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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尚在睡梦中的徐晃听得唐英喊他,急忙爬起来。一见唐英,徐晃兀自吃了一惊。短短一夜,唐英瘦下一大圈,眼窝子周围像熊猫似的罩着黑晕,眼睛却泛着干巴巴的红光。徐晃明白唐英一夜未眠,惊愕之余,又有些不解,唐英是个极要强的人,这么一点儿小事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真是小题大做。唐英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我摸驹的时候,你在不在场?徐晃说在。唐英马上问,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徐晃说,没有啊,你做得规范极了。唐英的目光便迷茫了,我在站里干了十多年,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徐晃突然明白,昨日的事对唐英来说,不仅是丢丑,它动摇了唐英的自信。这对既爱面子又要强的唐英来说,当然是极大的打击。也是在这时候,徐晃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内疚。他琢磨了片刻,安慰道,也许并不是你的错。唐英固执地说,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像是对徐晃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徐晃心虚得直喘,有几次,他几乎把答案吐出来。唐英自责了半天,对徐晃说,我出去一趟,站里的事你安排就是了。徐晃狠劲地点点头。

没等唐英动身,吹破天就杀上来了。唐英毫不犹豫地掏出五百块钱,算是赔偿。吹破天一点不客气,接过来,一张张地数了半天,又怪腔怪调地说,我种的是骡子,一匹少说也卖两千块钱,你五百块钱就想打发我?唐英不客气地顶他,你种的又不是金骡子。吹破天说,我要的就是金骡子的价。徐晃赶忙劝,一个地界上的人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吹破天说,骡驹子是我的命根,不赔我吃什么?唐英不动声色地说,你说赔多少合适?吹破天翻了翻眼说,至少也得一千五。徐晃差点气乐,吹破天够黑的,刚形成胎体的骡驹值一千五,真骡驹不老鼻子了?谁料唐英竟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说过几日再给。吹破天拿着唐英打的欠条,喜颠颠地走了。徐晃尽管对唐英抱有成见,却也为她报屈。谁料次日一早,吹破天就来催账了。此后几天,接连登门,吵得人很是心烦。徐晃无意中对杨疙瘩说起,杨疙瘩恨恨地说,这小子欠揍。

隔了两天,吹破天没上门,第三天,吊着绷带,一瘸一拐地来到站里,当着唐英的面撕了那张欠条。吹破天哭丧着脸说,我原本是和你闹着玩的,我哪会让你赔钱呢?唐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显出愠色。吹破天的受伤促使唐英很快把钱给了吹破天。徐晃没看见唐英训斥杨疙瘩,但那段日子,杨疙瘩一直灰头灰脸的,眼里的神色整个是一个劳改犯。

牛、马、羊群陆续到淖卜子坐场了。淖卜子离胭脂配种站不远,因此配种站上空便整日弥漫着一股骚味。骚味令人烦躁,尤其令徐晃这样的青皮后生烦躁。在这个季节里,徐晃想起他谈过的三个对象,想起她们带给他的快感。徐晃很想逃离几天,找个地方宣泄一下烦躁的情绪,但他知道唐英不会准假。这一段是配种站最忙的时候,尤其是今年,唐英似乎要甩掉吹破天带给她的阴影,没日没夜地干。不过,徐晃看得出来,这种自虐的工作方式并没有消除唐英眼中的阴翳,偶有闲暇,唐英就犯呆。绷紧的弦易断,徐晃想,这是何必?

一天下午,一位农民捎来话,说是家里的牛掉到窖里把腿折了,让唐英去治一下。唐英和徐晃正忙着配种,没顾上去。配完,天已傍晚。唐英洗了一下手,就去牵毛驴。徐晃知她要去那里,劝道,天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唐英依然面无表情,没准儿他还在家里等着呢,不去咋行?徐晃心里热了一下,他对唐英的工作态度永远说不出什么,唐英从不把事往后拖。徐晃知无法说动她,还是提醒,这么闷热的天,没准儿要下雨。其实,两人说话的时候,地平线上已涌动起团团黑云。唐英头也不抬地说,夏天还能防住下雨?这天也该下了。徐晃就说,我跟你去吧。唐英看了他一眼,站里不能没人。唐英总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唐英走后,不知怎么,徐晃一直很担心,不仅仅是担心下雨,他说不清楚担心什么。晚上十点多钟,霹雷闪电几乎把草滩掀翻,急雨如鞭炮在房顶上炸响。徐晃想,如果唐英不是在半路上,这雨就把她截住了。徐晃又等了一会儿,披着雨衣将大门锁了。他睡下没多久,听得院里有声音,借着闪电的亮光,他见披头散发的唐英正往槽上牵驴。徐晃急急忙忙爬起来,唐英已进了卧室。徐晃想踏进雷区,可只敲了一下门,唐英就说,我没事,你睡去吧!说话的腔调一改往日的干练,显得水唧唧的。徐晃犹豫了一下,返回来。第二天一早,唐英没起床。徐晃敲了半天门,唐英才说,我身子不舒服,今天你一个人忙吧。徐晃明白,唐英是淋病了,不然,她不会轻易说自己不舒服。唐英不让他进屋,徐晃就没辙。杨疙瘩来后,徐晃就对他讲了。杨疙瘩神色一紧,就去拍唐英的门。唐英说自己躺躺就好,不让打扰她,杨疙瘩急了,大声说,你再不开门,我就砸了!唐英严厉地说,你敢胡来,就滚出配种站!听声音,绝对不像出自一个病人之口。杨疙瘩突然僵住了,目光一点点地疲沓下来。徐晃不知杨疙瘩为啥如此害怕唐英,害怕离开配种站——是因为喜欢她?两人之间一定有过什么故事。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奈何。第二天,让唐英看牛腿的农民听说唐英病了,特意来看她。这位农民叫肖玉海,脸上的皱折和衣服上的折子一样多,看面相就知是个老实人。杨疙瘩领他去叫门,半天没应声。肖玉海拍了两下门,声调里就带出了哭腔,都是大爷害了你呀,大爷该送送你呀!里面依然没什么声音。杨疙瘩擂了几下门,然后一脚将窗户踹开。唐英已昏迷了。杨疙瘩背起唐英就往医院跑。

唐英在旗杆围子镇医院住了两天,就返回来了。医生说还算送得及时,再晚两小时,唐英就没命了。唐英拖着疲弱的身子干活儿时,徐晃心中充满了负疚感。这一切是和自己那天的报复分不开的,如果不出那一档子事,唐英就不会把发条上得那么紧,下雨那天她或许会住在肖玉海家。

月底很快到了。徐晃看见唐英在站门口徘徊,就知那个据说是唐英丈夫的男人要来了。唐英的男人在市里上班,还是个什么公司的老板。唐英很少回家,但那个男人每月来站里一次,很准时。徐晃不明白唐英能在市里安家,为什么还要在配种站受这份活罪。唐英的男人有钱,把唐英往身边调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徐晃第一次见他,是在唐英出诊的时候。那天,徐晃无事可干,就从种瓶里往玻璃板上弄了几滴**,然后凑在显微镜前看精子“厮杀”。种马的精子性格各不相同,有的凶勇,有的怯懦,那场面给徐晃的感觉就像是东周列国大战。这时,一个男人问,唐英去哪儿了?徐晃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看见了一面腆起来的肚子。男人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一看就知是城里的,可徐晃总觉他身上少了点什么。男人又问了一遍。他说唐英的时候很随便,就像教师在课堂上提问学生那样。徐晃说唐英出去了,又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你是她什么人?男人笑了笑,是那种不屑回答的笑,他说,你看我是她什么人?然后就出去了。男人在院里转悠的工夫,杨疙瘩进来了。徐晃问那个男人是谁,杨疙瘩神情沮丧地说,她男人呗!然后坐在徐晃对面,大口地抽烟,像和烟有仇似的,并不时朝院里翻一眼。那样子,让徐晃不忍心去看。

唐英的男人没有如期而至。唐英有点魂不守舍,看人时的目光虚泛、空洞,没有内容。她的整个心思被男人挖走了。徐晃盯着唐英的背影想,爱情真他妈的有魔力,唐英这么刻板的女人也被烧得昏头。又想,两口子之间,何至于这样?不禁想起唐英骑驴的架势,心下嘀咕,真是烧的。

一个星期后,唐英的男人才露面。唐英被折磨得够呛,异常丰满的部位几乎瘪塌下去。男人——为了叙述方便,就用徐晃给他起的绰号“蝈蝈肚”吧。蝈蝈肚冲站在当院里的徐晃点点头,就随唐英进屋了。徐晃看见窗帘拉上了。真是烧的,徐晃又愤愤地骂。徐晃心底那股烦躁又被搅了起来。他牵了驴出来,狠狠拍了一下,那驴便撒蹄奔跑起来。跑了一阵子,一团红色跃进徐晃眼里。徐晃直奔过去,近了,认出赶着一群羊的红衣衫女子正是那天在北滩碰到的小红。小红也认出了徐晃,很大方地喊了声嗨。徐晃问,这群羊是你家的?小红说,我爹是羊倌,他病了。徐晃问,你还能放了羊?怎么看你都不是一个放羊的。小红咯咯地笑起来,露出细碎的一嘴牙齿。徐晃被她感染,也笑了。小红问,你要去哪儿?又要去劁猪?你劁猪的样子真笨,像个狗熊。两人忍不住又笑起来,很快就熟悉了。说了一会儿,小红就要赶羊走。徐晃说,再聊一会儿吧,你知道我找个说话的人多不容易!小红说,天晚了,丢了羊你赔呀!徐晃说,赔就赔,你丢给我看。小红不回答他的话,赶着羊往回走。徐晃牵着驴跟在后面,有话没话地和小红搭讪。快到村边时,小红半开玩笑地说,你跟着我干吗呀,小心我爹敲断你的腿。小红毫不设防的随便让徐晃觉得她就像一只透明的冰灯笼。徐晃问,你明天还放羊不了?小红抢白,放不放关你啥事?徐晃看着她俏皮的样子,咧嘴笑了。

徐晃回到站里,见杨疙瘩正蹲在门口抽烟。徐晃问,怎么不回?杨疙瘩翻了他一眼,没搭茬。徐晃因心情好,就不计较杨疙瘩的冷漠,跟他要了支烟,很深沉地吸了一口。扔了一地烟头后,杨疙瘩也没和徐晃打招呼,起身走了,完全没有了背唐英去医院的豪情。

没缘分。徐晃不知怎么想起这么一句话。

和小红的相遇,越发使徐晃烦躁,怎么也待不住。他带门出来,在院子里溜着。后来,他的目光落在唐英宿舍的窗户上,好奇心如一把铙钩勾得他刺痒难熬。于是,徐晃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底,竖起了耳朵。

没有他渴望听到的声音,却是激烈的争吵。男人的声音,怎么能怪我,市场风险大。女人的声音,我又没怪你,可屡屡这样,总该有个原因。男人斥责,你少插手我的事,不就是花你几个钱么?迟早我会还你的,我给你二分利。女人声音里显出愠怒,你怎么说得出口,我不是和你做买卖。男人冷笑,你在乎我,还心疼钱做啥?我俩的关系不成交易了?女人的声音,你以为这不是交易?男人软了口气,你别疑神疑鬼的,我没日没夜地折腾,还不是为咱俩?现在中途罢手,就彻底垮了,你快把钱给我吧。女人说,这个月没那么多钱。男人说,我不信,挣不了钱,窝在这个鬼地方干啥?女人的声音里带出了愤怒,你把我看得太贱了,要是为了钱,我什么地方不能挣?男人阴阳怪气地说,你崇高啊!女人提高了声音,你别污辱我!顿了顿,男人说,我看咱俩就算了吧,那钱我会还你的。突然就没了声音,半晌,是女人压抑的抽泣。她竭力压抑着,抽泣声像从一个水管子里传过来的,偶尔爆发一声,又微弱了。中间,男人插话,我不过随便说说,我哪里舍得你啊,你是我的心尖尖。似乎把女人抱住了,男人继续说着,却是一句比一句肉麻。徐晃听不下去了,赶紧走开。他脑里的疑云却没有散开,发了酵似的,越胀越大……

蝈蝈肚住着没走,唐英就越发忙了。大中午的,她骑驴去旗杆围子镇买菜,买啤酒,常常汗流满面,漾在眼里的笑游弋不定的,徐晃看不出是兴奋,还是疲惫。唐英不邀请徐晃陪蝈蝈肚一起喝酒,但每次总给他端些酒菜。唐英对徐晃的要求放松了些,至少没那么刻薄了,因此一逮着空儿,徐晃就往滩里跑。感谢老天,小红爹的病没好,小红依然替她爹放着羊。

那天,徐晃去得比较早,小红还没有收群。她歪着头,看徐晃从驴背上跳下来,看徐晃一步一步走过来,看他盯着她的热辣辣的目光。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徐晃说,嗨,女羊倌,我又来啦!小红撇撇嘴,谁稀罕你。徐晃说,你不稀罕我,可我稀罕你呀。小红很天真地呸了一声。徐晃说,我是担心狼吃了你,天可怜见,你还没找婆家呢。小红说我看你就是狼,又咯咯地笑个不停。徐晃说好啊,我是狼,我要吃人啦!便假装抓她,小红大笑着跑开。小红确实很开心,她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快乐。小红只念到小学五年级,没识几个字,没见过世面,她的性情和草原上的花草一样,没经过污染,水一般纯。小红从小没娘,爹很心疼她,有一年爹续娶了一个女人,就因为那女人打过小红一次,就被爹撵走了。小红从小就跟着爹放羊,现在已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她依然不觉得放羊有什么不好,尤其是见了徐晃以后。徐晃不像村里那些青皮后生,只会盯着她的Ru房和屁股死看。她和村里的一个后生好过一阵子,可那后生从不说他怎么喜欢她,就爱捉她的手。有一次,后生把她领到莜麦地,说是要商量事,谁知一进地就脱她的裤子。小红又急又气,咬了他一口,抽脱身跑了。自见了徐晃,小红心底淤积的那些灼热的东西如岩浆喷射出来,她的眸子一下更黑、更亮了。

黄昏慢慢将草原罩住。小红收群时,发现少了一只羊,一下着急起来,说话的声调里带出了浓重的哭腔。徐晃安慰她,你再数数,也许数错了。小红说,不可能,就是少了。又哀怨地问,这可怎么办?爹要打我的。徐晃说,你别急,我去那边找找。骑驴进了西边的芨芨滩。芨芨丛星罗棋布,荡着一汪一汪的绿。小驴在芨芨丛间奔跑片刻,徐晃终于发现那只失群的小尾寒羊。徐晃把羊赶回去,小红破涕为笑。徐晃逗她,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羞。小红噘起嘴说,你管得倒宽。

徐晃把小红送到村边,就急急忙忙往回返。快到站时,见杨疙瘩大步流星地往站里赶,忙拽往驴,问,出了什么事?杨疙瘩喘了口气,说,唐英跟我借钱,我刚凑齐。徐晃的心重重一跌,似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固执的唐英是彻底向蝈蝈肚投降了。徐晃嘲讽地说,你不也是唐站长雇的么,怎么比唐站长还有钱?杨疙瘩狐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晃说,你又不是没女人,唬着她干甚?杨疙瘩一下球粗了,拉直了脖子吼,**还没长毛,你懂个蛋!甩下徐晃先走了。

徐晃盯着他的背影,脑里却浮现出蝈蝈肚那张似乎缺了点什么的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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