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锦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都已经花白，却像孩子一般眉飞色舞的男人。她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方翰森，这个她用尽全部力气去忘掉，又拼尽所有珍藏在心底的男人。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拿着一张录取通知书，兴奋地一蹦三尺高。他抱着自己，在耀眼的阳光下肆无忌惮的转了一圈又一圈。风吹拂起她藏蓝色的校服裙子，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欢快的声音。

“沐锦，我方翰森对天起誓，一定会建功立业，一定会衣锦还乡，一定会，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让你风风光光嫁过门来做我方翰森的女人……”

眼睛莫名有些酸楚朦胧，沐锦慌乱地背过身子想掩饰这刻的失态，却被跨步而来的韩应彬牢牢抱在怀里。他感激她的失态，同样有几分哽咽的声音道：“沐锦，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泪水，无声滑落在沐锦的面颊。她闭上眼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哽咽地问他：“那梓珺……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腰间的双臂略微松了松，熟悉的冷峻的声音重新传入耳中：“她？做梦！”

***

宁城情报处学习的日子过得飞快，韩梓珺太久没如此全身心的投入在一件事情上，日以继夜的努力，还没觉得怎样，便到了考核的日子。

邵弈北为了给她吃定心丸，晚上在家里提前给她做了测评，结果，还不赖。

这个结果，不是说韩梓珺没有掌握住情报人员的基本素质，而是说，对于一个仅仅接触情报工作一个月的人来讲，相当可观了。

韩梓珺长舒一口气，放下连日来悬着的心，靠在邵弈北身上。邵弈北轻笑着吻了吻她的头发：“放心吧，明儿的考核肯定能过。”

她由衷的笑了，“那是不是考核过了，我就要去做你的跟班了？”

邵弈北沉吟了一会，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子：“这个，我现在真没法说。等明天看看老头子的意思吧。”

韩梓珺唬了一跳，“怎么明天大帅也要去？”

邵弈北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老头子总要看看自己儿媳的真本事啊。要是个饭桶，趁早赶走。”

这话一说，韩梓珺真的紧张起来了。赶忙拾起刚刚放下的书，又准备去挑灯夜读，给邵弈北拦了下来，责备她作为一个情报人员，素质太差。

韩梓珺才不管他，照旧抢过书本来，看都不看他。邵弈北瞧着她，幽幽地说了句：“你回来一个月了，也不想问问韩家的事？”

果然前一秒还用功读书的人，立马没了动静。坐在那好一会，轻轻摇了摇头。

邵弈北叹了口气，把书本从她手里抽走，坐在她对面。“你啊，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不过梓珺，你也别太逼自己了，别忘了，还有我呢。跟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

她抬头，水蒙蒙的眸子里映着他的样子，明明委屈着，却倔强的笑了。“谁要你帮。我自己家的事，自己解决。”

“这事，恐怕还真由不得你了。”邵弈北郑重道：“老头子把军火交易放给你爹了。”

韩梓珺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大帅怎么会……？”

“这事……若说是我的主意，你会怪我吗？”他谨慎的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表情。她亦同样凝视着他，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求仁得仁，他自己若没那么贪心，怎么会上钩。”但话虽这么说，心底到底是惦记着，恳求的拉着邵弈北的手：“我还是觉得他不会那么做。弈北，他仅仅是个商人，贪心的商人，想保全自己的财富跟家人得商人。”

“我知道。”他拥着她，“梓珺，我这么做，包括老头子，都是想他能看清楚立场，别做糊涂事。毕竟他的身份地位，在江北举足轻重。”

翌日，邵振邦亲自坐镇情报处，参与了对韩梓珺的全程考核。从基础情报知识，到基本收发电报、电报加密、破译，韩梓珺对答如流，做的有模有样。

情报处长忐忑又自豪的将考评成绩交给邵振邦，邵振邦扫了眼分数，犀利的目光在韩梓珺身上停留片刻，投向了邵弈北。

“知道了。都出去吧，副司令，你留下。”

韩梓珺看了眼邵弈北，他扬扬嘴角示意她放心。待屋子里再没了旁人，邵振邦点了颗烟，靠在椅子上扬脸看向邵弈北。“你这个小兔崽子，费这么大周折，到底要干嘛？”

“就想让大帅瞧瞧，我选的女人还不错。是不是？”他嬉皮笑脸，邵振邦也笑了。

“哎呀，这个知子莫若父，虽然有时候我真想一枪把你给毙了，可也不得不承认，你这臭小子，花花肠子多的，还挺有意思。别绕弯子了，这丫头什么成色我看得出来。她想进帅府的门，我让她进了。至于登堂入室……小子，给你交个底，也不是不行。”

邵弈北眼睛骤然亮了，三两步跨到邵振邦跟前，抓起摞子文件就给他扇风。邵振邦瞧他这样子，笑得更开了。

“听我说完你再充孝顺的吧。不是不行，是等我死了，这个江北，你说了算再想吧。哈哈！”

邵弈北气的扔下那摞子文件，转身就要走，给邵振邦呵斥住。“少跟你老子这卖关子，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赶紧的，老子这忙着呢！”

邵弈北顿了顿，这才板着脸折回来，拿了个文件袋子给邵振邦撂在桌上。“瞧吧。”

“小兔崽子！”邵振邦瞪他一眼，自己掐灭了烟头，打开文件。漫不经心地靠着椅子看着看着，渐渐直了身子，表情也越发严肃。

待通篇读完，邵振邦起伏着胸腔，思量了好半天。“兔崽子，给我点颗烟！”

邵弈北从兜里掏出跟雪茄，毕恭毕敬的给邵振邦点上，邵振邦睨他一眼，刚要抬手打他，给邵弈北灵活的逃开了。

“你这什么意思？！”邵振邦瞧着桌上的文件问他。

“什么意思你看懂了。”

“屁！你个小兔崽子，真当我死了啊！”邵振邦真的怒了，抓起文件就往邵弈北身上扔，邵弈北这回没躲开。

他直着身子，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一字一句道：“从我18岁那年差点被岳扬笙杀了开始，我就一直在反思江北的情报系统。果然，徐伟达一案、南征失利、刘向远叛变，这一桩桩，哪件不是归咎于情报系统的失误？

大帅，我这份报告，是江北几万士兵性命换回来的，你若信，听了，我着手去做，必然做出个样子给你瞧着。若不信，干脆免了我这个副司令，横竖就这个破摊子，早晚得把我这小命交代了……”

“嘣”的一声枪响，打断了邵弈北的话，门外的人听到声音夺门而入，但见邵弈北站在那，文件洒了一地，在他脚下，还有个正冒着眼的枪孔跟子弹壳。

韩梓珺吓坏了，立刻就要往邵弈北身边跑，被邵弈北拦住了。“我跟大帅谈事情，不小心走了点火。你们都出去吧。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可是弈北……”

“出去，出去！”

韩梓珺被人拉了出去，办公室里静的骇人。邵弈北不做声，就这么笔直的站着。良久，邵振邦走过来，站在邵弈北面前，直直看着他。

“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伤了多少北军老人的心？北军若散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若真为江北好，真把自己当做北军的军人，就应该懂得我这么做，对北军一点坏处都没有。”

邵振邦点点头，踱步要往外走。

“爹，肖寨主，我怀疑是被人害死的。”

邵振邦停住脚步，骤然回身，不可思议地盯着邵弈北看了好半天：“小兔崽子，说话可是要有证据的。”

“证据……还没有。”

“那你凭什么说他是给人害死的！你知不知道这江北的情报系统是他一手给我建起来的，你说他给人害死了，不是说我这北军就是个屁吗！”

面对邵振邦的震怒，邵弈北没再发声。邵振邦狠狠瞪了他一会，转身踹开大门走了出去，只在看到门外焦虑的韩梓珺时，停驻了一秒，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韩梓珺冲进办公室，邵弈北正蹲在地上捡文件。

“弈北，你还好吗？”她焦虑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他闻声抬头看他，露出温柔地笑意。“没事，老头子就这脾气，发起疯来跟打雷似的。吓到你了吧。”

泪水顺着韩梓珺的眼眶一颗颗滚下来。“弈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参军了，不做你秘书了，我也不妄想你娶我了。你别这样了，我，我……”

“傻瓜，胡说什么。”他扬臂搂她入怀，门外的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帮他们关上门。

邵弈北坐在地上，搂着韩梓珺。“别哭了，这是情报处，你丢不丢。再说，他发脾气也不是为了你。”

“你别说了，弈北，我都知道。各人有各命，可能，我就是没有正经做你妻子的命吧。我……”

“胡说！”他低声呵斥她，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塞给她方才在地上捡起来的文件。“看看这个！不知道就乱说，下次在这样，我真气了！”

她抽噎着用袖子拭了泪水，默默读他给她的文件，过了一会，扬起脸来，震惊地问他：“你要解散江北情报处，重组情报机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