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弈北本就是性情中人，今日他不得已对自己惺惺相惜的人用了刑。不出他所料，岳行川咬着牙将酷刑都受了下来，一个字也没招。

邵弈北懂得，岳行川纵然是不二的雄才，但既然能出现在他安排好的陷阱里，就说明他已经与岳扬笙翻了脸。但即便如此，要岳行川背叛他，依旧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道理谁都懂得，邵振邦的意思已经递了过来。能降便留下观察，不能降，就尽早处理。一直以来与岳行川对弈，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邵弈北的一种乐趣。如今胜败已分，眼看着往日惺惺相惜的对手由自己掌握着性命。说不感慨，总是假的。

更何况，他今日才发现，当初韩梓珺外祖父肖云山的死，竟隐约指向了岳行川。

邵弈北对韩梓珺笑笑，将她揽进怀里。“说傻话呢，你要是被人抓了，那就是我已经死了。若我还活着，但凡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韩梓珺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呸呸呸，行军打仗的人讲这种晦气的话！”

邵弈北就势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满目的眷恋不舍：“自然是当真的。梓珺，你若不在我身边，只怕给我个皇帝做，我都不稀罕了。”

两人这么执手相望，彼此竟都没了话。原来那些甜蜜的情话，统统敌不过彼此温暖安心的怀抱，抵不过彼此的体温。

***

夜半时，邵弈北在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的一瞬下意识去摸身边的人。韩梓珺清浅的呼吸声在耳畔带着熟悉的温度，让方才做了噩梦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他坐起来，就着月光看她朦胧在月色下的轮廓，情不自禁的想要去触摸她白皙胜雪柔软温存的面颊，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收了手。

方才的梦里，他梦到了小七。那么久以来，小七再次入他的梦，却跟陶远清渐渐重合在一起。他分不清梦里的人究竟是小七，还是陶远清。但那张没有血色煞白的脸却是如出一辙。

他梦到小七唤他“弈北哥哥”，像从前那样穿着她最爱的桃红色裙子，在一片迷雾中向他走近，停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想去触碰她却被迷雾挡着，触碰不到。

她笑笑，笑得那么无奈苦涩，让他心疼。“弈北哥哥，我要走了。”

“小七，你去哪？弈北哥哥现在长大了，有本事保护你了。你留下，我会守着你再不让你受委屈了！”

那个从前小小的，让他满心怜爱的小人却被他的话弄哭了。“可你再不需要我了，你有了她，还会记得小七吗？”

“小七！”邵弈北在梦里慌了，急急去抓她，却始终突破不了那层层的迷雾，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小七越来越远，只剩她的声音浅浅的回荡在耳畔：“弈北哥哥，再见了……”

邵弈北停在韩梓珺面前的手一寸寸缩了回去，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他是军人，枪林弹雨，生死之间徘徊征战的多了，从不迷信。梦里的小七来与他作别，兴许，是他自己想要真的切断与从前那些纠葛。

从今后在没有小七，没有陶远清，只有他身边的这个人。他爱她，全心全意胜过自己生命地爱她。可今日在岳行川那的情况，却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双手，对阴谋，生死产生了质疑。

若这一不过是场阴谋，则令韩梓珺走到现在，家破人亡的，究竟是谁？

他永远忘不掉韩梓珺第一次开枪杀人之后，那双颤抖的手跟故作坚强的表情。明明怕得要死，明明眼泪就在眼眶里徘徊，却死咬着牙，跟自己笑着，说没事，没事。

他心疼极了，却不得不逼着她走上这条路。这是他为她设计好的，能让她再次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唯一路线。没了韩家，没了肖寨主，韩梓珺不过是个女人，与这世间万千女人一样的只为诞育后代的生殖工具。

他只能狠着心帮她在军内趟出一条血路，让她用军功帮自己立威，为自己铺设一条通向帅府的红毯。可若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阴谋的产物呢？

邵弈北心里乱成一团，下意识去摸了烟点上。这烟味呛醒了熟睡的人。

韩梓珺看见黑眼中那一点火光明灭着，也坐了起来。“弈北，你有心事？”

邵弈北将人搂在怀里，：“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厌倦。”

“厌倦什么？”

他看着她在月光下分外柔和的轮廓，心底柔软的那一角渐渐蔓延开：“战争，政治，阴谋，流血。梓珺，我突然就觉得，好像这些都没意思了，就想跟你安安稳稳的。生几个孩子，忙忙碌碌地看着孩子长大，等老了就在葡萄架子下面想年轻时干过的混账事，想跟你的这一辈子。”

一双温软的手臂环住精装的腰板，她馨香柔软的头发洒在他伤痕累累的胸前。“我也想要。可是弈北，这天下还没大定，还有无数的人梦想着我们同样的梦想。这条路，是地狱，也是天堂。既然走了，就应该对得起身上的责任。”

邵弈北捧起她的脸，皱着剑眉不满的盯着她。“梓珺，你越来越不像女人了。”

韩梓珺笑了，叹着气撅起了嘴。“那还不是你逼的！难道你以为我乐意过这种日子？”

邵弈北重重吻了她一下，将她牢牢箍在怀里。“是啊！梓珺，若我不是邵弈北，你不是韩梓珺，我们会怎样？”

她想了想，伏在他胸前轻轻笑出声来。“你估计会是个小流氓，看到谁家的姑娘长得标致就要调戏一番。而我，八成就是被你抢了做压寨夫人的命。”

邵弈北顿了顿，狡黠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好啊，感情还是怪我当初没强要了你，把你抢回家啊！本少爷今儿就成全你！”

两人都笑了，单纯无忧的笑声在寂寂的夜里，化作一场无边的春色，化作红绡帐内的儿女情长，化作一股甘甜的清泉，渗透进这腥风血雨的空气，洗刷着心底被沾染的尘埃。

翌日韩梓珺起的晚了些，一睁眼浑身的酸痛都提醒着她昨日邵弈北的疯狂。木莲听她起了，便端来洗漱的用具，告诉她邵弈北说今儿有大事要办，大概回不来，让她不必等着自己。

韩梓珺点点头。正要伸手去拿床头橱里的小药瓶，就听楼下有声音在喊“弈北，弈北！”

“谁呀，这么一大早。”木莲说。

韩梓珺仔细听了听，“听着像是琳姐？”俩人对视了一下，彼此都确定之后，韩梓珺赶忙亲自下楼去。

果然见琳姐急的火烧眉毛似的在楼下团团转。“琳姐，你怎么来了，弈北今儿有要紧的军务，已经走了。”

琳姐显然是急坏了，顾不得那些个礼节，见了韩梓珺便上去拉着她：“他去哪了，能给他打个电话吗？我有要紧的事！”

韩梓珺想了想，立刻抓起电话接通了司令部，发现不光邵弈北不在，苏木也不在。联系到昨天邵弈北说的岳行川的事，心底大约就有了计较。

“琳姐，弈北不在司令部。估计是有紧急隐秘的军务，我也找不到他。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吗？”

琳姐想了想，终于咬了咬牙，看着韩梓珺：“你能帮我找个医生吗？远清……远清她……”她说着，泪已经流了出来。

韩梓珺立刻要通了方翰森的电话，让他安排杨铭立刻赶到琳姐给的地址，然后赶忙换了件衣裳，匆匆梳洗过便跟琳姐出去了。

尽管在路上琳姐已经将陶远清的大概情况跟她说了，可见到她本人时，韩梓珺还是吓了一跳。

印象中那个面若桃李，妩媚水灵的女人，那个让她自惭形秽的曼妙佳人，早已经面目全非。瘦骨伶仃的人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一双眼睛凹进眼眶里，除了微弱的呼吸外，几乎没有了生机。

“怎会这样！”韩梓珺讶异地问身边满头大汗的医生。

“陶小姐极度营养不良，又染了烟瘾跟梅病。我们本想等她养好身子再帮她流产，哪知今天却自己掉了……大出血很严重，我……实在无能为力！”

琳姐听完医生的话立刻扑在陶远清身上大哭起来，韩梓珺皱着眉小声问医生：“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我们已经在帮她输血了，可她实在太虚弱了……！”

正说着，杨铭也跟方翰森赶了过来，韩梓珺劝着琳姐先离开床铺，让杨铭帮着再看下。杨铭瞧了瞧，与医生交流了几句，给陶远清吃了颗小药丸后，将韩梓珺叫到了一边。

“韩主任，学生不才，祖上有治妇科血崩的特效药丸子，倒是给她吃了。可她的情况，实在很不乐观。有什么话，抓紧说吧。”

韩梓珺点点头，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将情况告诉了琳姐。琳姐哭着趴在床前，一声声泣血的唤着“远清，远清”，终于将昏迷的人唤醒了过来。

陶远清涣散的目光瞧见琳姐，虚弱的握了她的手。“琳姐，我怕是，不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