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天还没亮，向离晔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在宫人们四处查找依依下落的时候，有人在皇宫后面的左门附近发现了两名昏厥的侍卫，惊慌失措的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人抬进紫宸殿，等到皇上发落。

一见到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向离晔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从宫里出去了，而且是一个颇有武功根底的人。

神色黯然的他出掌拍开他们的穴道，两名侍卫登时坐起，一脸的苦涩...他们说，他们是被慕统领击昏的，他们说自己只看到了乔装的慕统领驾着一辆载满木材的马车，其余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们说的很肯定，两个人言辞没有丝毫疏漏，但是向离晔知道，依依一定就在那辆车上...

她果真还是走了...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最终还是要走？！

十个月前，江亦城从那扇宫门带走了云霜。

十个月后，她也走了，和慕枫一起走出了那道门...

昨天在太后殿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不顾一切的离开。也许，让她离开的原因并不只是太后殿里的经历，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离开这两个字就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

慕枫说过，她不适合宫廷，爱她，那就不如放手。

他的心仿佛针扎一般——他怎么舍得放开她？他想要生生世世守护她，他无数遍的说出自己的爱，这些是不是真的都不够？

难道...她不爱他吗？这怎么可能呢？可若真的也和他一样的爱，那她又如何忍心离开？让他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皇上，要不要老奴安排人出去拦截？"安亭小声问着，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贤妃她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皇上顶下那么大的压力，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皇上莫要难过，也许娘娘只是一时想不开，使使小性子而已，现在说不定也在后悔呢？老奴这就派人去将她请回来。"

"你去何处请她回来？"侧过脸，向离晔凄楚一笑，"更何况，朕知道，她虽然会使小性子，可是在这样的大事上，她一定是深思熟虑的，她是真的想要离开朕。"

安亭垂下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劝慰。是呀，去何处拦截，京城通向四面八方，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那个城门出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走的是哪一条路，更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出城门。而对于贤妃，从她做宫女的那时候起，她的性子就已经表露无疑了——她安定，无求，没有执着的念头...所以，今天的离开也许是早就准备好的吧。

向离晔黯然起身，背负着双手，仰头长叹一声："派人秘密查访吧，若是被她知道朕找人拦截，也许在慌忙躲避中会出别的岔子，遇到别的危险..."

安亭连忙答应。

跪在地上的两名守门侍卫依然垂着头等待着发落，向离晔无暇再去理会他们，挥挥手："你们退下吧，回去好好养伤。"

见皇上没有责罚自己，两个侍卫大喜过望，连忙谢恩退开。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安亭小心翼翼的问着："皇上，今日之事要不要采取什么措施，让宫里的下人们不会揣测非议？"

向离晔苦笑一声："凭他们非议去好了，朕...无所谓。"心都没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羊肠小道上，一辆马车正沿着颠簸的小路疾驰着。

丢掉了木头，车上只装着一个小丫头，赶起路来轻松多了。

慕枫肚子咕咕直叫，赶了大半天的车，他有点累了。出来的仓促，他根本没有时间准备路上吃的干粮，他记得房间里有几块糕点，可是回去时也没找到。所以，现在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在这样颠簸崎岖的路上，看不见人烟，看不见终点...

想必后面的那个她现在也够呛吧？那丫头不是向来贪吃的吗？这一天下来，估计也饿的半死了吧？

停了车，慕枫跳下来，慢慢的走过去。一直等走到跟前，他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他忘了，那丫头除了贪吃还很贪睡。

此刻的她正蜷成一团呼呼大睡，脸上还挂着几道干涸的泪痕。

慕枫无奈地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她是让他高兴还是郁闷。

可能马车停下后少了颠簸让依依感觉到了什么，她睁开眼坐起来，嗓音沙哑："到哪了？"

"荒郊野外。"他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回答。

揉揉眼睛，依依从车上跳下来，四下望了一圈："怎么走了这么久还在荒郊野外呀？"

他笑了："那你以为我们在哪？就你我二人现在的样子只怕遍及京城和官道上的大小驿站，不走小路，你说还能怎么办？"

歪着脑袋看着他，思忖了半天，发现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依依点着下巴回答："那...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

听她这样说，慕枫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想从这里走？就这么和我分开？"

最后一句话说的有点暧昧，依依撇撇嘴："早晚都是要分开的，从不能这样坐着马车赶一辈子的路，更何况你还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我本来就没什么可以报答的了，所以更加不想拖累你。"

慕枫笑了："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像江亦城、向离晔那样的爱慕你、为你不顾一切的男人了？"

他嬉皮笑脸的说完，依依尴尬的闹出一个大红脸，她挠挠头："你...我可没这样说。我还没自恋到那种地步呢。"

"好吧。"他不再逗她，摊开手，"你想从这里走也可以，先给路费吧，载了你这么久，我是人困马乏，多少给点钱意思意思。"

"车钱？"依依瞪圆了眼睛，"我没带呀。"她直接从他的房间溜去的内务府，上哪弄钱去？

他歪坐在马车上："你一文钱都没，那往后怎么办？更何况，这里是荒郊，还不知道多远才能找到人家，你饿了吃什么？"

"我有点心啊。"依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打开看，是块糕点。

看上去有点眼熟，慕枫皱着眉："你从哪拿的？有时间去找点心怎么不带点银子在身上？"

"咦？这点心是从你房里拿出来的啊。"依依撇撇嘴，"就是没有翻到银子，不然我肯定一起带出来。"

慕枫一下子跳起来："难怪我回房的时候发现吃的不见了，原来都被你拿来了！"

依依点点头，掰了一块塞到嘴巴里。果然，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很香...

看着慕枫的那张苦瓜脸，依依很大方的分了一块给他，塞的满满的嘴巴里挤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吃吧，吃吧，不要客气。"

明明是他的东西，她到在这里卖乖。

慕枫气呼呼的把糕点消灭，然后提着依依的领口把她重新丢在马车上："坐着！哪也不许去！"

说完，他迅速归位...崎岖的小路上，重新响起有节奏的马蹄声...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朝的皇宫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静、静到了极致。

紫宸殿里灯烛通明，向离晔到现在滴水未进，安公公带着膳房来的太监们在门外一字排开，就等着皇上开口。

紫宸殿外，太后的行驾就停在这里，殿门是关上的，太后无法进入，任凭宫女如何上前敲门喊话，里面始终无人出来迎接...

这样的皇宫，这样的气氛，还有谁敢不仔细做事？宫里的宫女和贵人放的差不多了，少了她们就少了很多是非，那些小太监们见到这样的对峙，谁也不敢上来围观。

当差了暗暗祈祷自己今晚不要出错，而没有当差的都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谁也不敢出来。

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宫殿前都是一般的寂静，而唯有一处例外...

黑暗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匆匆行来，四顾无人之后，他们直直的走进寂静无声的淑妃殿。

进了正厅，空荡荡的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燃起火烛，跳跃的光芒下，映出的是德妃的那张瘦削的面庞，几个月来，她憔悴了许多，更不似从前那般张狂。

环视四周，看不出有人的痕迹，她回过身，冷冷的看着站在身后的小太监："你不是说有人要见本宫吗？人呢？"

小太监嬉笑着："德妃娘娘莫急，那人很快就来。"

"德妃娘娘？"德妃的眉头一皱："你今天怎么这样称呼本宫？"

"是呀！从现在起，奴才都会这样称呼您。"小太监笑着，"过去德妃娘娘是奴才的主子，所以奴才自然要亲昵一些，但是在今天，奴才又有了一个新主子，所以自然要把我们娘娘和德妃娘娘分开称呼了。"

"新主子？"德妃变了脸色，"是谁？"

"是我。"小太监还没回答，德妃的身后就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德妃倏然转过身，瞳孔不住的放大："是你...怎么回事？"

不理会德妃的疑问，小太监连忙跑到新主子跟前，讨好着跪下："奴才叩见柳嫔娘娘。"

"你昏了！"德妃大喝一声，"柳絮只不过是一个嫔，本宫可是德贵妃！你怎么愚蠢到舍弃本宫而去讨好她？"

小太监嘿嘿的笑着："德妃娘娘放心，奴才一点也不昏。如今我们娘娘身怀龙子，宫里除了她再无别的女人，就连深受皇上宠幸的贤妃都觉得前途无望弃宫而去了，放眼整个皇宫，有谁能撼动我们娘娘的地位？柳嫔和柳皇后相差无多了...德妃呀，教奴才识时务的不还是您吗？"

当初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小太监居然敢这样嘲笑自己！德妃气的浑身发抖："你这个贱人！你们这两个贱人！到底在跟本宫耍什么把戏？"

柳絮淡淡笑着，看了小太监一眼："你先出去吧，我有很多事要和德妃单独絮叨絮叨。"

"是！"小太监忙不迭地的退下，一脸奉迎的笑。

屋中只剩她们两个人，偌大的房间里只燃着一盏灯烛，无论怎么看，都显得那么诡异...

扶着身旁的椅背，德妃瞪着柳絮："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婢，你不会以为自己做了嫔就天下无敌了吧？你背叛了本宫，又背叛了沈依依，现在居然妄想称霸整个后宫！呵，你有什么本事？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你..."

"不得好死的是你！"柳絮打断了她的话，冷喝道，"如果没有我，你会在一百个贵人中被皇上一眼选中吗？如果没有那些在你做贵人时精心服侍你的宫女姐妹们，你会那么出类拔萃吗？可是当你做了贵妃之后，我们得到的是什么？！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助你成功的姐妹们一个个被你用各种各样的罪名害死，害残！我没有一点办法去救她们。我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我能够为你变换出各种发髻，只怕，我也早就死了吧？"

"我知道，如果想活下来，不像她们那样悲惨的死掉，我就必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我还是没有逃脱你的魔掌。现在想想，应该算是我命大吧？被打成那样，我还能活下来，这就是上天注定让我向你复仇！"

德妃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所以你就...可是，没有沈依依你根本无法离开冷宫，你不过是有运气罢了！"

"对呀。"柳絮轻轻的点头，"如果没有她，我现在已经死了。如果没有她，我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你的面前。甚至，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怀上龙种！"

"既然你心里这么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帮我害她？你那天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同意给她下毒..."德妃的声音发颤。

柳絮笑了："我能不答应你吗？贤妃殿里的宫女太监好几百人，你不选我，就会选他们。一个人藏匿在五百人之中，这叫我如何去防？我不可能时刻跟在她的身边。所以，既然要害她，那就让我亲自来动手，我宁愿让她毁在我的手里也绝对不能容许别人对她下手！"

"借口！说的光面堂皇，可是你知道还是做了，你是知道后果的！"德妃得意的大笑："香肌粉，只要连服十次，她就完了！当我的人告诉我她的衣柜中充满了奇香的时候，我好兴奋，好解恨！不知道那时候，你又是什么感觉。"

"是吗？"柳絮淡淡一笑，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纸包，缓缓地打开。

烛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

可是德妃看得很清楚，她的脸色变了，她的浑身颤抖："你...怎么可能..."

柳絮轻轻一吹，纸包中的白色粉末飞散出来，一直扑到德妃的脸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香肌粉？！怎么会这样...她明明中毒，我的人明明看见你下毒，明明看见她把东西吃完，你的手中怎么可能还有药？！"

柳絮点点头："你说的不错，香肌粉连服十天终身不孕，不过，我只给她吃了九天，所以，很抱歉，没能达到你的目的..."

德妃的嘴唇不住的发抖："柳絮儿，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柳絮继续道："我做事从来不后悔，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保住她的命，我情愿亲自下手。不过我终究还是下药害了她的，我早晚会暴露出来，我明白自己下场是什么！"她轻叹一声，"可是我不想死，我要保住自己的命，所以我一定要让自己怀上身孕。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死！而对于你，德妃...我只想报仇。"

"在我知道你的用意时我就想把一切都告诉皇上，可是我没有证据！其实，皇上又何尝不知道你的狠毒？昌明之死，谁不知道和你有关系？但是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都无法定你的罪，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知道，只要你不死，哪怕被费劲冷宫，你都有办法继续害人！"她的眼睛里是浓浓的恨意，这种恨意穿透了德妃的骨髓，她恐惧的后退着："柳絮，你不要乱来。"

柳絮笑了："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你，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的去死，否则怎么能给那些姐妹们报仇呢？"

她越这样说，德妃就越恐慌，她扑通一声跪下："柳絮...柳嫔，我知道，过去是我太小心眼，我想独占皇上，所以不容任何女人靠近他，我害怕贴身的那些姐妹们被皇上看中，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害她们，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只要能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保证不再害人了，我求你放过我吧..."

"先不要着急。"柳絮冷笑着，她的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所以她慢慢蹲下身子："我问你，每次我陪依依用膳的时候，我都把下人遣了出去，你的人是如何知道我有没有下毒？而且我和依依相距那么近，连她都发现不了，你的人又是如何看见的？既然他能知道我下毒，就一定知道我下的量不够，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德妃也醒悟过来，她惊讶的摇头："他...没说！"

"这个人究竟是谁？"柳絮大喝，心里充满了恐慌。

德妃身体一颤，犹豫着。

"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吗？"柳絮逼近一步。

德妃抬起头，正欲张口，一瞬间，她身体震动了一下，面孔逐渐扭曲，两只眼睛惊恐的看着柳絮，眸中再无一丝光彩，身体软绵绵的瘫下...

柳絮吓了一跳，刚要扶起她，却见她的嘴角有一道黑色的液体流出。那双惊恐的眸子依然毫无光彩的瞪着。

寂静的房间里隐隐有风声传来，柳絮害怕了，她再不敢停留，想要跑到外面把小太监叫进来，可是门一拉开，脸色发青的小太监就这样直挺挺的栽了进来。

很显然，他已经死去很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