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弈北被任命为北军副司令后，众人都猜测的铁腕手段并没有出现。那场在情报局办公室里的枪声，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而随着邵弈北主持建造的江北大学火热施工、招聘教师、学生，整个宁城，如被点燃的烟花一样异彩纷呈。

“江北大学将不再沿用传统的书院、西洋教会学校模式。我们将学习西方先进的教育经验，建设一所举国目前唯一的综合性大学。”邵弈北戎装在身，伟岸英立地站在一众记者及镁光灯面前，淡然、从容地讲述着他要做的事情。

“这所大学，将包括国文、外文、国际法律、艺术、数学、物理、化学、医科、天文等各个学科，旨在培养真正能为国效力、强国强民的一流人才。

有了这所大学，我们中华优秀的莘莘学子将不必再花费巨额的学费远渡重洋，在江北，在宁城，便可以受到最先进的教育！”

镁光灯不断闪烁，照的邵弈北眼前一阵阵花白。他下意识将目光挪到韩梓珺的方向，轻轻扬起唇角。

“并且，这所学校，将打破目前传统书院以及教会学校男女分校的现状，第一次，真正实践‘男女平等’的口号，将男、女生共同招纳进我们的江北大学！”

整个人群一片寂静，闪烁的镁光灯都集体沉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鼓掌，继而第二个，第三个，直到邵弈北整个人被鼎沸的人群淹没。

韩梓珺始终站在那里，深深望着她挚爱的那个男人，看着他就这样默默地一点点一步步，将她所有的愿望、梦想都一一实现。

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韩梓珺抿着嘴唇别过脸去，想把那些争相向外涌的泪珠憋回去。却在这时有一块洁白的手帕递了过来。

苏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边。韩梓珺接过他的手帕，轻轻在眼角拭了拭。

“少爷这回又出风头了。”随着邵弈北的一路高升，苏木肩上的军衔亦是节节攀升，但在私下里，他始终爱管邵弈北叫做“少爷”。

韩梓珺笑着也点了点头。“他不就爱这套。人自己都说了，就他这副皮囊，当军人都可惜了，等哪天天下太平了，他就当个电影明星去，一准比现在还出名。”

苏木忍不住笑了起来：“快算了吧，就他那臭脾气，谁敢跟他说个‘不’字，他还不立马掏枪把人毙了！别电影没拍完，他的枪子都用光了。”

两人都笑了，带着眼角眉梢的轻松惬意一齐看着那个被镁光灯包围的挺拔身姿。

“他是真的爱江北，也是真的对你好。”苏木轻声说着，略一歪头，目光投在韩梓珺身上。

韩梓珺郑重颔首。“我会尽我所能回报他的好，弥补对他的亏欠。”

苏木将目光重新投放在邵弈北身上，悠悠道：“咱们都得拼了命帮他拿下这天下，替他实现‘国泰民安’。”

***

江北大学的筹建，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吸引了中外各界的目光。谁也没料到素来擅长搞阴谋政变的邵弈北，竟然真的搞起了教育。

三顾茅庐聘请前清的两榜探花也好，远渡重洋重金聘来会念经的西洋大夫也罢，邵弈北这回，是真的将满腔热血都投进了江北大学这所独一无二的高等学府。

而作为他背后的话题女人，韩梓珺也一反常态从角落里走出来，神采奕奕的穿着军装，正经地做着招生、筹备的教务主任工作。

莫说韩府里韩应彬气的满口燎泡，便是远在南边的岳扬笙，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蹙眉搞不懂邵振邦怎么就一反常态安心在江北窝着了。

他不懂，所以对盯着印有一身戎装坦然接受采访的韩梓珺的报纸一言不发的岳行川，丝毫没觉得反常。

“瞧瞧，邵弈北这小瘪三倒是有福气，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标致得很。”

岳扬笙丢下报纸，扫过一众姨太太们跟孩子们，最终目光落在那个全然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自己最为“出众”儿子的岳行川身上。

“行川啊，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些了？”岳扬笙顺口一问，却发现这个素来机敏的儿子，竟然盯着那张报纸没有听见他的话。

岳扬笙顿了顿，严肃了脸，声音也拔高几度“行川？！”

岳行川这才回过身来，立刻站起来回道：“司令请吩咐！”

本就安静的餐桌上骤然凝固了一样，岳扬笙皱着眉冷冷瞪着岳行川半晌，瞄了眼他身前的那张报纸，呵斥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父亲，三哥在看报纸上的漂亮姐姐。”岳扬笙的小儿子替岳行川脱口而出，众人一滞，直到不知哪个姨太太憋不住笑了一声，餐桌上瞬间笑成一片。

四姨太最是心直口快，用块帕子捂着嘴边笑边对岳扬笙道：“司令，这倒是咱们的不是了，眼看着行川都这么大了，还没成家，能不对着旁人身边的娇妻美眷有别的想法吗！这传出去啊，还不得说咱们亏待……”

“啪！”的一声，岳扬笙猛地一拍桌子，唬得四姨太差点呛住。姨太太们收住了声音，但都憋着笑，幸灾乐祸的瞄着岳行川。

“我问，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些了？”岳扬笙已然动了怒气，双目瞪着岳行川。

岳行川的心仿佛被什么攥住，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身子。但岳行川终究忍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岳扬笙，他的亲生父亲，竭尽全力平静的回了句：“老样子，牢父亲挂念。”

房间的气氛压抑的连幼小的孩子都放下碗筷，钻进了自己母亲的怀里。岳扬笙看在眼里，一时的心血来潮也消失殆尽。意兴阑珊的瞪了岳行川几眼，便撂下众人独自走了。

岳扬笙这一走，好容易才静下来的众人顿时又开了话匣子。被呛得四姨太面子上挂不住，把满肚子的怨气都撒在了岳行川身上。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她刻意拔高了几分音调，睨着还站在那，面无表情的岳行川：“什么样的疯女人，生养什么样的下作儿子。”

岳行川本欲离开，听到这样的话骤然回过头，狠狠地盯住四姨太。

连年征战，岳行川虽未及岳扬笙的名望，但杀伐决断的人，周身的骇然之气一旦散发，怎是那些养在深闺只知道打牌跳舞的姨太太们所能承受的。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四姨太，在岳行川怒意凛然的目光下，顿时没了气势，下意识缩着脖子，眼睛四处张望着向其他人求助。

“好了，行川，她毕竟是你庶母。”大太太见此，终于发了声。“四姨太，你也管管你那张嘴。今年都几岁了，还这么口没遮拦的，传出去，你才是咱们司令府的笑话。”

“母亲，行川吃好了。”岳行川收敛了神色，向大太太略躬了下身子。

“嗯，去吧。没事的话，多陪陪你娘，你父亲是忙糊涂了，连你今儿才刚回来都忘了。去吧，他那边我替你说。”

“是，谢谢母亲。”

离开虚与委蛇的众人，岳行川那颗被人狠狠攥着的心，越发疼痛起来。素来沉稳的人，几乎是一路跑着奔去了司令府中被人遗忘了一般存在着的那所偏僻寂寥的小院子。

破旧的篱笆，隔着繁华喧闹的司令府跟沉寂的院落。

岳行川推门进去，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一个单薄寂寥的身影孤零零地背对着他坐在窗前，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与她都没有瓜葛。

她就那样坐着，安静平和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并未被岁月侵蚀的面容上，秋水一般的沉静没有波澜。

“娘……”岳行川刺痛的心，渐渐变得柔软。他轻唤着她，俯身蹲坐在她身前。

“娘，儿子回来了。这次一走那么多天，娘一定挂念儿子了吧。”

可眼前的女人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如同没有听到岳行川的话一样。岳行川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哽咽着，又唤了一声“娘”。

女人专注而空洞的目光这才稍稍有了光彩，缓缓将尖尖的小脸移向身前的人，渐渐扬起唇角弯了眼睛：“行川，你回来了。”

围着娘絮絮叨叨说了这阵子遇到的新鲜事，又帮着娘梳洗一番，那个天神一般在军中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周身散发的温和气息，让敏感纤弱的女人安心笑了又笑。

岳扬笙说的不错，岳行川全然继承了他亲娘的美丽容貌。这个女人，曾是整个江南首屈一指的当红花旦。因着名字里有个“棠”字，且本人白的像官窑的白瓷一样，被万千戏迷称作“白海棠”。

她曾在江南最繁华的江海市连唱十三天，十三天场场爆满，无数戏迷乘着火车从江北赶到江海市，只为亲眼一睹她的风采。

然而就是这个红遍全国的女人，在人生最巅峰嫁给岳扬笙，再然后，人如昙花般匆匆一现，便迅速枯萎。她疯了，在生下岳行川之后，匪夷所思的疯了。

岳行川自记事以来，面对的，便是这个终年沉静如水，只在极偶然的状况下会疯狂的女人。

如今她依旧美丽，依旧令岳扬笙在一众妻妾中念念不忘，却永远再不会如当年般风华绝代地穿着金线织的戏服，在无数人的喝彩中唱一出贵妃醉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