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当午，念晴又来回报

“公子，现在有两千多人”

“好！”啪——狼毫笔被顾惜朝用力往木案上一拍，整整半日，他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实则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煽动百姓弃农参军绝非易事，常人心里，都比较墨守陈规不喜改变、不喜战争，可他偏偏逆其道而行之，鼓动百姓参战，抛头颅洒热血。

他要从信念上改变大家，改变他们的思想，然后一步步诱导他们来参军，诱导他们抛开随遇而安的平和心态，激起他们的战斗欲望，激发起他们的好胜心理。

他打的，是一场心理战。

世上最难的战争莫过于没有硝烟的心理战。

书案上堆满的自荐信和外面高呼求见的人，无不在昭告顾惜朝就是这场战役的领先者！

外面的人，就是跟自己对打这场心理战的‘敌人’，同时，也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其实这样做并不是最快的方法，若是两年前，他很有可能没这么高的耐性，也许会派人到街上强行抓壮丁，逼迫大家来参军，下个死名额。

不来的就格杀勿论。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他的思想也逐渐发生转变，趋于圆滑。

他深知不能再用强制手段了，想要征兵，就要让大家死心塌地跟随自己。

想要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个字——人心。

人心所归，惟道与义。

吱——嘎——

将军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吵嚷的声音立即停住，一双双或期盼或焦急或好奇的热目齐刷刷看过来。

顾惜朝依旧一身淡青色广袖长袍，一派优雅，倒像是一位满腹经纶的儒士智者，深不可测。

有些人曾亲眼见过顾惜朝刑仗司徒迟，当下大声道：“草民等拜见顾将军！”

众人一听此人就是顾惜朝，忙学着那人的样子齐齐下跪行礼。

顾惜朝面露讶色的看向众人，似乎对于门口围堵这么多人颇为不解，忙提步上前亲自搀扶起带头跪地的人，那人受宠若惊，激动的浑身颤抖。

顾惜朝边做扶起的姿势边对众人道：“乡亲们快快请起！”

众人跪在地上，却没有人肯起来，那带头跪下的人忙道：“将军，我们要参军，您如果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顾惜朝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众位今日在我将军府门外整整守了半日，就是为了这个？”

众人异口同声答道“是，草民等要参军！”，千人同时说一句话，坚定如铁，气势如虹，听的人身心不禁为之一振。

顾惜朝负手而立，眉宇间竟似万千愁闷无法言说般纠结：“众位整整等了我半日，就是为了参军为国家效力，我顾惜朝感动于心，我想，皇上也会甚感欣慰”话音一转，顾惜朝眉头一皱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不能答应大家！各位请回罢。”

“将军！”人群中一个亮如洪钟的声音喊道：“将军，草民自知能力有限，又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可是我们会很倾尽全力，希望将军能够给草民等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就答应让我们参军罢！”

顾惜朝循声而望，见到的是一个魁梧壮硕的大汉，脸上尽是期待之色，顾惜朝抱拳微微一鞠，以江湖上的礼节行了个礼，目光中微有赞色。

却仍旧为难道：“不是惜朝不肯同意，实在是战争残酷，刀剑无眼，若有不慎很有可能横尸沙场……战争可不是耕田，耕田若收成不好，大不了这一年日子苦点……可在战场上，若有差池，性命都保不住……虽说战死沙场是国之荣耀，会流芳百世，但惜朝还是希望乡亲们可以有个平安的生活，总好过刀口浪尖上过日子。”顾惜朝说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分别扫向众人。

人群中又有声音道：“我等都是大宋的子民，怎忍心见大宋置身于水火之中！蒙军残暴，一旦他们攻来，我们还不是一样成为亡国奴……堂堂七尺男儿，怎甘受辱！与其屈辱的活着，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也算死得其所！”

啪——啪——啪——

顾惜朝赞许拍掌：“这位朋友说的甚好！。你此番说辞让惜朝甚是感动！”

“只不过……行军打仗一旦同敌人真刀相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么慷慨激昂的话来！”

“将军！”

顾惜朝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瘦小少年，满脸悲愤道：“让我们参军吧，我恨这些蒙人，我舅父一家在四川就是被这帮杂种害死的……我要参军，我要为舅父一家报仇雪恨！”

这少年刚说完，很多人按耐不住。

“将军，国家有难，正是我等挺身而的时候！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蒙军欺我大宋！”

“我们不想成为阶下囚，我们要参军！”

“我们要参军！势要把蒙军赶出大宋的土地！”

“将军，我等势要与大宋共存亡！”

“我媳妇听说蒙军要打到京城，也想参军呢。”

一时之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热血沸腾、视死如归。

顾惜朝虽早已算到众人会要求自己参军，但是此番众人这么振奋激昂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心里着实有些惊喜。

看来他低估了大宋在大家心目中的分量了，也低估了百姓在面对敌人时的愤恨。

“势保大宋江山！不做亡国奴！势保大宋江山！不做亡国奴！”

一声声慷慨激昂的言辞让顾惜朝从心里动容了，眼里闪烁着的欣喜和激动是真真实实的，已不似刚刚以退为进循循善诱和表演早已写好戏文。

他是从心里，钦佩。

原来，人真的可以为了国家而舍弃自己的小家，原来人真的可以为了大局舍生忘死。

拳头紧握，顾惜朝心里有一处动容了。

为什么？

这是第二次他问自己为什么。

第一次是因为戚少商，他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一身浩然正气大义凛然，整日为别人活，为义气而活？

第二次是因为眼前的这些人，他问自己，为什么人可以真正为国家而活，可以为大局而活？

为什么，这跟他经历过的如此相驳，为什么从前，他没有看到过这些。

人，不都应该是自私的吗？

为什么，之前所遇到的都是都是口蜜腹剑、阴险狡诈、欺软怕硬落井下石的龌龊小人。

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判断。

他的眼中，向来看轻所有人，包括他们的性命。

他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想杀便杀，没有丝毫犹豫。

他从不存善念，他一向只为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前进，而不想对与错，只有必不必须。

只因自小的经历告诉他，没有任何事值得他为之着想。

除了晚晴。

因为他的善心不仅换不回任何回报，还为他遭来侮辱。

犹记得稚龄，也曾仗义凛然的帮助过人，他曾帮助过被一群人暴打的男孩赶跑那些施暴的人，可换来的却是男孩母亲的一顿训斥，而那男孩儿因为胆小害怕没有为自己开脱。

他不停解释自己只是帮助他，并没有打他。

可男孩的母亲非但不信他，反而说：婊子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好东西！

因为这件事，母亲也打了自己，母亲说：你错就错在乱管闲事，我今天打你就是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你不准再管任何人，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

你不准再管任何人，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

就是因为这句话，顾惜朝毅然决定离开这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

不管任何人，包括母亲。

我，只要对得起自己。

可是眼前这些人呢，他们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呵，顾惜朝自嘲。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漏，赢了这场心理仗，这些人不过是自己的俘虏而已。

可现在，他知道，他没赢。

这本身就不是一场仗，他虽然算无遗策、步步为营，虽然结果是他想看到的甚至超乎他的意料。

可这些，都是他赢来的吗？

如果这些人未存爱国之心，未存凛然之气，任他把霍去病、尉迟恭、秦叔宝、白起等人事迹刻入他们的脑子里也未必有用。

任他再怎么欲擒故纵机关算尽也没用。

他没赢，这个结果，他不过是得了个便宜而已。

握紧拳头，顾惜朝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此番前去，只可成功不能失败！

目光骤然收紧，收起思绪，顾惜朝继续道：“我知道大家对蒙军恨之入骨，但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我怎么知道……你们会成为出色的士兵？”话锋一转，顾惜朝又道：“不如这样，明日校场，让我来看看各位的本事，有什么本事大家可以尽管展示给我看，好的，当场本将军就给征收你，优秀的，本将军还会当场封官！……如果不行，那就好好回家种地，安生过日子！各位意下如何？”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另外，我顾惜朝的军队跟其他军队不同，我们是抗蒙的军队，征兵要比别的军队严格，即时明日入得了军队，本将军也要观察表现，表现好的留用，不好的一样收拾包袱回家。”

“是！”

顾惜朝又道：“前三个月，我不会向朝廷要一分军饷给大家，包括我自己，只管看你们的表现，如果三个月后，你仍有能力穿着战甲站在我面前，加封加饷！我顾惜朝的军队，比同等其他军衔官高一级，军饷高二倍，作为对能者的奖励！”

“我们都听将军的！”

“好，明日卯时，本将军在校场恭候！”

将军府稍远处一左一右各停一辆马车。

左侧的正是贾似道，他探出头看了看转身进府的顾惜朝，神色复杂，不止是赞许……还是心惊……

好手段，不用一分军饷，就成功的招兵买马，而且让大家死心塌地跟随。只是，这样的人，真的能完全听命于自己吗？

右侧轿子也探出一个人，显然是身体不健康，消瘦的脸上有病态的蜡黄，眼神却极是锐利，同样，也注视着将军府，嘴里喃喃道：“我只赌这一次，顾惜朝，别让我失望！”

轿帘放下，旁边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起轿。”

两顶轿子朝相反不同方向渐渐消失在喧闹的将军府。

百姓目送顾惜朝进府，人群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着众人渐渐离去，才缓缓站起身来，这少年似乎很累，周身被汗水打湿，神色有些萎靡，他揉了揉双腿，叹了口气，又正了正色，刚刚的萎靡一扫而空，眼神又恢复神采，信步来到将军府门口，深吸一口气，对着守卫道：“劳烦通报一声，草民繁星求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