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个世上没有谁会明白天蓬的感受。

从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变成一头任人宰割的猪，于我就是一句话的描述，但对于凡事力求完美的天蓬，那比死还要可怕。

比死还要可怕是什么样子？哀莫大于心死，天蓬自看清自己的那一刻脑中的一根弦便断了，从此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叫，也不会动。他不知道饿，不知道开心，亦不知道难过。草木尚且争春，但天蓬却活成了一块死木，五识已丧，只等着腐烂成泥从这世上消失。

天蓬投生在了一户普通农家，主人还算良善，看他日渐消瘦，带它看过大夫，亲手喂它吃过饭食，但它身体无恙，却不管吃什么都会吐出来。久治不愈，主人气急败坏，也打它骂它，可天蓬却趴在原地似是不知痛楚，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任人打骂。

终于，主人绝望了。

某天，主人拿着一把刀进了猪舍，把天蓬从里面揪了出来：“唉，猪啊，你这辈子已经是头猪了，寻死觅活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没办法了，只能在你还有几两肉的时候把你宰了卖点钱，希望你啊，下辈子能投胎成人。”

天蓬当时已经饿的皮包骨，神志也不清醒，视线里只能看到那把刀明晃晃的样子，他想终于要死了。那一瞬间，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喜悦。

虽然知道天蓬不会挣扎，但主人还是把它的手脚绑上。刀已经在磨石上磨的雪亮，只需要朝脖子那那么一下，天蓬的猪生就结束了。

天蓬最后望了望天，而后闭上了眼睛。

半晌，当它觉得刀风扫向脖颈的时候，主人突然大叫了一声：“谁？！”随后便是刀哐铛落地的声音。

“哎呦！”主人一声痛呼跌倒在地，天蓬睁眼，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小子，推开主人一把将它抱起，一眨眼便飞奔逃走，只留下主人在身后徒劳痛呼：“哪来的小兔崽子，把猪给我放下！”

这剧情反转的有点突然，天蓬打量着抱着自己那人，除了死第一次思考别的事情。那小子约莫十二三岁，因为瘦瘦小小，男女莫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是跑起来快的吓人，连主人家那条速度最快的猎狗都追不上。天蓬想，这是哪里来的要饭的，竟饿到这种地步。

没想到那小子却像知道它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低头对天蓬说：“元帅不怕，有我在，没人敢吃你。”

天蓬陡然一震。

要说这世上能有什么可以轻易将一个心死之人唤醒，我觉得不是爱，不是感动，而是好奇。

比如天蓬，在他早已心如死灰的情况下，却因为旁边小童的一句话“怦然心动”。

而后天蓬张嘴，说出了这辈子的第一句猪语：“你是谁？”

虽说天蓬是一头上辈子做过神仙的猪，但凡人是不晓得的，这个小童一张嘴就喊他元帅，那一定不是凡人。

小童也不答它，只抱着他继续跑：“元帅，马上就到了。”天蓬心里蹭的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声音已经冷的掉渣。

小童突然停了，歪着脑袋，脸上一片迷茫：“我是……”

天蓬眯了眼，此刻他心情不好，很不好。消失许久的五识终于回来了，而当一个人的心活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爆发，极度的爆发。

压抑多日的怒火排山倒海袭来，对天庭的愤慨、仇恨冲上了脑门，天蓬像一颗将要爆炸的*，把它的全部威力释放到了旁边这个小童身上：“滚开！”

天蓬呲地露出了獠牙，小童被他吓了一跳，一个没拿稳将天蓬摔在了地上。

若是平日，摔也就摔了，但天蓬已经许久未曾进食，早饿得头晕眼花，这一摔，他只觉得头昏脑胀，怒气还没喷出来呢，就“ｐｉａｊｉ”一声晕了过去，意识消失前只听到小童的呼喊声：“元帅！”。

等天蓬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是铺的又厚又软的草堆。他睁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大的脑袋，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瞧他。

他吓了一跳，想躲开，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话都说不出来。

那小童见它醒了，笑了，一对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他从怀里掏出几个果子，举到天蓬面前：“吃。”

天蓬瞅瞅果子，又瞅瞅小童那脏不啦叽的手，想到自己以前受人跪拜的日子，又看了看自己的猪蹄子，瞬间悲从中来。

明明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竟然哭了。

小童一看见天蓬哭，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果子拿在手里，递过去不是，伸回来也不是，好久，小童安慰天蓬：“元帅不哭，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天蓬没力气理他，只一个人干流泪。

小童急了，说：“元帅你别哭，等你好了，我们回天庭，我给你作证。”

呵，天蓬在心里冷笑，好？他还能好吗？若他为人，尚可有机会修炼成仙，但它现在是猪，想要成仙，几乎不可能。

好像知道天蓬在想什么，小童着急道：“元帅你先吃东西，我有办法的！”

天蓬不管他，小童重复：“你会好起来的，元帅你信我！”

信你？信个鬼？

小童急了，一咬牙一剁脚，把手指咬破了指天为誓：“元帅，只要你好起来，我发誓八十一天后定将你送回天庭！”

轰隆，头顶雷声响过，天蓬猛然盯紧小童。

这种誓言，以苍天为证，血脉为祭，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

这是天蓬都不敢做出的誓言，他惊骇了。

小童看天蓬不哭了，将果子和水捧到天蓬嘴边，眼又弯成了一双月牙：“元帅吃吧。”

天蓬低头啃了一口，有点甜。

天蓬在山洞里整整躺了四天才略微恢复了一些精气神。那个小童每天除了外出给它找吃的，其余时间都守在他旁边看着他傻笑，那眼神，若不是知道这小童不是凡人，他一定以为是想吃了他。

他问小童是谁，叫什么，小童歪头想了半天才道：“小草……”

小草？这是什么破名字。

他又问小草的身份。

“我是从天上偷跑出来的……”

那么是哪位仙家，还是谁家的仙童。

小草红了脸：“我，我不是仙家，也不是仙童，我……”

看着小草窘迫的样子，天蓬明白了，小草只是一只刚能化成人形的精，因为法力不高，只能化做小童模样。

天庭上仙气重，但凡活物，呆久了都能成精。所以天庭中精很多，但凡有偷跑下来的，天庭一般也不会发现。

天蓬问：“你为什么来找我？”

小草立马言明：“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们都知道。”

天蓬冷笑：“所以呢？”

“所以我来救你回天上，让王母恢复你的元帅之位。”小草瞪着澄澈清明的大眼睛，天蓬还从没见过如此天真之人。

“没用的。”

“为什么没用，我们都看到了不是你！”

天蓬笑，突然问了小草一个问题：“你听说过指鹿为马的故事吗？”

小草摇头。

天蓬摇头晃脑，讲起了故事。

在很多年前的人间，有一个很厉害的大臣，人们都怕他，甚至连皇帝也畏惧他。

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有一天，这个大臣拉着一只鹿上了朝。皇帝见了很奇怪，就问他：“爱卿，你为何要带一只鹿上朝呢？”

大臣说：“鹿？哪里有鹿？”

皇帝指着鹿说：“这不就是。”

大臣哈哈一笑：“皇帝错了，这明明是马，怎么会是鹿呢。”皇帝说：“这明明就是鹿啊。”

“这是马，”大臣指着满堂朝臣：“皇帝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这个到底是鹿还是马？”皇帝瞅着众人，满堂朝臣面面相觑，随后却都跪下来，异口同声：“陛下，这是马啊。”

“我这么说，你可明白？”天蓬舔了舔口水，问小草。

小草歪着脑袋：“明明是鹿，为什么要说是马呢？那些人分不清鹿和马吗？”

唉，看着小草迷茫的样子，天蓬叹了口气，精的脑子太简单，这么深奥的道理不会明白。

他的遭遇就和这指鹿为马一样，他就要与嫦娥成亲了，又怎会做出调戏嫦娥这样卑劣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玉帝终究是玉帝，所以瑶池之上，无人替他说话，而他也没替自己辩白一句。

不管说什么都没用，纵然他再怎么不可一世，见到王母玉帝仍是要弯下膝盖。

天蓬自嘲的笑笑，什么天蓬元帅，他自己也不过是苟活在权威之下，关键时刻，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谁又有勇气反抗天庭呢，那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谁又敢去忤逆？

突然，天蓬想起一个人，一个敢忤逆神的人。他问小草：“你可知道孙悟空？”

小草点点头：“知道。”

天蓬急切：“那只猴子现在如何了？”

小草皱眉：“瑶池之乱后，那只猴子被扔到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

“什么？”天蓬震惊，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能炼化万物，这只猴子在里面七七四十九天，恐怕早就变成灰了。“他……死了？”

“没有。”小草摇摇头：“本来都要炼化了，可不知怎的，四十九天之后，那猴子竟然破炉而出，不仅重生了一副血肉，还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实力更胜从前，天庭所有人都对它莫可奈何，无奈之下，玉帝只得派人去西天请如来佛祖，这才将那猴子制服。”

天蓬呆若木鸡，在八卦炉中没死就已经是奇迹了，竟然还炼就了火眼金睛，连如来佛祖都惊动了：“之后呢？”

“后来啊，佛祖将他压在了一座山下。”

竟然连佛祖也莫可奈何，“哦……”天蓬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以前提到孙悟空时都是一副嘲弄的样子，但他不是瞧不起孙悟空是只猴子，他只是觉得他痴心妄想，妄想凭借一人之力将这天地翻转，那简直是笑话。

虽然孙悟空败的理所应当，但他还活着就已经让天蓬感到意外了。

“我听路过的神仙说，那天他把灵霄殿都砸了，可惜我们精的法力太低，进不了灵霄殿，不然真想去看看。”小草说着，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期待，天蓬苦笑，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若他还在天庭，他倒也想看看，只是现在……

想到这，天蓬的脸又阴沉下来：“你要怎么帮我成仙？”

小草支支吾吾：“我……哎呀，我誓都发了，到时候如果实现不了，我也会被劈死的，所以你就别担心了。”

天蓬想了想，这倒也是：“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小草那双大眼睛一下子放亮：“我们去吃糖葫芦吧！”

天蓬：“纳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