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襄城内外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宋军的攻城方法并无多少新意，百十来号人抱着粗大的树干死命的撞城门。

襄城的城门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撞开。

接连被撞了数下城门依然固若金汤。

本来大军不在城中，宋军这时突然杀来让蒙军紧张不已，可此时看到对方用这种粗劣的方式攻城反而一个个嘲笑起来，对着城下反复撞门的宋军指指点点，嘴里还叽里咕噜念个不停。

城内的火势丝毫没有被控制住，已然快烧到城门脚下，士兵们不断浇水灭火，可始终不见效果，不仅如此，反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这浇水的士兵中有一个瘦瘦小小极不起眼的小兵，长的普普通通身材矮小，一边抬水浇水，一边不住看着这火势。

眼见有火苗要串到城门了，他机灵的拎一桶水朝城门走去，人还没到就被一个看守拦住，以城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踏足为由敢他离开。

小兵一脸急色，示意看着火蔓延的地方急道：“火马上烧到城门了，如果再不灭火，宋军即便攻不进来，门也会被火烧毁的，你看……再不灭就来不及了。”

火窜烧的速度很快，城门脚下的地已炙热，小兵一看果然了不得，忙道：“那还不快去，速度快点！”

小兵马上头也不回迅速拎着两桶水朝门边走去，一边大声喝道：“大家快灭城门口啊，再不灭就来不及了！”

众灭火的蒙军一听吆喝也纷纷拎着水过来。

而门外正在抱着大树干攻城的人一听劲头更盛。后面站着几千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正是此次顾惜朝收复的来自江南的义军头领，也是现在京中声望极高的大才子萧凡，且他，跟顾惜朝颇有一段渊源。

此人祖籍苏州，几年前来京赶考，因其聪颖勤奋一举考中了进士，本应赐三等同进士出身，却因为出身寒微被当时的考官剔除三甲之列，而位置却被京中一富家纨绔子弟顶替。在京城接连几年上诉无门，无人做主，身上的银子早就花光，整日过着乞丐不如的生活，纵是满身才华也因其出身太低屡屡遭非议冷眼，最后只好心灰意冷收拾包袱回江南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回乡途中这才子又遭到强盗抢劫，眼见他身无分文想要杀之而后快时，正巧刚被江湖人截杀而侥幸逃脱的顾惜朝碰到，那几名强盗不知死活竟然连顾惜朝也不放过，让原本自身都难保并不打算管闲事的他不得不节外生枝，一记小斧飞出飞回，强盗已无一活口。

二人也因此结识。

顾惜朝自从知道了萧凡的出身，便对他屡翻开导，这才挽救了原本一蹶不振的大才子。

才子听说顾惜朝要回京，毅然决定跟随其左右。

到了京中，也听了顾惜朝的嘱咐，不对任何人说起二人的关系，听从顾惜朝的安排，以新的身份重新入京，步入上流社会，广结文人墨客、名仕名绅。一年光景，已在京中颇有声望。期间顾惜朝妥善安排下，他也终于得到了施展才华的机会。表面他是结交名流雅士，事实上他却一直在暗中连同各个有识之士建立了义军，并且声望渐大，势力不容小觑。

本是朝廷所不允的，却因为并没有引起过大乱，而且时常帮京城维护一些声望治安，所以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凡此时褪去了平日的月白长衫，弃文从戎，战袍加身英气逼人。

手上拿的，是顾惜朝送的长鞭，鞭法，自然也是顾惜朝所授。

萧凡长的虽不似顾惜朝那样亦柔亦刚俊美英气，却也是气质超凡，身量颇高略胖，发丝在脑后简单挽成一束，紫色丝带扎紧，端坐在马上，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看着燃着浓烟的襄城城门，冷峻的面容毫无波澜，心里却暗幸：先生神机妙算不止在谋略，对天象也能了如指掌。

眸间，是满满的钦佩和尊崇。

此时大火已掠向城门口，只听一个有些纤细的声音大喊“灭火”，萧凡的手不知不觉的紧紧握着马缰，骤然扬起手上的皮鞭用力甩起

啪—啪

鞭子抽打的声音非常响亮，而原本抱着树干攻城的宋军突然把树干重重摔到城门脚下，突然大家抽出手中的砍刀看向树干。

哗啦

从树干中流出很多液体，朝着城门内流去。

忽然，城内的火势凶猛的朝城外扑来。

那些液体遇到火呼的一下燃烧起来，火越烧越旺，城门已经被烧的火红。

城内的兵士们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而这方突然从周围的林子里传出两千多名宋军人手一个高架梯架到高墙之上，开始纷纷往上爬。

城内蒙军灭火，一边奋力守门，另一边还要留意城墙上随时爬上来的宋军。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而远方蒙军虽然在快速前进，但是距离并不近，若等到他们到了，恐怕城内就要易主了。

阿术是什么人，看到远远冒起滚滚浓烟，忙打马催促，为了让军队前进的速度加快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好在效果甚好，急行军前进的速度快了很多倍，这点让一直观察远方情况的萧凡也隐隐有些担心，忙催促大家快些破城。

出乎萧凡意料的，在人还没有尽数上城时，阿术的人马已经来到眼皮子底下。

萧凡用尽了方法拖延，可是这对于阿术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杀啊！”

“杀啊！”

打仗不需要太多语言沟通，只要记着一个字：杀。

杀遍阻挡自己前行的人，杀遍所有要杀自己的人，杀遍所有的敌人！

两军厮杀起来，那熟悉又惨烈的声音又响起来，声音如万鬼哭，千魂嚎，又凄惨又悲怆。

萧凡亲手挥鞭打死一个蒙军，眼看着对方扑通倒在地上，身子轻颤了几下再也毫无声息，不忍的转过头去。突然又想到这里是战场，既然自己又宏图之志，怎可在关键时候退缩呢。

虽然他是文人，虽然他同顾惜朝一样不喜欢双手沾染血腥，可是国难当头，敌军当前，怎么可以妇人之仁！

杀，杀，杀！

毫不留情的挥出一记记夺命的皮鞭，萧凡双眼早已退去了原本的文人清傲，此时的目光是嗜血的赤红，红的森寒，红的恐怖。

萧凡带领的义军人数并不多，去掉已进城的，留在身边的才三千多人，胜败一眼即可看穿。

但他并无胆怯，用顾惜朝教的方式去周旋阿术手下足足五六万人马。

身边的义军一个一个倒下，萧凡以为自己会流泪。

那些昔日一起吟诗作对的文友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斩杀，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手足，冰冷的倒在血泊中，再也不能执笔，再也不能吟诗，再也不能品茗。

“喝！”

萧凡怒吼一声，鞭子用力挥向阿术。

阿术的刀，快而凌厉。

鞭子还没到，就已经被阿术的刀一把挑开。

阿术出刀快而精准，一个寸劲，萧凡的辫子被割成两段。

萧凡忙退身，摸到腰间的剑一把出鞘，凛冽的寒光闪过呼啸着又超阿术攻去。

他的功夫明显逊阿术很多，但是还是拼命的扑上来。

连阿术都不免有些钦佩。

阿术只一闪身，手中的刀却颍上萧凡。

啊！

一声痛呼，萧凡一把捂住被阿术刺了一刀的肩膀，费力的撑住身体。

血，喷涌而出，源源不断，那流的岂止是血，还是年轻的生命。

萧凡咬紧牙关，剑身入肩很深，他不退，反而用力迎了上来，手中的剑又一次挥上来。

阿术原本以为他会躲，却没想到他会不顾性命迎难而上，一时之间手脚有些慌乱，急急避开。

随着一声肩骨碎裂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阿术也痛呼一声。

腹部被萧凡的剑气划伤，而萧凡自己，却被阿术的刀刺入更深，刚刚那肩骨碎裂正式他自己身体里发出的。

萧凡痛的直皱眉，却硬是昂首冲着面前面色凝重的阿术得意的笑了，蓦地长呼一口气身体用力向后一退，只听咯吱一声响。

骨骼再一次被割裂。

阿术的剑，萧凡的身。

阿术以为萧凡会死。

可谁知下一刻，萧凡像一只猛兽，突然又一次跃地而起，紫色的战衣像大雁的翅膀，飞一般的再次朝阿术扑来，带起一阵阵风。

哧

腹部被阿术的刀刺穿，从身后，一只滴血的刀刃从身体透了出来。

萧凡紧咬着嘴唇，用断掉的鞭子用力挥向阿术的头，阿术低头闪过，萧凡另一只握剑的手直直招呼上去。

阿术的肩膀被萧凡划伤，闷哼一声以蛮力把萧凡震开，萧凡抵挡不过被震飞数米远，像个稻草人毫无声息直挺挺的跌在地上

血，早已流了一地。

口中腥甜。

萧凡不支，咳出一口鲜血，早已没有力气，血已流出太多，他依然气势不减，恶狠狠的看着阿术朝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阿术喘了几口粗气，看了看倒在地上毫无声息的萧凡，心中有些不忍，走上前去。

正当阿术要上前，突然萧凡又一次跃起，剑尖直直划过阿术左胸，带出一条血痕，却伤及不了阿术性命。

可同时，萧凡的右臂，已经被阿术生生砍断。

断臂叽里咕噜滚落一旁，右手臂，握笔的手臂。

来不及悼念自己最珍贵的手，萧凡仍然不死心，踉踉跄跄又站了起来。

此时他浑身的血污，早已看不到战袍原本的颜色，束好的头发早已凌乱，脸上是血，是泥污，还是，泪水。

阿术心道：勇将可堪重任，奈何性格执拗，不能审时度势，或许文人清高正在于此。

阿术看着他一点点站起来，然后费力的朝自己走来。

从前，阿术看到勇将会忍不住又说一番收复己用，可此番看到萧凡，他觉得劝降他简直就是亵渎了他。

终究，是留他不得。

花了比以往好几倍的时间，才杀光这些由一半文人一半普通农民组成的义军。

阿术负手站在城门口，看着失而复得的襄城感慨颇深，却连自己也分不清。

是欢喜多，还是悲哀更胜。

转瞬，浓眉微开，大喝一声：“开城门。”

城门开

迎面一道火热扑来，阿术连连退了数步。

一时，阿术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正在这时，远处马蹄的声音传来。

阿术不可思议的回头，望见的，正是高居马上飞快本来九现神龙戚少商！

身后，竟还跟着一群人！

阿术看着远方的戚少商，回想起今日所有的情形，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顾惜朝，原来这才是你的计策。

我阿术，终还是小看了你。

“将士们，给我杀！”阿术一喝，蒙军蜂拥朝戚少商的部队奔去。

不知不觉，稀星已经闪闪，一轮满月皎洁半挂，再洁白，也掩不去这一地的血腥。

襄城，还在一片火光之中，风，还在刮。厮杀，也还在继续。

戚少商、辛石风、卓杨和王君衔几位主将都已挂了彩，阿术的人的确各有本事，如戚少商这样的高手，在阿术手里一时半刻却也讨不得什么好处去。

王君衔身上早已多处受伤，他每次打仗都以命相搏，不惜自己受伤也要砍下对方的头，所以虽然同级属他杀的人最多，也属他受的伤最多。

奈何蒙军体力太好，本来稳占上风的宋军却渐渐有些不支。

阿术见杀不了戚少商，只好先去斩断戚少商的助力。

他看到王君衔，一马上前。

王君衔哪里是他的对手，还没有打上几个回合，就已被阿术连砍数下，可王君衔的神勇和神力却让阿术有些心惊。

众将都被困住，一时之间冲不破战圈。

正当戚少商看到阿术的刀挥向来不及躲避的王君衔时暴喝一声要过去解救时，几把刀同时砍杀而来，戚少商忙着避让，已顾不来王君衔。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叫声如雷，凄烈而起，让人头皮发麻。

声落，一颗头颅已离开身体咕噜噜滚在地上，头颅和着喷涌而出的血液粘满泥土，那颗头上的双目有若铜铃，大大的睁着不屈的双眼，可目光，却已没了神采。

“老王！”卓杨大叫一声，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朝已人首分离的王君衔尸身奔去。

同时，正在砍杀中的辛石风也奔了来。

当几个人拼命赶到的时候，原本王君衔还在抽搐的身体已经毫无声息。

头，滚落的很远……很远，那双眼睛，还在不甘心的怒瞪。

一滴英雄泪，顺着戚少商的眼中滑落，扭过头，已不忍再看。

这个平时直来直去的傻大个儿。

这个从来不说谎话的憨人。

这个平日里言语间总是骂骂咧咧的粗人。

这个孔武有力义气为上的汉子……

现在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硕大色身体各处还在流血，潺潺如小溪流也流不干。

那粗犷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豪放不拘小节，听上去还有些震耳。

卓杨曾经是有些瞧不起他有勇无谋直来直去的样子，可此时，却说不出的怀念。

“哥几个儿到底同不同意表个态啊，谁也不说话让我老王看着着急！”

“战书既已下了，现在收回，那不是让蒙羔子小瞧了咱！这是胆小鼠辈所为！如果这样，我老王宁可上阵被乱刀砍死、被乱箭射死也决不做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

声音犹在耳边，却只是幽魂一缕。

“老王！老王！”辛石风一把抹干脸上的男儿泪，转瞬，睁着血红的双眼嘶吼道：“蒙狗，我辛石风不杀光你们誓不为人！”

双方的厮杀越来越激烈，原本应是静谧的夜空，早已渲染着浓浓的血腥。

此时，戚少商已经带领一队人马前去攻城，留下辛石风和卓杨在这里缠住阿术。

火势甚旺，所有人都在厮杀，自然没有人灭火，襄城城楼已经被火烧的精光，城墙之上空空如也。

城内百姓还在跟一些驻留的士兵苦苦纠缠。

而这些人中，还有那个刚刚喊着要给城门灭火的小兵。

噗——辛石丰腹部被一个蒙军将士刺穿，他愤怒的抬起一脚踢飞那个蒙军，那人被大力一踢，身体撞在一处石头上，登时鲜血横流，人已没了声息。

而辛石丰腹部也血流如注。

刚杀光几个围上来的蒙军，辛石丰一把撕开衣服，迅速的把腹部围一圈缠紧，以免血流的更快，一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刀，双手各持一刀一剑再一次咬紧牙关拼杀。

无论是宋军，还是蒙军，此时都已经杀的疲惫。

光闻着血腥味儿，就让人作呕。

可是只要一方还没有死光，厮杀就必须要继续。

戚少商的前进很艰难，阿术的部队训练有数且合作默契，眼见戚少商过去，人早已围堵在那里。

戚少商不禁想到，不知道顾惜朝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

不会的，那人简直就是魔，他怎么会这么轻易死掉！

可是，以一万人对抗五万人，他毕竟是血肉之躯……。阵法再高明也终究难以抵挡……

甩甩头，戚少商自我安慰着：他一定不会有事，不仅没事，说不定已经赶来支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