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匆忙苍然色彩的丹青，只有一只雄鹰立于一株不算茂密的榕树枝头，双翼微张欲飞，可左边的翅膀上却溢出很多鲜血，滴落在树下一株杜鹃花上。

最左侧四个朱红色的字，为寂谷苍鹰。

没有落款也没有盖戳。

老方和锁忆也不说话，顾惜朝在看画儿，他们二人却看着顾惜朝的背影。

雪衫之下掩不住寂寂萧索。

冷不防的，顾惜朝突然转头朝锁忆问道：“这幅画儿，你画的？”

“是偶尔游历所得，画中深意……很耐人寻味……便买了来。”

先生，这画中的雄鹰，多像你……前路虽看似繁华，却要付出很多惨痛的代价。

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渺茫的梦想，和一个早已离开却依然活在你心目中的女子。

还没有到结局，就已看出结局的悲色。

“这画儿……画的很好……”说完，顾惜朝不在看一眼，转身落座，刚刚有些忧郁的神色一扫而空。

老方这才战战兢兢上前，他一直是有些怕顾惜朝的。

不，准确的来说，他对顾惜朝是又敬又怕，因他曾经亲眼目睹过顾惜朝杀人眼也不眨，也亲眼目睹一年前顾惜朝被人多次追杀险象环生还能镇定自若指点江山。

这等胸襟和气度，他从未见过。

“先生，事情已经办妥，五天之内，老朽可保证整个京城都会传遍蒙古兵的残忍的作风，和古往今来名将们的英雄事迹。”

“恩。”

两年前的痛败，顾惜朝也开始总结自己之前输掉的原因，其中让他收获最大的，就是戚少商带给他的启发——收买人心。

从前的顾惜朝一直在孤军奋战，所以无论到什么时候，身边从来没有人帮助自己。

但是两年后的现在，顾惜朝不仅通过自己的手段获得了像锁忆、沈如是、老方、念晴这几位各怀本事的江湖义士无怨无悔死心塌地的跟随，更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京中发展暗势力，盘根错节牢固地位。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败在哪里。

他从不否认自己败了，而且败的很惨，但是，他从未想过要认输！

晚晴的死，曾让他多次轻生，但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晚晴以命换命，怎么能够不珍惜？

不仅要珍惜，还要活得惊天动地才不枉此生！

顾惜朝不怕死，从来没怕过，只不过不想枉来人间走这一遭。

虽不在意青史留名，但也不想平平淡淡，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创出一番天地，如何对得起自己十年寒窗，闻鸡起舞的努力和一身才华？

“老方，给我把这场参军热浪煽动的越旺越好！我要让所有想一展抱负的人亲自登门来请我征他！我要选出最优秀的人才为我所用！”

老方应下，却不出门，顾惜朝看着他，诧异道：“还有什么事？”

老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粗又黑的眉毛有些拧，看着有些狰狞，旁边的锁忆扑哧一声笑出来，回道：“老方，你是不是诧异先生为何光明正大的进来？我看你从先生来一直到现在，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说完，锁忆调皮的戳了戳老方的肩膀。

老方面目略显狰狞的脸突然出现不好意思的神情，这让锁忆没忍住，又笑出声来。

老方侵着头说道：“掌柜的看出来了”说着转向顾惜朝，担忧的问道：“先生，你明明知道贾似道就在这里……为何不乔装一番……他们也看不出来。”

顾惜朝站起来，拍了拍比他矮半个头的老方肩膀，说道：“贾似道料定我必会来，我若不让他们在这里看到我，即便没来，他们也会认定我乔装，笃定跟酹月楼有关系。索性光明正大的进来，他会觉得我心中无鬼。贾似道一向自诩了解我，我也只是按照他理解中的我来行事……今日我是一个食客，跟众多达官显贵一样而已。”

老方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老朽惭愧，早该知道先生心中有数。”

“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锁忆给顾惜朝倒了杯茶，问道。

“这几日只要暗中煽动便可”顾惜朝以茶盖拨开茶叶，轻轻抿了一口，赞道：“上好的水仙白，锁忆，这茶千金难求，你如何找到的？”

“还记得先生提到过水仙白滋味甜醇，喝上去心情舒爽，锁忆便托了官场上的朋友从崇安带过来了。”

“我随口一说，你倒记住了。”顾惜朝心中有种莫名的温暖，这种温暖有点像小时候。

曾经，他因为不满老鸨逼着母亲接客，跟那个客人大吵一架，后来被龟奴拖下去暴打一顿。而当时，平时懦弱无能、从来见到自己就躲避的母亲突然挣脱所有人的阻挠飞奔到自己身前，把当时瘦弱的小小身躯护在身后，忍受着倒刺皮鞭的鞭打，为自己阻隔了一切疼痛。

当时，虽然又饿又痛，心里却很温暖，因为，他知道，母亲是在乎自己的。

好在当时老鸨为了不毁掉母亲绝世的容貌叫停了，可是母亲却因此落下了病根，经常生病。

母亲，这两个字对于顾惜朝是陌生的，因为他自从离开那家妓院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不是不想回去看，是没有勇气。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惜朝，也有没勇气的时候，那就是那家妓院，那是他心中最痛的疮疤，是他所有阴霾的来源。

童年的嘲笑、谩骂、责打种种屈辱仿若噩梦一般，即便自己试图忘记，却是越忘记越清晰。梦魇般挥之不去。

那时候他就发誓，要让自己又足够的能力保护母亲，不让他受丝毫的伤害。

可是，老天就是很喜欢捉弄人，当他半年前鼓起勇气，也终于摆脱重重明里暗立的追杀回到那里时，才知道妓院早已人去楼空。打听之下才得知，母亲早在他出走次年，就因病辞世了。

简单的一培黄土上杂草丛生，埋掉了一个曾经倾国倾城的貌美女子……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坟冢，愧疚感和后悔一直折磨他

那也是自晚晴离开后第一次，喝了整整三日的酒，直到醉的不醒人事，被锁忆碰巧看到并救下。

“先生……先生！”

“嗯……”锁忆几声呼唤，顾惜朝回过神来，看着锁忆的双眼，突然又觉得这双眼睛跟母亲很相似，突然很想看看面纱后面的脸，是不是也跟母亲一样。

没来由的，顾惜朝突然伸出手，附在那面纱上，锁忆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他……他要摘下我的面纱吗？

我曾对父亲发过誓，绝不给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样子。

可是他想看，我……愿意吗？

我愿意吗？

锁忆不停问自己，愿意……吗？

犹豫间

嘶——

淡紫色的面纱掉落地上。

面纱后面，露出一张惊世的绝色容颜——

紫纱掉落，锁忆脸上骤然一凉，十分不习惯的伸手就要遮住。

刚伸到一半，就被一双素白的手拦住。

两个人的手停在空中。

他的力气不大，锁忆却没有挣脱，任由顾惜朝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一个低头

一个抬头

四目紧紧相视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回旋。

虽然都是看着对方，可目光却全人不同。

一个是含羞半嗔、仰慕倾心的

一个是半猜半忌、创巨痛深的

为什么，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似的容貌？

顾惜朝强抑制着胸腔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从未有过的茫然，不知所措，心神慌乱。

只因眼前的锁忆，竟然同自己的母亲有着一张一摸一样的脸。

他控制住微微发抖的手，心下自嘲：我一向自诩遇事最为冷静，可是看到眼前为自己效力了快两年的属下竟然有着跟母亲一摸一样的脸时，他冷静不下来了。

他恨不得拉着她到阴曹地府问问母亲。

他想问问他的娘，锁忆，她到底是谁！

为何会跟你有着一样的脸。

如果说锁忆和母亲没有关系，他大大的不信。

因为，这张脸跟记忆中年轻时母亲的脸丝毫不差，就连右颊上的一颗极小的美人痣都是相同的地方。

甚至，顾惜朝差点就以为，锁忆就是他的母亲。

锁忆看到顾惜朝一眼不眨盯着自己竟有几分眩晕感，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痴痴的看着顾惜朝。

他……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是不是……喜欢我？

“你……”

“你……”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开口，转而默契的相视一笑，顾惜朝示意锁忆先说。

锁忆刚刚是想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一时之间憋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顾惜朝难得的，抿唇笑了笑。

这笑容全然不似平时那种看似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竟真真是由感而发真心的微笑，看的锁忆神色恍惚，却也恰好缓解了她的尴尬。

“不想说就不用勉强了”顾惜朝宽慰道。接着，他拾起地上的丝巾，正在锁忆发愣时，突然走到她身后，把丝巾轻柔的围在锁忆脸颊上，在脑后打了个结。遂放心的笑了笑，径自坐到桌边，看着锁忆还在看着自己发愣，不仅有些好笑：“锁忆，我们不是约好要喝酒的吗……还不快拿来。”

锁忆这才回神，不好意思的笑笑，连忙开门吩咐外面置办酒菜。

这边锁忆忙着置办，顾惜朝虽然看似闲闲的坐在一边，心思却没一刻消停。

锁忆，到底是什么人？

早在锁忆要求要跟随他的时候，他就暗中调查过锁忆的背景。

她是京中一个有名的赵姓绸缎商，家业遍布大宋，可谓家财万贯。

锁忆没有母亲，刚生下来就因为父母二人间的恩怨被迫离开母亲，自小跟着父亲一起生活。

她的父亲是个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是常人，肯定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在江湖上飘零，他却从来不闻不问，女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溺爱到疯狂的程度。

锁忆的父亲叫赵澹，年轻时也是风流俊逸一表人才，可惜终身未娶亲，到现在依然形单影只。

顾惜朝还查到，赵澹年少时曾与一个富家小姐相爱私定终身，却因为小姐的家人因为赵澹无权无势不同意，故意刁难他，给了他十两银子，若他三年内能让十两银子变成一百万两银子，才可以赢取小姐。

三年后，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转到一百万两银子的赵澹，却发现小姐家早已家道中落，豪宅早已易主，他辗转多时终于找到了那位小姐，可是那小姐只交给他一个三四岁的女孩，也就是现在的锁忆。说是她的女儿，就当还他的情债，交代完这小姐便又消失了。此后赵澹发了疯似地找她，却再也没有找到，只好把所有的宠爱全部给了锁忆。

顾惜朝能查到的就这么多了，只是查不到那个富家小姐姓甚名谁。

想到这里，顾惜朝心里有了主意，若查出那富家小姐的身份，锁忆的谜团也就迎刃而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