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偏僻的一处弄巷口停下。邵弈北下车走到门口，有警卫行了礼打开门。

“她今天怎么样了？”

他径直朝屋里走，有护士跟在身边回答：“上午闹得厉害，打了镇静剂，睡了一觉。醒了就躺在那，倒是没再闹。”

邵弈北颔首，走到窗前朝屋里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怒斥道：“谁让你们捆她的！”

护士瞬间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哆哆嗦嗦的回答：“她闹得太凶，打伤了人，还……”

“还什么？！”邵弈北一瞪眼，护士脱口而出：“还拿头撞墙！”

邵弈北沉默了，挥了下手示意护士离开，自己开门进了屋子。

陶远清头发凌乱，身穿着病号服，手脚被捆着躺在床上。她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睛涣散的看向天花板。

邵弈北心里难受极了，“我给你松开，你听话，别伤害自己。”说着动手将她被捆住的手脚松开，再抬眸时，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陶远清的泪水瞬间低落下来，邵弈北坐回床前的凳子上，亲手为她拭干泪水。“我都知道了，不怪你。”

原本静静流泪的人，一下子被刺激到，哭的凶了起来。邵弈北将她搂在怀里，痛心到极点。

他自从韩应彬那听到陶远清的消息开始，就着手寻找她的下落。然而事情并不顺利。陶远清先是在王俞晓卷着巨款潜逃之后没了踪影。

待邵弈北重新找到她的线索时，她却沿着裕军撤退的路线一路南下，一直到联军拿下江海市，邵弈北才在一间被翻得七零八落的院子里找到了蜷缩着瑟瑟发抖的人。

她身无分文，且染上了鸦片，出卖自己换来的钱全用来买了大烟膏。而同她一起的那个巧姐，则在一次“交易”中与对方发生口角，被活活打死。

邵弈北知道陶远清沦落到这一步都是被逼的。他在拿下江海市的第二天，就在大烟馆里找到了这个连陶远清跟巧姐的钱都卷着一逃了之的畜生。

而更可恨的，是他竟然知道陶远清的身份，在见到邵弈北之后，毫无廉耻地利用陶远清与他的关系向邵弈北求饶。

邵弈北在问出他是如何在陶远清的饮水里下了*，强占了她的身子，怕她告发自己又哄骗她抽上大烟之后，亲手将这个祸害了陶远清一辈子的王八蛋送入了地狱。

可饶是如此，那个曾经在他家门口大咧咧的擦干眼泪，冲他摊开手，委屈又娇媚地冲他说，“军长大人，我被赶出家门了，你收容我可好？”的女子，永远地毁了。

想到那些曾经一起的日子，想到陶远清曾那么明媚悦耳的笑声，邵弈北的心仿若被撕裂了一般，除了疼，便只剩了恨。

可他该恨谁呢？恨自己假死害她嫁人？恨自己杀了白商陆？还是恨陶远清一走了之又照顾不好自己，偏偏死不回头不肯回江北？

他就这样抱着她，脑中纷纷扰扰没个头绪，直到感觉到怀里的人开始痉挛，不受控制地抓着他的衣服，用那双曾经比樱桃还要红润芬芳,如今却起着层层干裂白皮的嘴唇对他说：“求求你，给我一点，给我一点……”

“远清，你要振作！咱们把烟戒了，就都过去了！你还是陶局长最珍爱的千金，你有家，有朋友，琳姐也得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你坚强些，远清，听我的话，挺过去，就都好了！”

“不！”沦陷在疯狂中的人力气大的惊人，一把将邵弈北推到在地，自己也跟着滚下了床。“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他们都说我丢尽了他们的脸，他们都骂我人尽可夫，都怪我轻浮，嫌我丢人！我不回去，不回去！”

她边喊着便踉跄着朝门外跑，却被自己无力的腿脚绊住，摔在地上。

邵弈北大步跨过去将她扶起来，陶远清抓着他，猩红的眼里全是泪水：“弈北，你是弈北对不对。我没做梦，是你。你答应我行吗，给我一点，就一点！”她讨好地看着他，手指做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邵弈北痛心的皱着眉将人紧紧搂住，狠着心肠吻着她油腻凌乱的头发对她说：“远清，你可以的。我信你！”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癫狂的陶远清即刻要逃开，邵弈北死死拉着她，被她重重抓了几条血印也丝毫没有松手。

“你放我走行不行，我求你了。你放了我吧。我是死是活跟你都没关系了，你给我留一条活路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有了，就想要那么一点点为什么你都不能给我？为什么……！”

终于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护士撸开她的衣袖，几人合力摁着她，医生给她注射了一阵镇定经。她叫着，挣扎着，破口大骂着，终于在药力下渐渐沉寂，闭上了眼睛。

邵弈北眼看着她重新睡过去，安静下来，整个人仿若都被掏空了。千军万马枪林弹雨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可看着她变成这个样子，却连点烟的手都微微抖着。不知是气愤，还是痛心。

“司令，”医生确认过陶远清睡过去之后，走到邵弈北身边。“能借一步说话吗？”

他们出了屋子，护士重新将陶远清的手脚捆住，邵弈北皱着眉别过头不再看她。“司令，我们发现陶小姐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她不仅营极度度缺乏，有极中的大烟瘾，还有……”

“说。”邵弈北吸着烟，心想事已至此还能坏到哪里去。然而医生的话让他惊得连手里的香烟燃尽了烧到手指都不自知。

“她有严中的梅病，并且……有不到两个月的身孕。”

纵横杀场无往不利，震摄三军横刀立马的统帅，此时此刻，竟痴傻地下意识问医生：“孩子的爸爸是谁？”

医生一脸尴尬无所适从，邵弈北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将烟蒂扔掉，狠狠碾灭。“该怎么做就做吧，保住她的身子最要紧。”

“是。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医生说完退身要离开，被邵弈北叫住：“她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泄露。后果你懂。”

“是，请司令放心！”

医生护士们都走了，只留下一个小护士在屋里看着熟睡的人。邵弈北站在窗前，看着里面瘦骨嶙峋，连盖着被子都仿佛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的人，眼底浮起一阵朦胧。

多年前小七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的样子渐渐与陶远清重合，邵弈北拉了拉帽檐迅速抹掉眼底的泪水。

他曾发誓，再不会让他喜欢的女人遭受不测。所以他纵使流连花丛但从未真的伤害过谁，连韩梓珺逃婚、陶远清嫁人都只是一带而过。

因为他始终记得他今生今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那个有着世上最干净的笑容，他每每见到都会宠着她纵容她，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的小七，是如何被自己的亲姐夫*，事后吞鸦片自杀的。

韩梓珺曾问过自己如何跟琳姐那么好的关系，也曾不明就里地问过小七是谁。他没告诉她，小七是他今生今世永难忘却的痛，也没告诉过她，自小七之后，他追求的每个女孩，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像她。

而陶远清，几乎是长大后的小七！

这个秘密邵弈北知道，琳姐知道。甚至琳姐第一次见到陶远清时，脱口而出唤了一声“小七”。那时的陶远清晃着一对珍珠耳环眼巴巴的问她小七是谁。

琳姐喊着泪看向邵弈北，邵弈北搂着陶远清的肩膀，告诉她小七是她早夭的妹妹，既然琳姐见你就觉得你是她妹妹，不妨你们就结拜做真姐妹吧。

从那以后，陶远清就真成了琳姐的妹妹。若说这世上有谁是邵弈北真心期望过得好的，除了韩梓珺，便只有陶远清了。

他把对小七的全部感情遗憾都寄托在了陶远清身上。他爱她的率真，呵护她的任性，为她的单纯莽撞悄悄埋单从不嗔她一句。就连她拉着白商陆去跟自己哭鼻子，也照旧遂了她的愿。

可为何偏偏是她，把自己弄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如此憔悴不堪？是在报复自己终究忘了小七爱上了与她截然不同让他甘愿付出生命的韩梓珺，还是在提醒他，被他所爱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吗？

邵弈北转身大步离开，随行的副官问他去哪里。邵弈北站在车前，却暗哑了喉咙。他竟不知该去哪里，不知这偌大的江海市，哪里能祭奠他曾爱过的女人！

“找家最好的酒店。本司令今儿包场！”

汽车绝尘而去，被陶远清刺激的将自己埋杀在回忆里的人，全然忘了他今天还约了另一个人。

韩梓珺将箱子里的东西都整理了一番，陆续拿着到阳台上晾晒。无意间一抬头，却见有人力车拉着一个女人停在了门前。女人停住，却又不下车，似在犹豫什么。

韩梓珺在楼上瞧着不真切，但那人轮廓气质看着又有几分熟悉，正要下楼去开门，却见那女人打发人力车走了。

直到人走的瞧不见了，韩梓珺才恍惚觉得，似乎是琳姐。“她来江海市，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她嘀咕着，突然想到什么，顿了顿身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