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和戚少商事隔两年后的见面跟两年前大有不同，初识时便引对方为知音。

而如今，却是各怀心思，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暗流汹涌。

可文人毕竟是文人，即便在这么诡异的时候见面，也忍不住风雅几句。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大当家，咱们别来无恙！”顾惜朝轻轻放下墨，漆黑的星眸里早已退却了惊愕，轻描淡写，犹如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寻常朋友，看不出血雨腥风的过往。

“两年不见，顾将军依然风姿卓然”戚少商呲的收回剑身，虽不急于入鞘，但杀气顿敛。

嘴角依然是千年不变的讥讽，似乎任何时候，顾惜朝只要见到戚少商，就会忍不住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知是在讥讽他，还是在讥讽自己。

抑或是，两者都有吧。

顾惜朝眼睛没怎么离开那把逆水寒剑，剑还是那么亮，光还是那么寒……

铁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双锐利的眼睛牢牢盯住顾惜朝，攥紧拳头时刻提醒自己加倍小心，此人诡计多端，万一动什么念头，这将军府想出去却也绝非易事。

顾惜朝和戚少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言语之间尽是讽刺。

“二位果然是高手，来我将军府如履平地”顾惜朝一边说着，一边落座，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坐。”

戚少商不住揣测顾惜朝，猜他到底玩儿什么把戏。

可是只一会儿，他便放弃猜下去了。

顾惜朝做事从不按照常理出牌，心思百转千回无从猜起，虽是知己，但是有时候戚少商自问，我真的了解他？真的懂他吗？

知己不应该是对方做什么自己都会理解的吗？

可是自问，他并没有懂过他理解过他。

无法理解而今，也无需理解。

“顾惜朝，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此番去襄樊，你当真只是为了守城吗？”戚少商目光如炬，紧紧的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如果你有其他目的，我绝不会放过你！我现在就看着你，我要看的你无所遁形！

顾惜朝坦然回视，却摇了摇头，答道：“不是。”

铁手听到立即愤怒上前一把就去揪顾惜朝的脖领子。

顾惜朝似有预见般侧头闪过：“铁手，这里可不是你六扇门！”

顾惜朝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但还是压抑了下来。

只是缓缓道：“守住襄樊只是我第一个目的……。接下来，我还要—举夺回四川！”

震惊很震惊。

铁手不可自信的看向戚少商。

这个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守住襄樊保卫大宋江山吗？

这个杀人不眨眼没有丝毫血性的人，这个金銮殿前弑君叛国的人，难道真的心甘情愿保卫大宋江山？

鬼才信！

而戚少商却只堪堪盯着顾惜朝。

镇定很镇定。

铁手却无法镇定，出言讽道：“你若真有这份心，当初也不会弑君逼位了，你这样阴险狠辣的人难道真的会为大宋打江山吗！”

顾惜朝自是心中无愧。

他真的是希望能够守住襄樊继而夺下四川。

而且未雨绸缪，一切早已布置之中。

但眼见被人怀疑，心中确实不舒服。

他何等骄傲，自然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也无需解释。

我要做的是收复失地。

我要做的是证明自己从来没有错过。

我不想告诉你们，两年前之所以逼迫皇上禅位。

其一是因为当初傅丞相召见我时所说的一番话，他说，你的七略真是一本好书。

我以为他看到了我的才能！

其二，当今皇上昏庸无能，一无是处。皇位本来就该能者居之，他做不好，就换个能做的好的人做。

否则，糟糕的是整个大宋，不是他赵姓一家。

谁说，只有赵家才能做皇帝？

你赵家人做不好，难道还要霸着位置不放？

如今，虽皇帝依然表现不好，可我却觉得他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对他有些改观。

可当初我叛他有错吗？

如果有错，哪来的刘秀，哪来的李世民，哪来的项羽？

如果他们都恪守本分，哪来的大唐盛世，哪来的西楚霸王？

弑兄弑弟有违道义，起兵抗议有违忠义。

难道这样。他们就不是好皇帝？

我杀人，我杀了很多人。

可一旦大宋灭亡，死的就绝不止这些人。

而是千倍万倍。

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

你们到底懂不懂孰轻孰重？

你们错了，都是你们错了！

你们这些江湖草莽，脑子里只有江湖义气，你们可真正为国家想过？

没有！

单凭义气就能组建战无不胜的军队？

还是单凭义气国家就可长盛不衰？

如果是，为何有你们这么多所谓英雄豪杰，大宋还是要面临灭亡？

自古乱世出英雄。

自古成者王败者寇。

我只是输了，却从未错过。

“我无需跟你们解释，我只管做，你们也只管看，我倒要让你们看看，是你们的英雄气概、义薄云天能救大宋，还是我不折手段阴狠毒辣能救！”

啪——啪——

“说的好，但愿你能做到。”

顾惜朝：“自然。”

戚少商击掌而起，虽然还有些疑虑。

但是这次，他又信了顾惜朝，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顾惜朝刚刚说这句话时那澈亮的目光透出满满的自信和燃烧的烈火。

也许是因为他铿锵的语气中透出坚定顽强的斗志。

他要赌。

也必须赌。

若顾惜朝心存反心，他眼下确实该在大错铸成前杀了他。

可是万一，如果万一他是真心的，那么大宋将损失一个千古奇将。

虽然自己也能为大宋做贡献，但是勇猛有余，自知谋略不足。

抗蒙保宋，自己确实没有顾惜朝有把握。

所以他赌。

如果赌赢了，那便最好。

万一输了……那便是天要亡宋……我辈奈何？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逆水寒剑，便是自己的归宿罢。

铁手道：“顾惜朝，你要证明是你的事，不要牵扯到少商身上，他不会做你的属下，更不会跟着你助纣为虐！”

说完，就示意戚少商离开“顾惜朝你休再花言巧语！姑且告诉你，诸葛先生已经给皇上写了折子请旨让戚少商去各地征收义军，不日就前往四川！”

顾惜朝有些心惊，四川？明明是要自己前去攻打的。而且诸葛早已罢官，怎么会突然写折子？

皇上，不会同意的！

“戚少商，我只问你，你可信我？”期待，顾惜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戚少商答案的期待。

戚少商，你说过，你把我当知音，我们是知音。

此番我的真心话，知音你可听得见？

铁手大怒，心道阻止不了顾惜朝，只好阻止戚少商答应他“戚少商，你不要忘了两年前那一笔一笔血债！”

“我一刻都没有忘”虽是回答铁手，可眼睛却看着顾惜朝“可我也答应傅小姐不杀他……如果顾惜朝真的能够帮大宋收复失地，我愿放下个人仇恨。”

戚少商说完，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把逆水寒放到桌子上，一手撩开衣摆。

对着顾惜朝通的一声单膝跪地，仰头看着顾惜朝大声道：“末将定当助将军守住襄樊，赶走蒙军！”

这一跪，你不仅没有辱了你戚少商大侠的名望，更让人从骨子里尊重你。

真正懂得宽容，懂得为国家全然不记私人恩怨的，才可真正被称之为侠。

戚大侠。

铁手呆愣住了。

而顾惜朝，笑了。

戚少商，你曾说过，你把我当知音，原来不曾假过。

顾惜朝的眼睛含着如春风般的微笑，含着暖阳温润一片，仿佛千万株牡丹齐齐绽放。

仿佛清晨第一缕阳光，夺目而明亮。

纵然所有的人都骂我是疯子。

纵然所有的人都怀疑我是狼子野心。

我都不在乎。

因为，还有一个知音肯信我。

头一次发现，原来知音这两个字，如此轻，又如此重。

“谢谢……”

只有两个字，饱含着千言万语，饱和这无法言说的喜悦。

铁手和戚少商在京城住下，等待几日后随大军启程前往襄樊。

“少商，我知道我阻拦不了你，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心顾惜朝。”

戚少商面无表情，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沉重，顾惜朝，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了，你若再让我失望，你有几条命让我报仇？

不，不会！

我信你也许有一天会跟我刀剑相向，我信你依然会残忍暴戾，但是我不信你这次会背叛大宋。

我不会去深究我为何还会信你。

在你挑了我连云寨、屠了毁诺城、杀了雷卷、逼宫谋反等等一系列十恶不赦的恶事后，我仍然愿意再你一次。

看来我真的视你为知己。

戚少商苦笑了下：“你可知忽必烈是派谁打襄樊吗？”

铁手摇了摇头“辞官以后我就没有过问国事，若不是师傅飞鸽传书说顾惜朝活着，而且还被封为将军，我也不会去连云寨去找你，我想他此番出来可能对你不利！”

戚少商眉头深锁：“是阿术！他是蒙古的战神，从军以来没有吃过一次败仗！他兵将神勇，计谋高超。”

铁手听了这个名字颇为震惊，叹道“看来忽必烈势在必得……难道，这就是你信顾惜朝的原因？”

戚少商摇了摇头：“今天我信他，是真的信他，现在想想，我确实该信，因为敌人是阿术！这个神一样的人，也只有他这种魔一样的人才能对付了。”

“只是……。委屈了你对他俯首……”铁手是真心敬佩戚少商，这般度量，换任何人也做不到。

戚少商苦涩一笑：“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铁手不置可否。

是的，谁让，他们都是大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