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
书架
关灯 开灯 大字 中字 小字

草 船 送 瘟

光绪四年夏历五月十六日半夜子时,阿彩生下一个女伢儿。满月那天,一屋人吃满月酒。二喜喜孜孜地端详着女儿养眼的小脸,开心地笑了。他心想,女伢儿幸好像她娘,倘若是像自己,那就拐场了。

“给女伢儿取个名字吧!”灵芝对老矮说。

老矮沉吟了一会,说:“麻家三代人没得女将,到了这一代,由女将打先锋。图个好盘养,取个贱名字,就叫做狗妹吧!”

老矮取的名字立刻得到了全家的认可。阿彩立刻起身,抱着狗妹对老矮和灵芝连连躬身:“喏!狗妹给阿公、阿婆作揖了。”

老矮用手指蘸了点儿酒杯里的酒,在狗妹的额门上抹了抹,轻轻儿说了声:“长命富贵,易养成人!”

席间,灵芝把两只又粗又长的公鸡脚,都挟到阿彩碗里,算是对儿媳的犒劳:“阿彩,为添狗妹你受苦了。吃了这硬脚鸡,你的脚就硬扎了。”

阿彩挟起碗里的鸡脚,正准备入口时,蛮牛跌跌撞撞进了屋。一屋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他的身上。

“矮叔……”蛮牛泣不成声。

麻老矮立刻意识到,是蛮牛家里出事了,便急切地问道:“出哪样事了?”

“我爹他──”蛮牛说不下去了。

二喜惊讶地问:“五叔怎么了?”

蛮牛说:“我爹快不行了……”

麻老矮连忙起身说:“二喜,走!看你五叔去!”

躺在床上的麻老五已经不省人事。凭借着昏暗的桐油灯光,麻老矮注意到老五周身泛红发紫,开裂的嘴唇大张着,急促地喘着气。他嘴里那腥红的舌头,有气无力地舔摆着。忽然,两绺乌黑的鼻血,从两个鼻孔里涌出。见多识广的麻老矮,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摸了摸老五的额头,烧得烫手。他又摸了摸老五的腋下和胯下,皮肤下面竟有一个个硬梆梆的疡子。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天哪!老五莫非是招惹了“疡子瘟”!

“拿个碗来,给他打瓦针!放血!”惊恐之中的麻老矮吩咐。

阿雅取来一个粗瓷碗,交给麻老矮。麻老矮将碗就地摔碎,拾起尖尖的碗碴,扎着麻老五的五个手指的指尖。手指尖上,缓缓地冒出了浓浓的乌血……

“这些天,他到过哪里?”麻老矮问。

蛮牛说:“我黑羊溪的舅公、舅婆,还有表满,不知怎的做一路死了?他到那里吊丧,回来刚刚进屋就倒了床。”

麻老矮问:“黑羊溪是不是先死了好多的老鼠,后来才死人的?”

蛮牛说:“是的,我爹说,寨子里到处都是死老鼠。”

“天哪!这是老鼠带来的‘疡子瘟’!‘倒家瘟’!这种瘟气最难挡,我们麻家寨也要跟着大难临头了……”麻老矮凄楚地扭转身子掩面而泣。

这时,床上躺着的麻老五已然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在一阵抽搐之后,连出气也没有了。人们在一片哭泣声中,见一只老鼠窜出洞来,在木楼板上一番抽搐、挣扎过后,便四腿一伸死去。

麻老五的家里,哭声一片,乡亲们闻声都赶过来看望。麻老矮见事不妙,赶紧去请腊公。腊公是麻家寨的长老,寨子里的大事多由他决断。他又还是一个毛老司,虽未投坛拜法,却也晓得些毛毛法子。有一年,麻家寨黄病流行,人人发烧,个个咳嗽,腊公作法“回草茅人”,不几日,黄病果然消除。腊公匆匆赶到老五家。他察看着老五的尸身。鼻子里、手指尖的乌血已经凝固;耳朵背、肢窝下的疡子硬块依然突显。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乡亲们的眼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他默了默神之后,吩咐身边的麻老矮:“快扎个草茅人!”

众人立刻明白,腊公又要“回草茅人”了。这一招若是像往常一样管用,麻家寨的乡亲们就有救了。麻老矮很快用稻草扎好了一个草茅人。腊公将草茅人睡在麻老五尸身的旁边。他口中念念有词,用手指在尸身上撮了三撮,投放到草茅人的胸口,而后他双手捧着草茅人,去到麻老五家的庭院,众人也跟随而去。腊公对着草茅人又是念咒,又是挽诀,继而他用颤抖的手,取下别在腰间的火镰,着手用火石打火。他一只手的手指挟着纸煝和火石,另一只手拿着火镰击打。双手颤抖,不能自恃,任凭火镰怎样撞击火石,总是见不到火星,更没火星溅落到纸煝上。他慌神了,越是慌神,手就颤抖得越厉害,就越是打不出火。他的手指竟变得柴棍一般僵硬了。腊公绝望地仰天长叹,“哐当”一声,火镰跌落到了地上。众人一看不妙,赶紧从屋拿来了火把,这才将放在地上的草茅人一把火烧掉。

腊公在众人的搀扶下回到屋里。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久久回不过神来。众人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决断,听候他的安排。长老终于说话了:“天意啊!这都是天意。是老天爷让老五把黑羊溪的倒家瘟带到我们麻家寨。这倒家瘟要人的命,不只是一个个,而是一家家,一寨寨。都怨我的道法浅,缘分差,想拦拦不住,想阻阻不断。谁的命大,就能躲过这一劫,如若不然,就只有跟着老五走了。大家听着,麻家寨的老少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出寨子一步。赶紧到寨子四路竖牌子、发告示,阻止外人到这里来。我们麻家人就是死,也要死得利索,死得精爽,就是死得绝灭火烟,也要留个好名声!”

听了腊公悲壮的宣示,人们都感到了末日的来临,一个个哭的哭,叫的叫,有的人抽脚就要往外走。

“听我的!大家莫哭!也莫走!这屋里死了人,难道你们也不伸把手?!”麻老矮大声叫住了要走的人。

麻老五的遗体被人们七手八脚抬到堂屋,放在了一块卸下的门板上。麻老矮环视四周,人群中竟不见了二喜。他向蛮牛交待了几句,便赶紧回到家中。屋里,婆娘灵芝和二喜、阿彩正哭做一团,只有那狗妹瞪大两眼睡在床上,全然不晓得这初涉足的世界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老矮,怎么办哪?”灵芝哭着、喊着。精明的妇人,从没这般束手无策。

“哭哪样!”麻老矮在婆娘面前,往天那样畏葸,今日如此镇定。他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若是命里注定该死,你就得死。若是大难不死,你就还可以活几十年。”

麻老矮的话,并没能阻止住仨娘崽的哭泣。灵芝的泪水,就像是山溪涨水冲垮了堤坝,止不住地奔涌。她向丈夫哀求:“老矮!我们赶紧走。去所里我娘家,去梵净山大喜那里,去哪里都行,逃过这一劫,保住性命!”

“灵芝,你真糊涂!怎么能打这种主意!”麻老矮正颜厉色地责备婆娘,继而又和颜悦色地对婆娘说:“你逃出去,逃得掉吗?兴许你现在就已经沾上了瘟气,只逃到半路上就倒下了。你死了不打紧,还要捎带上别的寨子别的人,这又何苦呢?刚才在老五屋里,腊公已经向寨子里的人宣示,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寨子一步。我们麻家人要死得利索,死得精爽,不能去筋绊别的寨子。我们就是死了,也要落个好名声。”

听了麻老矮的话,一屋人哭得更厉害了,就连那睡在床上的狗妹,也“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泪流满面的阿彩抱起狗妹,拍着,哄着,把**塞进小嘴里,也止不住狗妹的啼哭声。

“遭孽的伢儿哟!你投胎投错了地方……”麻老矮的心被小孙女哭软了。

“爹!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吗?”男子汉麻二喜说话了。

“不等死,又能怎样?这是天意呀……”麻老矮说着,两眼也充满着泪水。

小狗妹在一阵啼哭之后,吮吸着阿彩的**睡着了。

“二喜,莫怕,要死就死,人都有这一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五伯死了,我们应该去帮着料理丧事。人死众人抬,千百年的规矩。”麻老矮说。

丈夫和儿子去了老五家中帮着料理丧事,屋里就留下灵芝、儿媳和襁褓中的孙女,格外冷清与凄惶。过了不久,老五家的吊脚楼里,便传来了高腔戏的唢呐声。麻家寨的围鼓堂,是这些年由麻老矮牵头,学着浦阳镇上汉人的模样搞起来的。每逢白喜事时,必唱围鼓。灵芝一听就晓得,那唱戏的人,就是自己的矮子丈夫。唱的是《目连传》中的《傅相升天》一折。目连的父亲傅相升天之前,正与妻儿从容道别:

人生光景去如梭,又见春风长薜萝,杜宇声里月婆娑,不如归去犹催我,我欲乘鹤驾鸾上玉河……

目连戏里的傅相,告别家人,乘鹤驾鸾,升天而去,是那样的从容自若。灵芝对于这个世界,却有着太多太多的留恋。她特别挂心的是一双儿子。所幸的是大喜无奈离家远走梵净山,坏事变成好事,躲过了这一劫难。身边的二喜成亲了,生下了狗妹,万没想到的是,女伢儿黄瓜才起蒂,就遇到了这场无情的霜雪。猛然间,她作出了一个果敢的决定,趁着这瘟病初起之时,让阿彩带着狗妹,速速离开麻家寨,去寻找一条生路。

“阿彩──”灵芝欲言又止。

“娘!您叫我做哪样?有哪样事,您只管吩咐。”阿彩说。

“阿彩!”灵芝说:“你带着狗妹赶紧走!”

阿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娘!你讲哪样?”

“你带着狗妹赶紧走!”灵芝又重复了一句。她接着说:“趁现在你和狗妹还没染上瘟病,保命要紧,带着她赶紧离开麻家寨!”

阿彩说:“我和狗妹离开,你和爹呢?二喜呢?”

“这你莫管!救得一个是一个,赶紧带着狗妹走!”灵芝在对儿媳下命令。

“不!我不走!爹爹刚才说了,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寨子。我生是麻家寨的人,死是麻家寨的鬼,要死我们全家人做一路死!”阿彩不愿这样离去,拒绝执行婆婆的命令。

灵芝发火了,圆瞪的怒目直逼阿彩。阿彩从来没见过婆婆这样大的火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走不走?”灵芝厉声问道。

阿彩胆怯,小声地回话:“我不走……”

灵芝走上前去,对着阿彩的脸膛,猛地“啪!啪”就是两耳巴。婆婆出其不意的举动,使阿彩措手不及,她连忙将双手捂在那被抽打的脸庞上。打过儿媳的灵芝,呆呆地站在儿媳跟前,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的阿彩,为婆婆的一片真情所打动。她扑上前去,紧紧地搂抱着婆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婆媳二人哭做了一堆。

“阿彩,娘不该打你,娘对不住你。”

“娘!快莫这样讲!你打我是疼我,阿彩心里明白。”

“听娘的话,快带着狗妹走吧!”

“娘!我听你的话,我这就带着狗妹走……”

灵芝抚摸着阿彩的头发,泣不成声地说:“阿彩,你我婆媳一场,也是前世修来的缘份。娘何尝不想天天同你在一起,看着家门兴旺,儿孙满堂。可偏生遇上了这迈不过的沟坎。让你走,这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娘不能同你一路走,这里还有你的公公和丈夫,还有一寨子的乡亲。赶紧走吧!离开这里,你同狗妹才有活路。这些日子,我还为添得一个孙女高兴。现在我有点后悔了,要是狗妹是个男伢儿,那该多好!记住,有朝一日,见到了你的大喜哥哥,你就讲是娘临死之前的交待,要他一定讨一房婆娘,生一个男伢儿,接上麻家的香火。”

“娘!我记住了。”

“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我还不晓得。”阿彩一片茫然。

灵芝说:“离开浦阳地界,走得越远越好。若是遇上个合适的男人,只要他答应善待狗妹,你就嫁给他。没有男人,女人的日子没法过。”

灵芝说着,把阿彩和狗妹的衣物,收拾成一个包袱。她从钱匣里倒出所有的银子和铜钱,再取下耳朵上银耳环,一起交给阿彩。她说:“这是屋里所有的银钱,统统拿去,作为日后你娘女生活的补贴。”

“不要这多,给屋里留些吧!”阿彩说。

“倒家瘟如此凶险,麻家寨的人今天吃了夜饭,还不晓得明天吃不吃早饭,留着银钱何用?你拿走还可以派上用场。”灵芝的话语里充满着凄凉。

泪人儿般的阿彩,把正在熟睡的狗妹抱到灵芝跟前,让奶奶最后看一眼孙女。灵芝深情地亲了狗妹一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阿彩:“阿彩,你见过二喜的那块桃符吗?”

“见过,就放在他装雕匠家什的竹篮里。”阿彩说。

“我去拿来,让狗妹随身带着。”说着,灵芝便取来了那块护身桃符,塞进狗妹的襁褓之中。要让爷爷、奶奶的祝福,永远伴随着这可怜的伢儿。

麻老五的丧堂上,围鼓戏依然还在演唱着。阿彩一步一回头,消逝在茫茫的黑夜里,消逝在亲人的视线中……

黑羊溪和麻家寨发生倒家瘟的消息,在浦阳镇不胫而走。令人谈虎色变的瘟疫,给古老的市镇带来了莫名的恐慌。沿街的店铺字号,大多关上了铺板;走街串弄的贩子,顿时便少了许多。最为此事挂心的,莫过于三府衙门的汪通判了。他除了将疫情火急呈报辰州府以外,还急忙赶到千总衙门,晋见段千总。对于由黑羊溪传开的瘟病,段千总自然也耳有所闻。当汪通判上门与他求得协调时,他已经派出兵丁四十名,拦住了浦阳镇的各个路口,任何人不得通行。黑羊溪在浦阳上游八里处注入沅水,犹恐溪水带有瘟病,三府衙门立刻着人鸣锣喊街,七七四十九日之内禁饮河水。汪通判提出,要由三府衙门主持,请老司游船掳瘟。段千总则认为,以三府衙门之名操办此事,不如由镇上的大户来牵头组织。段千总偕同汪通判,来到了张家窨子。

张恒泰虽是大难不死,却变得说话和行动都不灵便了。眼下,张家的大事小事,全都交给了少奶奶刘金莲。镇上游船掳瘟的事情,段千总和汪通判就是和刘金莲一同敲定的。

刘金莲说:“事关重大,二位大人既然看得起‘顺庆’,金莲一定尽心竭力。我这就派人去请老司。”

段千总问:“准备请哪里的老司?”

“往常镇上的这些法事,都是请龙家垴的龙法胜。”刘金莲说。

“前晌镇上都传疯了,说是一个伢儿在楠木峒见到了白蟒蛇精,就是这龙法胜的徒弟吧!”汪通判说。

刘金莲说:“是的。”

段千总吩咐:“若真的有这事,把伢儿也一路请来。”

万寿宫里,人头攒动。一条稻草扎成的送瘟船,搁放在神龛前的两条长板凳上。草船旁站着龙法胜和他的徒弟火儿。这火儿,由于楠木峒那段越传越玄乎的经历,成为四乡八里关注的焦点。人们或称道他的少年英俊;或赞叹他的造化之功。汪通判和段千总,也来到了万寿宫。刘金莲和张秀山赶紧上前见礼。

段千总问道:“老司到堂了吗?”

“已经到了多时。”刘金莲回答。

段千总接着又问:“那个在楠木峒见着白蟒蛇精的伢儿来了吗?”

“来了!”刘金莲说着,便把段千总和汪通判引到了龙法胜和火儿跟前。

“小民龙法胜,见过二位大人!”龙法胜跪地磕头。

火儿也跟着师父,跪地磕头:“火儿见过二位大人!”

段千总和汪通判连声说:“快起来!快起来!”

刘金莲说:“火儿!晓得是哪个点名要你来的吗?”

火儿站起身来,摇着头:“不晓得。”

刘金莲说:“就是这二位大人,点名要你来的。”

火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仰望着眼前的两位官老爷。

汪通判问:“你在楠木峒见着白蟒蛇精了?”

火儿点点头:“见着了。”

汪通判又问:“那白蟒蛇精什么模样?”

“雪白雪白,有水桶粗,脑壳竖起,盘在地上有簸箕大一团。”这样的话,火儿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

段千总说:“这伢儿见着了白蟒蛇精,也算是有缘法。眼下瘟病流行,把你们师徒请来,为浦阳镇游船掳瘟。时候不早了,快架场吧!”

“少奶奶,由火儿来‘造船’,你看如何?”龙法胜问刘金莲。

“他学得有‘造船’的法术吗?”

“这伢儿灵泛,他学得有。”

“二位大人吩咐,让火儿同你一路来,是因为他有缘法,有福气。由他来‘造船’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刘金莲说。

龙法胜对火儿耳语一番。火儿来到草船前面,深深地拜揖。坛场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由这样一个伢儿来“造船”,确实是新鲜事。这有着特殊经历伢儿造的神船,无疑具有非凡的神力。火儿吟诵神词,一字一句,在万寿宫里回荡:

……七十二人把木砍,土地打更夜不眠。张良鲁班齐请到,斧头锯子响连天。大板锯起千千万,小板锯起万万千。大板拿来造船底,小板拿来造船舷……此船造在扬州界,无有海水怎行船?庙前庙后许雨愿,海水茫茫到坛前……五湖四海茫茫水,平风息浪好行船。借动法门龙凤鼓,吾师打造送瘟船……

火儿的作法,使普通的草船,变成了具有神力的送瘟之船。紧接着,龙法胜打理草船。他捉来一只鸭子,一刀砍断鸭头,将鲜红的鸭血,浇淋在草船之上,将砍断的鸭头,置放在草船的船头。继而他焚香化纸,宣诵《辞瘟疏》:

伏以

瘟行疫降灾不忘流於寰区;

神收将慑祸又易灾於闾巷。今据

大清国湖南省辰州府浦阳镇河街万寿宫土地祠下居住,奉

神修祈福和送,信人张恒泰,右暨合众人等,即日上干

圣造意者,伏为言念。众等名下,蜗居蚁聚,坐贾行商,尤虑瘟火流行,人物多遭障毙。礼遵乡傩,敬伸推送。是备凡仪,卜今良旦,仗师於祠,洒水焚香,请圣证盟,变造龙船一只,承载一切野魔,敕符炼将,普扫各户不祥。伏愿

神圣垂恩

将帅施令。五百瘟鬼,押上鸭头龙船;七邪九殇,收归浦洛海岛。瘟火双消;人物两利。凡在时中,全叨默佑。谨疏

一心上奉

天符大帝瘟部高真

都天统瘟大力元帅

和送会上一切玄造伏惟

圣慈昭格谨疏

天运大清光绪四年六月十八日坛司弟子龙法胜发行

龙法胜宣诵完毕,将疏文在神前火化。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乐音师擂动锣鼓,吹响唢呐。由顺庆油号承头的游船掳瘟,开始了挨家挨户的游走。他们要去的第一户人家是张家窨子。鞭炮声中,鸭头龙船由四个后生抬着,来到张家窨子的大门外,那里的香案上,置放着一升稻米。稻米上,插着“天符大帝瘟部高真”的牌位;香案前,放着一个盛水的木脸盆;脸盆上,搁着一把砍刀和一根燃烧着的柴薪。龙法胜一顿脚,便将脸盆扣翻,燃烧着的柴薪随即熄灭。鸭头龙船随即横放在大门之外,龙法胜对着鸭头龙船念起了神词:

打花鼓来游花船,花船来到大门前。过了一滩又一滩,恶鬼邪师无阻拦。前门奉送瘟家鬼,后门奉送魇魔天。送到扬州夜市口,五瘟百鬼不回还!

龙法胜念过神词,便进入窨子屋的大堂。只见大堂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主人张恒泰和夫人张王氏。龙法胜上前对主人见礼过后,便从桌子上端起一只装有茶叶和稻米的竹篓,伴着鼓乐声,将驱邪的茶叶和稻米,在大堂内漫天抛撒。师父抛撒过茶叶稻米,火儿走到主东跟前,深深地鞠躬,从背在身上的竹篓里,取出黄裱纸印制的“收瘟经”,恭敬地递交到张恒泰颤颤巍巍的手中。站在一旁的刘金莲,立刻从公爹手里将那张“收瘟经”拿了过来。

“把这‘收瘟经’贴到大门上去。”张恒泰用含糊不清的言语吩咐着。

“这就去贴。”刘金莲回答着公爹。她眼珠子一转,生出了一个主意,便对着火儿说道:“伢儿!这‘收瘟经’要请你贴到大门上。”

“大门这高,火儿够不着。”火儿说。

“哈!够不着,就没得法子了?!”刘金莲说着,便对两个佣工吩咐道:“你两个去大门口!把这伢儿举起来,让他把‘收瘟经’贴到门檐上。”

两个佣工将火儿高高举起,火儿将“收瘟经”贴在了张家窨子大门的石坊上。当两个佣工要将火儿放下时,被刘金莲叫住了:“慢点!”

“不是贴好了吗?还要做哪样?”

“火儿!上面的字你认得吗?”刘金莲问。

“认得。”火儿回答。

“你慢点下来,就在上面读一遍。”刘金莲。

火儿以稚嫩的童子声,大声地念起“收瘟经”上的文字:

太上立师教,敬信免灾殃。瘟火流毒害,闻善化吉祥。皈依念三宝,家门保吉昌。若人诵此经,鬼怪悉消藏。

火儿话音一落,大门口便响起了鞭炮声。两个举起火儿的佣工,把火儿轻轻放到了地上。刘金莲给火儿塞了一个红纸包着的利市。火儿拿着利市,只觉得是沉甸甸的,也没看包的多少钱,立刻就交给了师父龙法胜。刘金莲看在眼里。这个在楠木峒见到白蟒蛇的小巫,不卑不亢不贪财,还识文断字懂礼貌。元宵节跳花灯也跳得格外好。这一切,都给刘金莲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就在游船掳瘟过后不久,她征得公婆的同意,让钰龙和火儿认了同年。

阿彩是绕着山上砍柴人的小路,下到沅水河边的。到了傍晚时分,她才背着狗妹拢了浦阳镇上。在街口,一个兵古佬恶狠狠地问她:“哪里来的?”

“辛女溪。”阿彩随机应变回答。

兵古佬似乎认得她,填了一句:“不是黑羊溪!不是麻家寨?!”

“不是的!不是的!”阿彩连忙说。她的心里像打鼓。

天哪!果真是不许麻家寨的人随便走动了。阿彩暗自庆幸她和狗妹早早离开了那里。一整天水米没粘牙,还要不断给狗妹喂奶的阿彩,已是饥渴难挨了。她急速进到正街上的一家歇店投宿。黑羊溪和麻家寨的倒家瘟,使得浦阳镇风声鹤唳。歇店生意清淡,还加紧了盘查。

“哪里来的?”

“辛女溪。”

“背着伢儿到哪里去?”

“伢儿的爹在常德做点小生意,要我们娘俩到他那里去,明日一早坐船走。”阿彩信口编得还蛮像那回事。

“不是黑羊溪,不是麻家寨的吧!”店老板填了一句。

“嗨!在街口,一个副爷也这样问我。黑羊溪、麻家寨做哪样了?”阿彩佯装不知,显得从容而淡定,不像在街口那样紧张了。

店老板说:“怎么,你不晓得?!黑羊溪和麻家寨发了倒家瘟。千总衙门已经派兵古佬,把这两个寨子封死了,进浦阳街上的人,都要一个个盘查。今晚镇上还要游船掳瘟哩!”

店老板话音未落,离伙铺不远的张家弄子里便响起了锣鼓声。店老板连珠炮似地又说开了:“喏!吃过夜饭,鸭头龙船就要上路了。游船掳瘟是张家窨子在主事,就从张家打头。张家窨子,你晓得吗?”

阿彩摇着头,再一次佯装不知。其实,她不止一次听婆婆说起过张家窨子,说起过窨子屋里的那位少奶奶。

店老板接着说:“怎么?你连这镇上的张家窨子都不晓得?!顺庆油号就是张家窨子开的。眼下,老板得了中风病,不探事。浦阳的油号由少奶奶当家,汉口的庄上由少老板主事,桐油生意都做到外国九州去了,富得流油呀!”

店老板娘已经给阿彩准备好了夜饭。一碟酸辣椒炒大肠,一碟长豆角,还有一碗丝瓜汤。饿极了的阿彩,饭香菜合口,一口气就吃了三大碗饭,剩的一点点锅巴,也一扫而空。吃得店老板瞪大了眼,却也能够理解。她说:“吃吧!嫩崽娘都是这样的。我盘嫩崽的时候,比你还要吃得多哩!”

入夜,镇上游船掳瘟的锣鼓声不断。歇店的客房里,阿彩一直没能入睡,她想了许多许多:眼下,四路都在对黑羊溪和麻家寨的人进行盘查,若是她和狗妹一旦被认出,那可不得了。或许会被沉潭;或许会被烧死,反正是不会有活路。早知如此,倒不如留在麻家寨,要死同二喜死做一路,也不枉做一世的夫妻。如今,她既进不了辛女溪,也回不去麻家寨,万一遇着熟人,她和狗妹的性命便就此了结。阿彩从床上坐了起来,泪水止不住簌簌地流。她真想背着狗妹,跳进沅水河,一了百了,免得在世上受煎熬。可她想到婆婆自个儿留在麻家寨等死,却放了她和狗妹的生路,又觉得不能辜负婆婆的苦心。她不辞而别,离开二喜,如果再置二喜留下的这点骨血而不顾,即使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自己的丈夫。阿彩决定要活下去,同时也要让狗妹也能活下去。可一个妇道人家,身边带着一个嫩伢儿,又能走到哪里去呢?黑暗中,阿彩望着熟睡的狗妹,听着狗妹细微的呼吸声,默默地流着伤心的泪水。可怜的小生命,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的羁绊。既然她的奶奶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作为母亲就应该对她有一个妥善的安排。猛然间,阿彩想到了离伙铺不远的张家窨子。听店老板说,在那幢高墙大屋里眼下由少奶奶主事。这位少奶奶,阿彩虽然无缘得见,可对她并不陌生,婆婆每当思念大喜哥哥时,便常常要对阿彩讲起这位刘家的大小姐,张家的少奶奶。大喜哥哥的远走天涯,就是为了躲开这位少奶奶。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使得一家人和大喜哥哥天各一方。婆婆每次讲起这件事时,却又全然没得怪罪她的意思,总是叹息麻家无福消受这位有情有义的奇女子。阿彩真想去见这位少奶奶一面,把苦命的狗妹托付给她,念在和麻家的旧情,想必她是一定会接纳的,可阿彩不能这样做,也不敢这样做。阿彩在苦苦地思索着,究竟要以怎样的方式,才能把狗妹送到那位张家少奶奶的手中。

街道上,更夫敲响了四更的梆声,游船掳瘟的锣鼓,依然在浦阳镇的夜空中回荡。阿彩翻身下床,走到窗户边,伸出脑壳,迷离的泪眼朝着远处望去,那街道两边的店铺,今夜都没有上门板。家家户户木柱头的缝隙里,都插着大把大把的神香。阿彩曾听人说过,浦阳镇的游船掳瘟最热闹,鸭头龙船在游过了镇上所有的人户以后,还要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把浦阳的三条街道全都游走一遍,叫做“跑船”。届时,男女老少都要走出家门,拥向街道,跟着游船的队伍飞跑,那鸭头大船送到河边的万寿宫码头。阿彩当机立断,决定要趁着跑船时的混乱,将狗妹放在张家窨子的大门口。阿彩回到床边,朦胧之中无奈地凝望着酣睡中的狗妹。这伢儿全然不知不晓,再过不久,等到跑船过后,她便要离开亲娘,去到另一个妇人的身边。但愿这位妇人,果真像婆婆说的那样,有一副菩萨心肠,能善待这可怜的女伢儿。阿彩突然想起,作为伢儿的亲娘,有些事情需要作个交待。她迅速从床底下,抽出了一根垫床的稻草,掐了五节长的,又掐了十六节短的,并将一片稻草叶,摸着黑,撕成了一只尖嘴老鼠的模样。接着,她又从狗妹的怀中取出了那道桃符。阿彩将一块尿布撕成了四片,将这些物件,分别包成四个小包。再用一块尿布,将四个小包包裹好,塞进狗妹的怀中。阿彩估量跑船的时刻快到了,便擦干眼泪,抱着熟睡的狗妹,来到了歇店的店堂。

“怎么!你也起来看跑船?!”

“都说浦阳镇跑船最热闹,也起来看看。”

“跑船的人野得很,你抱着个伢儿,要当心啊!”老板娘关切地说。

“多谢老板娘指点,我会当心的。”阿彩连忙称谢。她说:“我出去看跑船,到河边就找条船去常德,不再回店子来了,请老板娘这就把店钱结了吧!”

阿彩刚结过店钱,街上就响起了不断牵的鞭炮声。跑船开始,古老的市镇沸腾了。一条条街道,被火把照得通明。经过一夜的游走,一道道“天符大帝瘟部高真”的牌位,将称为鸭头龙船的草船装得拍满。四个抬着草船的脚力,紧紧地跟随着老司龙法胜,飞也似地在街道上奔跑着。草船的背后,是一个彪形大汉背着迷迷糊糊的火儿。火儿经过一夜连续不断的折腾,已经筋疲力竭了。他瘫软地趴在那彪形大汉的背上,似睡非睡,却依然牢记着他的使命。今年浦阳镇的跑船,是在倒家瘟向浦阳镇步步逼进的时刻进行的。束手无策的人们,在惊恐之余,寄希望于游船掳瘟这种沿袭了千百年的古老方式,将倒家瘟拒之于浦阳镇之外。随着鸭头龙船的行进,在三条街道的两边,在四十八条弄子的出口,都等候着成百上千的人,他们高举着火把,倾家而出,参入到遣送瘟神的奔跑中。随着跑船队伍疾速飞驰,跟在这支队伍后面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整个镇子上的人,上至千总、通判,下至黎民百姓,几乎都参入到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人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动,直奔那沅水河边的万寿宫码头……

阿彩抱着狗妹,没有参入人流的涌动,而是缓步地行走在街边。人们都只顾自己的奔跑,谁也没有注意到街边的阿彩。跑船的每一个人,都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把瘟神早早送出浦阳地界。当她随着人流来到张家弄子口时,等候在那里的男少老少,一齐汇入了送船的洪流之中。长长的张家弄子空无一人。阿彩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与弄子交接处。黎明前的夜空被千万支火把映得通红。张家弄里的石板路,朦朦胧胧,依稀可辨。阿彩抱着狗妹,踏着冷清的石板路,朝着弄子里一幢高大的门楼走去……

浦阳镇的人们,高举着火把,一齐跟随着鸭头龙船,聚集到了万寿宫码头。河岸边到处是火把,照亮了天宇,映红了江流。码头上停泊着的一艘艘麻阳船,早已为鸭头龙船让出了一个居中的舶位。舶位上,漂浮着一块小木排。在龙法胜的指引下,四个抬船的脚力,将鸭头龙船置放在小木排之上。高举火把的人们鸦雀无声。张秀山将一只大公鸡,连同一把菜刀,交给龙法胜。龙法胜口中念念有词,一刀将公鸡杀死,将鲜红的鸡血,淋在那鸭头龙船中堆放着的瘟神牌位之上。困盹已极的火儿,强支着身子,走到鸭头龙船的舶位,从身上背着的竹篓里,取出了两张黄裱纸的木刻印制� �。一张是收瘟慑毒的“龙船图”;一张是发给这条鸭头龙船由江入海的“船引”,上写着:

如遇关津河渡,把隘去处,毋得阻挡,验实放行。仰沿途有司主者,赍凭护送。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火儿身上。火儿将“龙船图”和“船引”,郑重地盖在鸭头龙船之上。龙法胜则将火把高高地举过头顶。码头所有的火把,伴随着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也立刻一同跟着举过头顶。龙法胜将火把在空中摆了摆,呐喊声嘎然而止。老司龙法胜随即高声宣示:

岩归两岸;船归正溶。送归扬州夜市;送归东洋大海!

龙法胜将火把丢上鸭头龙船,草船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人们纷纷将火把投向江中。只有草船的火焰仍然在燃烧。人们对着这团火焰欢呼。燃烧着的草船随着那承载它的小木排,在沅水滚滚的江流中,缓缓地驶向远方。浦阳人目送着瘟神的远去,直到江流中的火焰,消逝在茫茫黑夜的尽头……

送船结束,天色已近拂晓。历经一夜的喧闹,筋疲力竭的浦阳人,完成了一道抵御瘟神的心理防线的构筑。三街四十八弄的岩板路上,涌动着回家的人流。张家弄子里,刘金莲带着丫头梅香,也以急促的脚步,回到了家门前。

“少奶奶,这石柱子下面放着一个伢儿!”一个佣工惊呼。

刘金莲一步上前,凭借着朦胧的光亮,打量着放在石柱下的伢儿。这时候,龙法胜和火儿师徒也随着人流走向张家窨子。

“这里在做哪样?”龙法胜问道。

“这里放着一个伢儿。”有人回答。

这时候,刘金莲弯下腰,把放在石柱子下面的伢儿抱了起来。龙法胜立刻迎了上去,打量着少奶奶手中的伢儿。

“看看是男伢儿?还是女伢儿?”龙法胜说。

刘金莲取脱尿布看了看,说:“是个女伢儿。”

龙法胜说:“少奶奶,人家是有意把这女伢儿送到你名下的呀!”

刘金莲抱着伢儿,头脑里立刻出现一个反映,会不会是遭瘟地方的人把伢儿送到这里来逃生的?若是这伢儿身上也带着瘟病,那可就不得了!刘金莲虽然是个乐施好善的人,可面临着如此攸关身家性命的状况,也不由得产生了顾忌。她当机立断地将伢儿交到梅香的手中,说:“你把这伢儿送到育婴堂,就说是我的意思,要他们好生盘养。”

梅香接过伢儿,正欲动身,发现伢儿的怀里,塞着一个布包,便连忙对刘金莲说:“少奶奶,这里还塞着一个布包哩!”

“快拿出来看看。”一旁的龙法胜说。

刘金莲伸手从伢儿的怀里,取出了一个布包。她在取布包的过程中,凭着感觉,意识到那里面包有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天哪!莫非是他屋里的人?!她不由得立刻紧张起来。大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事情却是不能透露出去的。

“伢儿莫忙送育婴堂。”刘金莲吩咐着梅香,接着又对龙法胜说:“走吧!我们到屋里去看,究竟包的是哪样?”

在窨子屋的后堂,刘金莲解开了大布包,接着又解开了四个小布包。

“龙师傅,你见多识广,这些物件,把的是哪样信息。”

龙法胜仔细打量了每一样物件,说:“这是一道护身桃符,兴许是伢儿家传的物件。这五节长稻草和十六节短稻草,是告诉你,伢儿是五月十六日生的。”

刘金莲计算着,她说:“今天是六月十九,观音菩萨的生日。这伢儿才一个月零三天呀!还有这片稻草呢?”

“这片稻草嘛……”龙法胜横看竖看,看不出名堂。

梅香眼睛尖,她说:“喏!你们看,这片稻草像只尖嘴老鼠。”

龙法胜立刻悟出了其中的含义:“对!是像只老鼠。这伢儿是五月十六日子时生的。”

“如此看来,这女伢儿的爹娘,也是个灵泛人。他们舍弃了骨肉,想必也是有难言之隐……”刘金莲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全在那块护身桃符上面。这块护身桃符,和她压在箱底的那块一模一样。这女伢儿究竟谁家的人,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了。麻家人为了给这伢儿留一条生路,将这伢儿托付给她。纵然是这伢儿带着瘟病而来,她也是不能拒绝的啊!

“少奶奶,还要送育婴堂吗?”梅香问。

刘金莲说:“今天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是菩萨把这女伢儿送到了这里。留下她,做我的女儿吧!”

“恭喜少奶奶!”乖巧的梅香跟着就给刘金莲道贺作揖。

众人也立刻跟着道贺:“恭喜少奶奶!”

“留下来乖乖地长大,这女伢儿就取名叫乖妹吧!”刘金莲自言自语地说。

就在刘金莲决定将女伢儿留下的时候,阿彩登上了一条运油的麻阳船。杀鸡祭船之后,麻阳船起了抛锚链,接着便缓缓地离开了万寿宫码头……(未完待续)

上一章 目录 章节报错 下一章
推荐阅读:
宠妻如令帝王业总裁在上我在下魔门败类春秋我为王危险关系荣耀巅峰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剑来山海高中
相关推荐:
祁先生,请离婚代号惊蛰凰代凤嫁:替身哑妃乱君心名医归来一纸宠婚:老公,别太坏吻安,首长大人天道妾本猖狂:摄政王,请滚粗一孕有情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