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龙星可以说是不惧不畏，就站在那看着她爹娘抱成一团，打成一团，最后是她的步伯伯出手阻拦，劝说，过了一个多月吧，她的爹娘才重归于好的出现在她面前。

对她的惊人之语，却仍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倒不是因为大家都被小小年纪的龙星的三言两语打动，而是因为大家伙心中有数，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十多年了，生死未知，所以她的誓言终是一段空话，终会落空。

可龙星不信。故每年她小姨的忌日她总要随她爹娘上山，除了拜忌她的小姨，最重要的还是为了能等到那个人。她一直坚信，终有一日，她一定会等到他。

可惜年复一年，如今都已过去三个春秋，却一直都碰不上那个人。她本能的觉得，那个人肯定是有意避开，所以今年，她决定提前两日到此守株待兔。

正在这时，她听到有一声声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响声，她有心恫吓龙吟，便藏到一棵树后。待脚步声临近，她拌着鬼脸突然一跃而出……下一刻，她失声惊叫，同时脚下一个踉跄，脸朝下直接栽倒在雪中，生生摔了个狗啃泥。

这可是她平生第一次出糗，丢脸倒是其次，要命的是在那个人的面前出了个大丑。如此一来，给他的第一印象岂不难看至极？

这一刻，她还真想保持这姿势再不起来了。

可转念一想，千呼万唤终是把他盼来，万不能白白错失了机会。于是她若无其事的起了身，拂了拂身上细雪，对眼前的人大大方方一笑：“不好意思，我正在跟我弟弟在玩捉迷藏来着……吓到你了么？”

她惊喜的确定，来人的的确确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一如画像中的那般清瘦高昂，眉眼细致，一瀑白发更衬得面容冷峻如冰。

一晃十六年，他的容貌竟与当年并无太大差别。

大概是他从来都不笑的缘故吧！龙星心头这般想着，心头不忍和爱护之情愈深。

男子并不答她，只是往四下略看了一番，显然对她一个女子支身出现在此感到一丝意外：“你是谁？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他的声音平稳而淡然，却带有一丝隐约的沧桑，但在龙星听来，好比一股潺潺的清泉淌过她的心间，让她有一种久旱逢甘露的喜悦，让她喜不自禁，继而哽咽。激动过甚，接着是喜极而泣。

一连串的怪异举止端得令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一照面，人无端端的就哭了呢？

看出对方的不自然，龙星赶紧拭去泪水：“沙子进眼了。”

当然这个解释太过于牵强了，就好比说在男人的澡堂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的女人。

“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会有沙子？那这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到底是雪还是沙？”说话声却是从男子身后传出来的，旋即蹦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乍看上去，干巴巴就像是个常年营养不良的流浪孩。不过，他确实是个流浪孤儿。

那男童可疑的瞅了龙星几眼，对方明媚如花的笑容给他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在冰雪世界里的当空娇阳，让他的心头特别的暖烘烘特别的舒畅，可是他一张口却说：“这是你私生女吧！”

此话说得突兀，龙星一听险些一巴掌招呼过去，好在她一向理智，看眼前的男子殊无反应，便知他与此男童关系非浅。

男子似乎不愿多作逗留，转身欲走，龙星却先他一步拦在他面前：“你别急着走，我有话要说。”

他实在不知道这女子意欲何为？

“我姓龙，单名一个星字。”龙星适时道出自己的姓。有一丝惊诧的神色在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在他脸上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出现了，仿佛他已经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倒是身旁小男孩多嘴插了一句：“你们这是在认亲么？我我我我叫江流，江边捡的，他养的，从善如流。”他喜滋滋的向龙星介绍起自己，却遭到龙星蛮横的冷眼相对。

“你爹……”男子犹豫许久，终了问了一句不像是问候的话：“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都好。原本我不好，不过现在我也好了。”

男子没听懂，却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龙星显然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一脸欣然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旋阳，对吧！按辈份我该叫你一声姨丈才是，可是我娘死活不答应。”

旋阳不否认。

当年谈壁死在他的剑下，他与谈家的仇恨这辈子恐怕都化不了的，更何况，他也从未想过要化解这段冤怨。还有一点便是因为阿昕，他失去了阿昕，而谈思瑶也同样失去了最好的姐妹。

对他而言，阿昕不在了，什么都无所谓。

“旋阳，你仔细听好我下面的话。”龙星的语气突然严肃而空灵：“我一直在找你，从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找你。可是步伯伯说，你若存心避而不见，我们就算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你。可我知道，要找你，只能上昆仑山来，因为小姨在此长眠，后天就是她的忌日，就算你身在千里之外，万里之遥，你都会赶回来与她相聚。”

此话一出，江流张大着嘴，连眼睛都圆了起来，心道：敢情这妮是来投怀送抱的。

说真的，旋阳一时半刻的还真猜不出龙星究竟想干什么？他甚至以为，她是想为她亲娘谈思瑶来报仇，可是眼前这少女的神情却是诚恳而伤感的，是的，他看得出，她是在怜悯自己，同情自己。

可是他不需要。他想要的，是连神灵都无法提供的。

“我猜你一定在想，我说这些话到底想做什么？”她缓缓地道出藏在她心中多年的话：“我想说，我想跟你，天涯海角。”

真诚明快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江流真觉得这世界疯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妮子竟然是真的想嫁给旋阳。风华正茂的少女竟然是有恋父情结？我的亲爹啊！你这人成天一幅全世界都欠钱不还的丧气样，真没想到，你的桃花运竟然如此旺！

他下意识地睨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旋阳，但在旋阳脸上他只看到常见的恍惚和痛悔。

他跟着旋阳已经十三载了，他深知旋阳此人一向是少言寡语，有时甚至连着两个月都没能说上一句话，安静的就像空气。渐渐地他算是看出点门道了，他是因为伤心而选择封闭自己。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如此厌世，心灰如死，他是不得而知。不过时间久了，他倒是明白一件事了，无论旋阳如何少言自闭，起码他还是一个大活人，但是，死气沉沉的氛围就像一把杀猪刀，会生生的把他给折磨死。于是他开始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说话，彻彻底底的把自己锻练成了一个话痨，他如此良苦用心也只是单纯的想让旋阳开心起来，与过去说再见。起初都是他自己独自一人在那唱独角戏，久而久之，旋阳还真的开始与他交谈起来了，大概是真的受不了他的叨嗑了吧！

所以江流敢指天发誓，她绝不可能撬开旋阳的心扉，抚平他的伤痛，因为她永远也打败不了一个逝世的亡灵。要知道，死人的力量是你想像不到的强大，它会让活着的人永远惦着记着，直至他也死了。

空气仿佛僵住了。

只有漫天遁地无声的细雪飘飘。

江流左瞅瞅龙星，右瞧瞧旋阳，心知此时绝不是他的出场时刻，唯有识相的闭嘴。他静心一想，突然希望龙星此举能够成功。她若是成功了，那旋阳必定不会是现在这幅活死人的样子，说不定，他会开朗起来。

江流心中有数了，他决定要助龙星一臂之力，一则成全她的痴心，二则，怎么样也都是为旋阳着想，为他好。

我想说，我想跟你，是一辈子。

曾经阿昕也与他说过同样的话。只可惜，如今是天人永隔。

那一刻，旋阳竟有一丝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桥下溪涧边，明眸少女脸色绯红的对他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瞳，是黑白的漩涡？

你的是会让人沉醉。

就像你送我的宫灯，是独一无二的。我想说，我想跟你，是一辈子。

她本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单纯女子，是自己的出现带给她接二连三的杀身之祸，甚至于昆仑剿魔此等江湖大事竟也将她牵累其中。可笑的是，最后还是她一个弱女子用自己的精血救活上百号人。更无情的是，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当日若没有将她单独留下，她绝不会惨死，全然是自己的一念之差断送了她的生命。

往日种种，一桩一桩的在他眼前晃动。

当年他疯了一般在飞雪中遍寻阿昕，一边跑一边遥遥注视着天穹之上的暗星。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颗暗星逐渐暗淡，一眨眼，暗星完全消失。

发白的天际，再也找不到暗星的踪迹。

“不……”一声嘶里歇底地呐喊，他越跑太快，拼尽全力的奔跑，他没头苍蝇似的跑了太远太远，以至空无名派人通知他找到阿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匆匆赶去，却只瞧见失魂落魄的步御江怀抱阿昕，呆坐于雪中。

雪花纷飞如雨，落满了步御江的肩头。

玄青的预言，再次成真了。

暗星，终落。

那一幕让他当场崩溃，而被压制已久的新伤旧患一股脑儿地发作，让他五脏俱崩，血溅当场。庆幸的是归尘始终跟着他，及时的将他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却因为伤势过重，他一直晕迷，久治不愈。待他真正醒来，已过三载，不吃不喝到了第三天，他却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

被人称颂或咒骂又如何，是英雄或是狗熊又如何，这世上再没有人与他一起分享他的喜怒哀乐，独活于世又有何意思。

失去一切的他不知自己这苟延残喘的后半生该如何去苟且偷生。在他绝望之际，他在江边意外的救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这一救便生出感情便再也舍不下，从此他与这个婴孩相依为命，四处流浪，只有到了每年阿昕的忌日，他才回到昆仑山来。

“步伯伯说，当年在小姨最后弥留之际，是他替你作主与小姨许下了来生之约。”少女的轻声细语，洋洋盈耳，将他从回忆中唤回，少女晶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直视着他：“你若不弃，我愿代她完成这个约定。”

凝注这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的眸子，连步御江都会有一瞬间的失态和依恋：“你很像她。”

“你很像她。”然而此时说这话的人，却是满目忧伤的旋阳：“但你绝不可能成为她，我也不希望你代替她来完成。别胡闹了，回家吧！”

倒是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江流又跳出来唱了段插曲：“我见过拦路打劫拦路杀人的，倒真没见过拦路示爱的，姐，我是真佩服你……”说话之余，人已被旋阳拎着走远了：“不要放弃，水滴可穿石……”

少女赤裸裸的示爱被一口拒绝了。然，少女却没有因此而放弃，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如泉的眸中流转着似喜似悲的笑意。

“姐，姐，姐……”却是龙吟原路飞奔过来，遥指着旋阳孤寂的背影：“姐，你日盼夜盼的男人真的出现了……你看见了没？姐……”

“龙吟。”雪中长立的女子突然叫住她的弟弟。

“是。”龙吟莫名紧张起来，要知道他的长姐可从来不叫他的名字。兴许是因为他爹龙襄的关系，因为龙襄一直是以龙女来称呼龙星，对龙吟则是小龙前小龙短的叫。

“要是阿爹阿娘问起，你就说，我去追我自己的梦去了。”

“哦……啊……啥子？”龙吟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姐，姐你什么意思？你打算跟他私奔？你不要咱爹娘了？”

少女斟酌再三，毅然点头，她愿为这段忘年之恋放弃一切：“是。我决定了。你就跟爹娘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会在小姨的墓前等着你们。到时任打任骂，我绝不还手。”她突然拍住他的肩膀，叹息：“龙吟，我是不能在他们面前敬孝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爹娘。”

“姐……姐……你再考虑考虑吧！”

“等哪一天你娶了媳妇，你可一定不能护短，有什么事一定要站在阿娘这边，断然不能做娶了老婆忘了娘的蠢事，听到没？”

“不是，姐……姐……”龙吟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份。

龙吟突然大声喝道：“记住我说的话了没？要不然被我发现你欺负阿娘，我一定饶不了你。还有咱爹，一定要没日没夜的力劝他退隐江湖，别再管什么劳什子江湖混帐事，还有步伯伯，让他赶紧跟听颜姐成亲了才对，都老大不小了，还想拖拖拉拉到几时……哎……”愁得她直拍额头：“好多事情要交待，真是的，早知道就应该提早备好功课交给你才是。”

“姐……”龙吟是一个头两个大，无助又无奈的打量着她，该这姐姐操心的事实在实在是太多了，只怕她这一走，所有的家事琐事通通都得压在他的肩上了：“姐，你还是别走了吧！”

“得得得，管不过来我就不管了，眼不见为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走了，自己保重。”

“姐……”龙吟哪里能拦得住去意已诀的龙星，他从小就不是龙星的对手，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星轻盈的身姿渐奔渐远，在混沌银白的雪地中留下一抹亮色。他一向知道，他这个姐姐向来敢说敢作，从不计后果，正因为她性格如此，他也从未拿龙星看作是女子。再说了，此事是她今生唯一的心愿，终其一生都想要完成的梦，谁都无法改变撼动，哪怕是养育她的双亲。而他能唯一做的，就是向老天爷祈祷，希望她美梦成真，希望来年能再见到他的姐姐，还有……他的姐夫吧！

“姐，记得要带上你的战利品回来，千万千万不能给我们龙家丢脸……”振奋宏亮的声音在雪中渺渺回荡……

不是任何事都由天注定，有些人有些事其实都是靠自己的主动。

一口气听完这一段关于旋阳十六后的故事，阿昕并未多言，只是“哦”的一声，再无

其他，然而她的愁依然锁在眉问。那一刻，土地公心里就想：这妮子怎么转性，突然之间就变得铁石心肠了？爱人为她而自断经脉而亡，人虽未死，但也因此不生不死的卧榻三载，三载时光，可不是三天啊！她非但并未因此而感动的哭天抢地，甚至一个“哦”字，轻描淡写的一字带过了。这实在是不像她啊？最后，龙星是否感化了旋阳，又或者旋阳是否接受了龙星，她竟然也不闻不问。

这乍整啊这？

却见阿昕的娇颜上慢慢绽放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意，似释然，似喜悦：“那个不过16岁的龙星，为什么偏偏对旋阳那么情有独钟？”

此言一出，倒是将土地公给问倒了。他挠挠自己的仙发，没答案，又继续捋自己的白须，仍是无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