了很久，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叹道：“跟我走吧。”

锁忆和赵澹谈了很久，屋外的余朗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嘤嘤的啼哭声。

“是真的吗爹，娘……娘她真的还活着？”

赵澹蓝袍前面的衣襟都是锁忆的泪水，他目光中微微有些暖色，广袖拂过锁忆的肩，深深看着锁忆，道：“是不是，爹还不敢确定，但是我看到了你娘的平安符……那是她曾送给我的，后来我离开又还给她，希望她能够平安等我回来……”说到这里，赵澹眼里有浓浓的化不去的悲哀“可惜……回来后就找不到她了……那平安符我可肯定是她的。”

伸手，擦掉锁忆颊边的眼泪，目光悠悠的望着窗外：“也是时候让你了解她了。”

“你娘，她叫云谷，二十五年前，曾是当年朝廷风光一时的云将军独生女儿……容貌生的国色天香……”说着，赵澹摸着锁忆的脸道：“你跟你娘长的一摸一样……只不过，你娘看似柔弱实则非常倔强，性子烈的很……而你，看上去不可一世，其实比谁都温顺。”

“我们很相爱，就连来世都约好了……可惜好景不长……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因为上阵抗辽被辽军杀死了，此后我们家便处处受欺凌，皇帝更是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家道中落后，你的外公便阻止你娘和我来往……我们用尽了方法也不让我们在一起……后来你外公说，只要我能够在三年内用十两银子赚够一百万两银子，就让我娶谷儿过门……没办法，我明知他是故意刁难我，可是我不想放弃机会，哪怕有一点可能，我也会付出百倍努力。”

锁忆静静靠在赵澹胸前，听着他诉说往事。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后，我真的赚了两百万两银子，兴匆匆的回到京城要迎娶你娘。”

赵澹说着，神色凄然，好看的鹰目凝着一层浓浓的水雾：“可是，回来才发现，云府已易主，云将军因为被状告写反诗被揭发在一年前被砍了头。云家男子尽数被杀头，女子则卖往各个……各个……**。”

“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找遍了京城所有的大小**也找不到她……正当我觉得没有希望时，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子把你抱给我……说是我的女儿。”说着，赵澹紧紧拥着锁忆，手温柔的摸锁忆的发丝。

“找到了你，可是你娘，我还是找不到……如今已经十六年，我从未放弃过找寻她……直到一个月前，贾似道把你娘的平安符交到我手上，我才终于知道她的下落。”

“锁忆，你的名字便是你娘起的。”锁忆轻轻嗯了声，说道：“关情锁忆，娘当时一定等你等得很苦，所以才会给我起这个名字，大概是想忘记你。”

“但是我知道，无论你娘如何想忘记我，也终归忘不了……有些爱是说出来的，有些爱是刻出来的……我和你娘便是后者。”

锁忆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赵澹道：“是不是因为我长的像娘，爹看到会难过，所以我无论去哪爹都不会阻止我？”

赵澹叹口气，苦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爹是真的不想束缚你，让你娘和我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等着一切了解了，我们一家人也能够好好团聚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赵澹沉思一会，摇头到“没什么，锁忆，跟爹回家吧。你一个女儿家整日漂泊在外终究不是长久之事。”

“不”锁忆头摇的像只拨浪鼓：“既然爹看到我会想到娘，那我以后还是少回家罢。”

赵澹忧道：“锁忆，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不期然，锁忆双颊挂着两酡红，害羞的点了点头。

突然想到此次前来的目的忙道：“爹，贾似道的事……你你预备怎么办？”

赵澹拥着锁忆，身体略一僵，久久，说道：“宁可负了所有人，我也绝不能再放弃你娘……忆儿，你呢……你如何选择？”

锁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赵澹的话，之前不知道亲娘尚在人世，所以坚决反对赵澹对贾似道和忽必烈的臣服。

可如今呢……

虽然离开娘的时候她还小，对她基本没什么印象，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是血肉相连的，是娘怀胎十月产下的自己。

我还能怎么做呢，我原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因为别人的性命而眼睁睁放弃自己的亲娘，我做不到。

若说还能有什么让她至今还犹豫不敢决定的，那就只有一个人——顾惜朝。

锁忆悲哀的想起前几天同顾惜朝谈话时，她感觉得到，那时他便有怀疑了。

虽然顾惜朝面上并不表露，但是锁忆明白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溜走，那便是信任。

先生，你果然是最通透的，你把什么都看清清楚楚了，所以那天，你看我的目光那么复杂，那么无奈。你早知道我会选择这一步，你早知道，我，不会选择你。

我选不起，我亦不想背叛。

那，我当如何？

赵澹见她久久不语低着头，转身开门，走出茅屋。

赵澹指着这深山林一处幽静的小岔路说道“忆儿，看……”锁忆顺着看过去。

“那里翻过前面的山头，可直接进成都城。”

锁忆惊愕的看着赵澹：“爹是说……这里可以偷偷潜入成都城……”

赵澹点了点头：“翻过这座山，只要行事谨慎便可，人不知鬼不觉进入四川……忆儿，你长大了，该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做出选择……无论这选择有多艰难……就如同当初，爹万分舍不得离开你娘，可是我不得不离开……人生就是这样，要么就是没得选择，要么就是很多选择……忆儿……只要你做认为对的事便好……”

正在锁忆的手探入怀中要取出印章时，远处悠悠扬扬飘来一阵阵埙声。

锁忆有些慌乱，这悲悲戚戚的埙声，就像是每夜先生在灼痛中挣扎时自我安慰的吹奏，凄凄婉婉惆怅百回。

这曲子……竟是如此耳熟。

锁忆正想是不是要过去看看是不是先生，身边，也响起同样的旋律，同样的韵律、同样的节奏。

同样的凄切，同样的惆怅。

笛音，是笛音。

锁忆诧异的回过头，正看到赵澹手握一支碧玉横笛，修长干净的手指有节奏的或点或抬，就像是手指在舞蹈，不经意的，想起顾惜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