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叫人看不懂了，整个人群都盯着喂马人。只见他走向椅子的一头，在第一把椅子后停下，趁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向上抖动肩膀，他双手插在腋下，向内一挤，之后双手搭在肩上，只向下一按。就去了第二个人的身后，又是如此，又去了第三个人的身后……。随着这一挤一按动作的加快，瞬间人就站到了另一头。

这是魔术吗？场上所有的人都看愣了。圭子组长也看愣了，待他缓了缓神，再细看时，椅子上的人不但没有动，有的嘴边已洇润出鲜血。这使得这个研究大家，一下子处于极度恐慌中。尽管他脑袋处于一片空白，但还是发出了慢半拍的“斩立决”命令。

慢半拍的命令，到了一帮属下那里，又慢半拍，他们都在看着椅子上的人，个个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嘴上有了血沫子。正在这时，拿盘子的人到了，没人注意盘子是怎么到了喂马人手上的，也没有人看见，喂马人手上的盘子又哪去了。只有远处人群中有人发现，在车上的机枪手等多个鬼子，歪倒在车上了。

墩队副听到斩立决的命令，提着早已打开保险的枪，可是一直盯着的喂马人没了踪影。他忙上前来，用身体保卫主子。此时，圭子组长已清醒一些，见一开始就叫嚷斩立决的墩队副，没有执行命令，他又慌乱又愤怒，朝着墩队副开了枪。墩队副的手下弟兄，惊异间一齐跑上来，想赶快抬下去，圭子组长又连连开枪。嘴里说的大概是你给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让我栽到底了，毁了我一世英明。接下来，是一阵歇斯底里地狂笑！

这时，圭子组长身旁的宪兵、保安队、治安队、侦谍队的人慌作一团，都在寻找这个喂马人。小矮个子心惊胆战地凑上前来，“您这是怎么——”圭子组长又是一阵粗野地狂笑。这狂笑让小矮个子从心底里惊悚，继而一阵心颤，随之脸也变形了，人也像筛糠一样。——疯了。

这时，有人看清，喂马人从大碾盘处一个翻滚，至场中央。他手使双枪，径直向前，圭子组长中枪倒下，疯了的小矮个子也中枪倒下。宪兵、保安队、治安队、侦谍队的人，纷纷倒下。

外围的鬼子汉奸，听到集市上枪声激烈，从四面赶过来。已打尽子弹的喂马人，此时已到车下。他翻身上车，抱起机枪，前来的鬼子汉奸像风扫残云，一片片倒下。

在激烈的枪声间隙，喂马人断续地喊：父老乡亲们——中国人不杀鬼子——鬼子也会杀中国人——杀了中国人——还说中国人是劣等民族——该灭——这就是日本人的逻辑——杀一个鬼子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应该成为中国人的逻辑——黑土地是中国老百姓的——不是日本开拓团的——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中国的！

尽管鬼子汉奸一片片倒下，但外围的一拨一拨的鬼子还是围上来了，密集的子弹射向喂马人。喂马人背后中弹，他身体摇晃了一下，机枪又响。更加密集的子弹向他射去，他再度摇晃，人从车上摔到车下。

围上来的鬼子汉奸见集市上的大队人马所剩无几，连圭子组长也死了，疑窦丛生，匆忙上车跑了。

小石岭的人率先围上来，人群也一窝蜂似的围上来。老屯长看着昨天还好好的一个后生，而现在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说：“孩子呀，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你站出来干嘛，这不值呀！今天亲眼看见你杀了这么多鬼子，这更让我们觉得你不应该站出来，你一定有你的大事……”老屯长说着，老泪纵横。

悲痛笼罩着整个人群。

小石岭的人都已抑制不住眼泪。车去省城……赶着马儿拉着石磙子……赶马车帮搬家……他们的眼前，仿佛又呈现出程哲平时在屯子里的身影。

整个人群一片肃穆。

老屯长对着屯里人说：“咱们和程哲回家！”

有人拨开人群，问：“这人是小石岭的？”小石岭人异口同声，“是！”

人群中有人呐喊：

小石岭出大英雄啦!

大石岭出大英雄啦！

向英雄致敬！

踏着英雄的血迹向前！

……

这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冲出人群，冲出大石岭镇，响彻在松花江两岸。

大车店主人告诉小伙计，他的马车在店里，去赶过来，交给小石岭的人。英雄杀鬼子累了，坐车回家吧。

镇上诊所的老大夫走上前对老屯长说，先上我们诊所吧，我们为英雄擦拭一下身上的血迹。

人们停留在诊所的门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大夫走出来说，英雄身上中了三十三颗子弹，都已取出来了，不然他怎么会安息啊！

这时，寿衣店的掌柜和他的伙计赶来了。他说，我店里有一等一的衣料，这是刚刚剪裁缝制的，给英雄换上吧，怎么能让英雄穿着一身旧了的衣裳呢。还有店里的花圈、烧纸、纸钱，都拉上吧，英雄让人敬仰啊！

肃穆的气氛，肃穆的人群，每个人都流着泪，看着英雄被抬上了车，又盖上了白布，摆放上了花圈。阮大爷在前面牵着马，老屯长小心翼翼地护着车。

车被一位拄着拐杖的人拦下，他向老屯长说，老哥稍等，我曾是东北军的一个排长，负伤回家时，部队里以为我伤势过重，出钱买了一口上好的红松棺木，可我现在还用不上，给英雄用吧。

几个老人，按祖上留下的白事规矩，装殓了。

几个铺子的掌柜也赶来，让伙计搬来了成箱的酒，原封的点心……对老屯长说，这些回去做灵前贡品，回去还忙，用这现成的。

灵车上路了，哀乐响起。镇上的乐师对老屯长说，今天的乐队是最庞大的一次，十里长路哀乐不停……直到出殡那天。

灵车缓缓出了镇子，人群拥簇着灵车，送上一程又一程……

“到老屯喽！”大李走在老王的前面。他见收购站大门锁着，说：“程哲不在。”老王赶上来，问：“院里有马没有？”大李说：“没有啊。”“怎么这么不巧，咱们走时他不在，来了又不在，他早就说要离开，是不是已经走了啊。要是走了，再见一面就难啦。”老王说。

老王和大李搬到新地方后，他们见屯子里还能找到房子，想着老屯长和阮家都是孤寡老两口，以后屯子里要是只剩下他们两家，日子不容易过，就打算让他们也搬过去，这样也省得程哲惦记牵挂了。因此，他们安顿后，立马就赶了回来。

“怎么屯子里也这么冷清，不过十几天功夫，不会都搬走了吧。阮大娘在院子里，在朝这边望呢。”大李说着，头前进屯子了。

见阮大娘揉着眼睛，大李问：“发生什么啦？”阮大娘说：“摁下葫芦瓢起来，这一大早来了一帮鬼子汉奸，把人都赶上车拉走了，我这爬不上车的，才留下来，这都过晌午了，人也没回来。小翎这孩子也回来了，见屯子没了人，也哭了。又听我说程哲昨天刚回来就又赶车进城，恐怕再不会回来了，哭得更厉害。我好哄歹哄，去了西屋用大被蒙起了头。咳，这孩子。”

屯前哀乐声传来，大李说：“这年头，谁家还有心思搞这么大动静。我去看看。”

灵车在收购站停下，老屯长对老学究说：“你照应着，我回屯里，来了这么多人，安排全屯子都做饭，不能饿着人家。”又对阮大爷说：“你也回家歇歇，不然挺不住的。”

老屯长阮大爷和大李老王走了个碰面，还没等他俩说话，老屯长说：“来了，快回。”两人看屯长的脸色不对，跟着老屯长来到阮家。

“出天大的事了，——程哲没啦！”大李老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惊讶地看着老屯长。“他是为救全屯子全镇的人，挺向而出，与鬼子拼了命！那场面悲壮啊！……现在你俩快过去，帮着照应照应。”

兰小翎听着干娘在跟大李老王说话的时候，在屋里擦干眼泪，整理好头发，等走出来时，人已出了院。她又回到屋里，趴在炕上。当她听到了老屯长的话，冲到院子里，看着老屯长，又朝收购站望去，人群……棺材……花圈……难以承受的巨大悲痛袭来，眼泪刷刷涌出，喊了一声：“程哥哥……”人就没了声息。大李忙去扶她，大声叫着。

突如其来的噩耗，阮大娘也挺不住，背过气去。几个人忙把她抬到炕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背，阮大娘渐渐苏醒过来。阮大爷说，这是儿子走了做下的病，一遇刺激就犯，她把程哲当儿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