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缱音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回到慕青山下的。

只是当她失魂落魄的回到那座沈浸月特地为她建造的小筑时，却看到了很多人。

而那些人，大都是她阔别多年的熟人。

有阴沉着一张脸，一双眼犹如鹰目一般锐利的紧盯着她的敬学长老。

有轻抿着红唇，一双柔美的眸子满是复杂的望着她的千蕖长老。

有身着一身青蓝长袍，手指洞箫，看起来依旧那般温和俊秀的宁君长老。

还有那记忆里犹爱下棋，性子散漫的彦青长老。

除了他们四人，还有那跟随他们而来的徒儿，除却不见踪影的连阙师兄，便只有柳铃歌，灵秀，与靖予三人了。

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更有好几十个慕青山弟子。

他们的眼睛，都仿佛是一把把尖利的刀剑似的，一点一点地刺在她的脸上。

还未待宋缱音开口，那身穿一身墨色长袍的敬学长老率先一甩广袖，瞪着她大声吼：“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宋缱音抿了抿苍白的唇，直视敬学，却是只唤了一声：“敬学师叔。”

听得她这一声‘师叔’，那敬学又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忙厉声对她道：“放肆！你竟还有脸唤我师叔？！我慕青山可容不得你这么个半人半魔的东西！”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着粗气，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仇人。

或是觉得敬学这话说得太过，那在一旁的千蕖皱了眉头，忙道：“敬学！你这话太重了些！”

岂料敬学听闻她此话后，更加怒不可遏，他转头来瞪着千蕖，大声呵斥：“你给我闭嘴！她宋缱音给我慕青山带来如此屈辱，若不是那笙玉告知我，你们与我还被蒙在鼓里！我慕青山这数年来的名声，岂可被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毁了去？”

彦青拉住险些又要与敬学吵起来的千蕖，又劝了劝，才侧身对敬学道：“师兄，你也太偏激了些。”

敬学横了一眼彦青，面色更加阴沉冰冷，他看着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宋缱音，道：“宋缱音，你既坏了我慕青山的规矩，就该承受你应该得到的惩罚！”

说着，他便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际，手上掐决，将一道金色的光芒打向宋缱音。

宋缱音本就没有回过神来，自然也没料到敬学竟会有此一招。

于是，那像是一道利剑一般的光芒瞬间重重地打进了她的身体，将她震出去几米远，倒在地上。

她捂着生疼的胸口，喉间一抹腥甜涌来，她吐了血。

她盯着不远处那个冷冷的盯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敬学，胸口里忽然就涌上一阵急躁。

“敬学！谁让你动手的！”千蕖甩开彦青的手，对他大声吼着。

“师兄！”就连一旁一直未曾出声的宁君长老也皱了眉。

而跟在宁君与千蕖身后的柳铃歌与灵秀见宋缱音受了伤，便连忙跑上前去扶她。

“小师妹，你没事吧？”她二人一人一边的扶住宋缱音，又异口同声地问她。

宋缱音却是低着头，只轻轻地摇头，却并不答话。

“你们都给我回来！谁若扶她，我便处置谁！”敬学怒瞪着柳铃歌与灵秀。

“敬学师叔……”灵秀与柳铃歌唤了敬学一声，又偏头看着宋缱音，两人一同低下头去，一动不动。

“敬学你若敢动我的灵秀徒儿，我一定收拾死你！”千蕖终于怒极，她极为粗鲁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来。

看她这架势，似乎就要与敬学打起来了。

彦青与宁君连忙拦住千蕖，两人又劝了她一番。

这时，彦青才难得的严肃了脸，对敬学道：“师兄，就算缱音有错，你也不能伤了她啊，我们将她带回慕青山去，待掌门从南海回来再说如何？”

敬学却又是一番大怒：“掌门？哼！若不是掌门包庇于她，你我岂会到如今才知道此事？今日我就是要趁此时，处置了这个败坏我慕青山门风的宋缱音！”

他指着宋缱音，一字一句就如同一根根针似的，刺进她的心里。

“敬学！你就是因为连阙才迁怒缱音！缱音就是有错，你也无权处置她！”千蕖被彦青和宁君抓着，无法动手，她便只好继续动嘴。

“别再提那个孽徒！”像是忽然被触痛了似的，敬学此时，显得更加怒意横生。

而宋缱音看着这一切，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而来。

不远处，敬学依旧与其他三位长老争吵着，而她已渐渐听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她有错？

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她这副半人半魔的模样么？

她这副模样……又怎么了？

她是自己愿意变成如今这样的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说她错了？

她刚刚失去了一个阿灼。

而今，她又被这些曾经她那样熟悉的人给困在这里……他们说，她错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说她错了，她就一定错了？

她没错！

她明明一直都只想平平淡淡的活着，哪怕她一辈子都是一个凡人，会经历生老病死，哪怕她永永远远都要轮回，要转世。

可是，可是偏偏……偏偏她的父亲，她的村邻，都被人给杀害了。

为了报仇，她才选择了一条修仙路，认识了这些人。

她曾觉得，他们是那样和善亲近。

就算是曾经一直对她冷着脸的敬学长老，她也还是觉得他是一个严师，他还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他们曾赠给她的和善与温暖，不过都是因为，她是个修仙的凡人，她选择了他们眼里的正道。

而今，当她以这般半人半魔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说她错了……

可是谁又真真正正的了解过，如今的这一切，本就不是她自愿去要的。

他们……竟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只因为，她如今，已堕落成了他们眼里的邪门歪道。

这么想着，宋缱音只觉胸口里被一阵又一阵涌来的暴躁淹没，她的眼里不知不觉的已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红色，她喘着气，只觉得丹田内的两股气息已经狠狠地交缠在一起，你争我斗，难舍难分。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然而此时，她已全然忘却了清心决那回事。

她嘶哑着嗓音，问她身侧的灵秀与柳铃歌：“我做错了么？”

灵秀与柳铃歌皆是一愣，随后又相互对视着。

片刻后，灵秀才轻拍宋缱音的肩，道：“没事的，缱音，只要你脱离魔道，一切就都过去了……你放心，我师父和彦青师叔他们，定不会让敬学长老再伤你的。”

见此，柳铃歌也忙附和着安慰道：“是啊缱音，你且安心。”

宋缱音听着她们像是安慰的话，心里的怒气与暴躁却越发膨胀开来，她扯唇，却只是露出一抹嘲笑来。

她推开灵秀二人，自己站起身来，又朝前走了几步，望着那四个争论不休的长老，声音冷淡：“你们说，我做错了？”

敬学首先反应过来，他怒视着宋缱音，又冷哼：“怎么？难不成你还是执迷不悟？”

千蕖白了敬学一眼，又看着宋缱音，忙道：“缱音，没事儿，只要让我将你身上的魔气祛除，你就没事了。”

宋缱音却只是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说：“若我说，如今的这一切，非我所愿呢？”

“错了就是错了！你如今，还要为你所犯下的错找借口么！”敬学色厉内荏地大声道。

他那副姿态，俨然是一副正道之士的模样。

“缱音，不论如何，你且先与我们回慕青山可好？”宁君温和的看着宋缱音，声音清朗。

宋缱音却只是看着他们，不说一句话。

见此，彦青便道：“缱音，不论这是不是非你所愿，如今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去慕青山，将它解决了吧？你放心，我们会替你祛除魔气，你可千万别毁了你的仙缘！”

宋缱音却笑：“仙缘？我早就没有了……”

而她……也从未在意过那些东西。

“你们走吧，我会让浸月师兄销毁我的青玉牌，我宋缱音，此生都不会再做慕青山的弟子，我是仙是魔，从头到尾，都只与我自己一个人有关系。”宋缱音低眼，努力控制着自己满腔的暴躁气息。

“宋缱音！你果然还是死不悔改！你以为，销毁一个青玉牌便能洗清你的罪过了么！”敬学见宋缱音这般模样，自是觉得她已无可救药。

“你们都给我离开这里。”宋缱音却不理会敬学，只是又下了逐客令。

到如今，她才终于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即便是当初父亲离世，相邻惨死……她都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

看看她眼前的这些人，他们为了他们口中的正道，硬说她犯下大错……

他们曾给过她的温暖，到如今，竟全都破碎成了一地流沙。

她现在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凤阖灼，没有了慕青山上所有曾对她好的人。

她曾以为能陪她一辈子的凤阖灼，今日……就要娶别的女子了。

她曾以为是堪比亲人的慕青山上的这些人，如今，都说她犯了大错。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