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姐刚安顿好不多会，几日前曾给韩梓珺量尺寸的裁缝铺徐老板，便捧着个衣裳匣子进了门。

华丽的鹅黄色蜀锦旗袍，银色暗纹祥云。衣领处镶着一圈细碎的钻石，盘扣处均镶着一颗颗大小一致圆润光泽的珍珠。袖口的隐约露出的乔其纱俏皮又妩媚，得体的剪裁恰到好处的凸显着窈窕玲珑的曲线。

阳光下，银色祥云与旗袍里金色的暗纹交相辉映，鹅黄色明亮柔软的缎面上，隐约可见一只展翅遨游在九天之上，与祥云为伴的凤凰，大气柔美，浑然天成。

这令自以为见了不知多少华贵衣衫的琳姐都讶异得瞪大了眼睛：“金线！”

韩梓珺瞠目结舌得望向邵弈北，后者笑吟吟的目光正赞赏的流连在她身上，听到琳姐的惊呼，也不过微微撇了撇嘴，“几根金条而已，琳姐小题大作了。”

邵弈北回身向一旁的裁缝师傅微微颔首，“倒是徐师傅辛苦了，几天的功夫赶制出这件衣裳。等下请留步，喝杯热茶。”

言毕从下人手里拿过一个古董首饰匣子，放在梳妆台上。“琳姐，梓珺素来低调惯了，要依着她，难保不会穿着半旧的棉布褂子就去了。”

琳姐压着心底的感叹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放心吧，分寸我懂的。”

韩梓珺这才有机会出声，“这衣服太华贵了，我不能穿。”

琳姐怔住，邵弈北倒是意料中的一般没太大反应，随手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拿出一枚红宝石镶钻的胸针，瞟了一眼韩梓珺，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把玩。

“琳姐，我说的没错吧，有人就是笨到了家。”他说着把胸针刻意在韩梓珺眼前晃了晃，韩梓珺本没有注意，但胸针在眼前一晃而过，仿佛觉得似曾相识。

邵弈北见状，将胸针放在手心展开在韩梓珺眼前。“瞧瞧？”

韩梓珺瞧他一眼，疑惑的将胸针拿起仔细打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是……！”

邵弈北笑吟吟点点头，“认出来了？这本就是你的东西，两年前一箱箱的嫁妆自韩府抬进大帅府，后来有了变故，韩家到底没好意思要回去。如今，也算物归原主吧。这些珍珠，也是取自你的珍珠链子，我不过请人加工了一下，算不得什么。这样，还不肯接受吗？”

韩梓珺没做声，她走到首饰匣子前仔细瞧了里面的首饰，沉默了好一会，回身对邵弈北郑重道，“这些东西，大半都是我娘跟祖父，祖母留下的。没想到在你这，谢谢。”

两人一番对话听得琳姐一阵咂舌。想两年前初次见韩梓珺的时候，她憔悴落魄的仿佛一碰就要灰飞烟灭的样子。那时她便瞧出邵弈北对她并非无情，甚至没有多少怨恨。

如今两人能走在一起，着实是姻缘造化。便笑着插了几乎话，缓解了一番气氛。

安排妥当，韩梓珺忽然反应过来问，“我要穿着这些去哪？”

琳姐瞧了眼邵弈北，后者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伸手将韩梓珺的碎发别到而后，漆黑的眼睛款款凝视着明显紧张不安的一剪秋水，柔声道：“跟我……去结婚。”

“……！”韩梓珺吓得俏脸瞬间没了血色，把琳姐一阵好笑。

“别听他的，这家伙坏着呢！”她几句话打发走邵弈北，打开流光溢彩的首饰匣子仔细挑选着。心底惊叹着邵弈北此番的良苦用心，只可惜，这份深情，必定伤透他人。

情之一字，似甘露，如砒霜。

***

翌日清早，忐忑不安地韩梓珺早早便起身。木莲身子不舒服，由木香侍候着梳妆完毕，下楼用早餐。

琳姐不在，邵弈北迟迟不见人。韩梓珺忐忑难安，犹豫半天，终于站在了邵弈北书房前。

她抬手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邵弈北愤怒的斥责声，“死了？！都死了！人关在大牢里，不明不白就死啦？！给我验尸，所有接触过这几个人的人员全都隔离排查！”

“等等……苏木，去查查刘向远手下那些降了的，以及军中曾跟刘向远来往亲密的人。”

“军座，你的意思是……属下立刻就去！”

韩梓珺来不及躲避，门便在眼前打开。一脸严肃地苏木乍一见韩梓珺微微一愣，目光扫过她身上的衣裳，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唤了声“韩小姐”，便匆匆离开了。

邵弈北闻声迎了过来。

“你在忙？”韩梓珺有些尴尬，方才那些话，她无心听到，又不知该如何向邵弈北解释。幸好邵弈北压根不在意，敛去身上的戾气，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美人。

白皙的皮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乌发如墨染，由一枚蓝宝石卡子别着，熨贴的留在一边耳后；身材高挑玲珑，眉目如画。

“梓珺，你真美。”邵弈北由衷赞叹。他几乎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看她在人前一展风姿，替她洗去之前的种种委屈晦涩。

韩梓珺试探着问了邵弈北现在是否可以公开露面，会不会有危险。邵弈北一笑而过，那么多天的精心安排，不过为了今日让她正大光明的站在自己身边。这是他欠她的，也是她欠他的。

然而即便做足了思想准备，由邵弈北荷枪实弹的护卫队开路的车队停在教堂门前，万众瞩目下邵弈北穿着崭新的军装，带着一尘不染的白手套下车为韩梓珺开门的时候，韩梓珺还是犹豫了。

她明白了邵弈北的用心。婚礼是谁的，她不知道。可这么盛装隆重的站在邵弈北身边，他是当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这让她感动，却又畏惧。

韩梓珺胆怯的看着邵弈北，小声恳求他，“回去好吗？”

邵弈北满目怜爱的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她：“出来，不然我抱你进去。”

陶局长女儿陶远清，不顾家人反对离家出走跟邵弈北一起两年，闹得满城风雨。如今邵弈北以身殉国尸骨未寒，陶远清已然跟家人和解，顺从地披上婚纱嫁作他人妇。

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在整个江北掀起轩然大波。不少文人骚客都在报纸上公开嘲弄陶局长好家教，甚至有对邵弈北倾心已久的女学生跑到陶家门前大骂陶远清“寡义廉耻，人尽可夫”……

肃穆的教堂门口，早已经人潮涌动。原本争相看着陶家乘龙快婿是何等人才的百姓，忽然发现了更为爆炸的新闻：

被刘昇竮炸的血肉模糊黑漆漆一具焦尸的邵弈北，竟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走下车，牵着一位光彩明艳不可直视的佳人，一步步走进教堂。

片刻的鸦雀无声后，人群中忽然暴发出一阵欢呼，大批的人流涌向邵弈北走过的方向，若没有警卫队的保护阻隔，只怕还阳不久的邵弈北，又要被生生踩死。

韩梓珺紧张地手指冰凉，手心一片湿润。邵弈北牵着她的手，侧脸低头对她安抚的笑笑。“别怕，有我呢。”

教堂大门打开，西洋牧师正用蹩脚的中国话问着一袭白纱手捧鲜花站在神探前的陶远清小姐，可否愿意嫁给白商陆先生，不论富贵贫贱，生死疾病，不离不弃。

教堂外的阳光跟人群的喧闹瞬间投射进来，令教堂内的所有人吃了一惊，侧目望去。

邵弈北沉稳地向人群点头致意，忽略掉神坛前陶远清惊讶心碎的目光，示意婚礼继续。同时不动声色地拉着骇然呆住的韩梓珺走到一边坐下。

人群的目光重新落在神坛前的那对新人身上。陶远清的世界，在这一刻幻化成灰。

直到神父再三唤她的名字，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抬头，对上白商陆紧蹙的眉眼。

“陶远清小姐，可否愿意嫁给白商陆先生，不论富贵贫贱，生死疾病，不离不弃？”

陶远清如鲠在喉，这一瞬只觉得万念俱灰。

邵弈北怎么来了？他怎么能这样步履轻松的走进来，看也不看她一眼？怎么可以微笑着挽着韩梓珺的手，绅士美好的如同天神，在她一生中最重要，最耻辱的时刻？

通红的眼眶里有欲汹涌而出的泪水，陶远清梗着脖子不让眼泪流下来。时至今日，她还能怎么办？

她抬眸看着抿着嘴唇，隐隐压着怒意的新婚丈夫，麻木的低语了一句：“我愿意。”

随着神父宣布他们结为夫妇，陶远清的眼睛终于无力地闭阖，泪水在这一霎扑扑的掉落下来，垂落在白商陆俯身拥抱她的后背上。

浅浅的一个拥抱后，白商陆掀开她面前的白纱，恍若未见她脸上的泪痕，重重压住了她的唇瓣。

庄重典雅的乐声伴着观礼台下如潮的掌声在此刻响起，红色的玫瑰花瓣如鲜血一般自洒落下来。陶远清腿脚发软，斜靠在白商陆的怀里，麻木的一步步向外走去。

路过邵弈北身边时脚步有意无意停了片刻，陶远清如同无声电影里的慢动作一般，看到邵弈北微微颔首致意，眼睛不看她，他身边的韩梓珺艳丽夺目，一双眼睛怜悯又费解地瞧着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