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零很烦。

心说你一个新来的县委书记，不做调查研究，只做官僚主义的指示，简直就是胡扯淡。腾飞公司跟五老峪村的矛盾积怨如此之深，加上前面出了瘦肉精和纵火案的事，如果非要让腾飞公司原地经营，她们势必要撤资。

况且，人家是企业，具有经营自主权，政府不能强硬干涉。

艾零直接把车开到了五老峪村村口的山坡下。他跳下车，直奔养殖场。

他远远就看到黄海涛站在人群中意气风发，正在“指点江山”，就暗暗皱了皱眉。他挤进人群，笑道：“黄书记，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正好去市里跟一个投资商谈扶贫项目。”

黄海涛淡然道：“又谈扶贫项目吗？艾零同志，我个人认为，像你们这种山区乡镇，还是应该多大力发展种养殖业，至于那些工业项目，出于环保考虑，能不上还是尽量不要上了吧。”

艾零心道：你这是跑到乡里来，专门跟我对着干来的？这刚到任没两天，就要把过去的工作全部推翻了不成？岂有此理！

艾零面不改色笑着解释道：“黄书记，是这样，我们乡呐，土地贫瘠，多以山坡地和半干旱地为主，要看天吃饭，发展种植农业基本上入不敷出，农民的积极性也不高。只有适当上一点工业项目，才能真正带动乡里的就业和经济发展，否则，青石乡很难完成省里下达的扶贫工作目标。”

黄海涛见艾零跟他唱反调，心里更加不爽：“也不能一味为了发展，就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我们是要青山绿水，还是要经济发展，这是个问题。”

“黄书记，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认为，青石乡的环保还是抓得不错的，我们在项目立项上，已经尽量避免那些高耗能高污染项目引进来，养殖项目和服装加工项目还有温泉度假村的项目，本身都不是污染项目。”艾零针锋相对：“我们乡还是全省的环境监测点之一，在这一点上，还请县委放心，我们不会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发展经济。”

“但是经济，必须要抓。这是首要任务。这个乡经济基础太弱，如果不补齐这个短板，脱贫就是笑话。”艾零又强调补充了一句，表明了他的态度。

黄海涛冷视着艾零，心道你竟敢跟我拧着来？

但艾零目光湛然，平视黄海涛，面无惧色和慌乱之色。

他只对事不对人，不要说面对黄海涛一个县委书记，就是面对省委书记，他也会据理力争。

彭德龙在一旁插话道：“艾书记，黄书记的指示必须要贯彻落实，发展经济是很重要，但环境保护就不重要了吗？一样重要，应该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艾零点点头：“那是自然。”

黄海涛向彭德龙扫了一眼，彭德龙心领神会，立即冲了出来：“另外，今天黄书记来养殖公司和五老峪村现场调研，认为养殖公司暂时不宜搬迁离开五老峪村，一旦强行离开，非要激化矛盾不可，一旦造成群众上访群体性事件，后果不堪设想。艾书记，你要马上安排人去跟养殖公司对接，无论如何，我们政府要坚定不移地站在农民立场上的嘛，呵呵。”

老季虽然在一旁没说话，但他还是向艾零使了一个眼色。他觉得艾零刚才已经跟黄海涛唱反调让新书记很没有面子了，至于养殖公司的事，先答应下来，过后在慢慢想办法。否则，这就跟新书记拧上，对于艾零今后的工作不利。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

他又不是政治上的白痴，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但是，养殖公司搬迁，不但已经拍板决策，还做好了基础性工作，更重要的是腾飞公司已经为搬迁改造提升规模再次投入了一些钱，你让她再黄了、打了水漂，以邱曼琳的个性她岂能干？再说邱曼琳对五老峪村的人深恶痛疾，要说不让她搬迁，她说不准一怒之下会把养殖公司搬走离开安化县。

艾零怒视着彭德龙，心道这些情况黄海涛刚来不了解，但你彭德龙难道不知情吗？你明知道腾飞公司跟五老峪村已经不可调和，还非要撺掇黄海涛来养殖公司说事儿，这不是明摆着捣乱使坏吗？

这是给自己下马威了。

艾零心里很清楚，彭德龙在县委常委班子里排名在艾零之后，最末的一位，他一直不服气。这一次好不容易抓住黄海涛这棵大树，自然不会放过，他首先要做的就是骑在艾零的头上，发泄过去的憋气。

艾零冷冷道：“老彭，你可知道养殖公司为什么非要搬迁离开五老峪村吗？”

彭德龙嘴角一抽：“这个具体情况，我也是刚才听小郭说了那么两句，只是矛盾嘛，我看还是先做做投资商的工作，能缓和还是缓和的好。”

艾零勃然大怒，他可以给黄海涛这个新任县委书记一个面子，但你彭德龙算是什么东西，你竟敢揣着明白装糊涂，拉大旗作虎皮在这里兴风作浪？

“彭县长，五老峪村和养殖公司的矛盾，前因后果，我在上个月的县委常委会上做个详细的情况说明，你当时在场，你敢说你不知情？瘦肉精的事情，差点毁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生态养殖项目，你不难道不知道？前两天纵火案的事情，差点让腾飞集团总裁邱曼琳葬身火海，这件事震动全市，你难道不知道？”

“这是普通的矛盾纠纷吗？彭县长？！”

艾零连番质问，将彭德龙反驳得哑口无言，脸红耳赤。

黄海涛在一旁听了也是吃了一惊，竟然还有纵火案？这事他的确不知情。他恼火地瞪了彭德龙一眼，沉声道：“小艾书记，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艾零苦笑一声：“黄书记，上上个月，五老峪村在养殖公司打工的一个村民擅自使用瘦肉精，导致被媒体曝光，引发社会负面影响。上个月，五老峪村的一个村民，半夜潜入养殖公司，在腾飞集团总裁邱曼琳的宿舍窗台上安放雷管炸药，结果引发火灾，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当时县委决定，成立专案组调查，现在主犯和从犯已经被绳之以法，正是因为这个，腾飞集团总裁邱曼琳跟县里和乡里提出，要么，搬迁，要么，她们撤资彻底离开咱们县，没有第二条道走。”

“为了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生态养殖项目，和扶贫项目品牌，我向县委做汇报，征得县委同意之后，才与养殖公司达成共识，将养殖场搬迁在乡政府驻地，借此升级改造扩大规模，现在新养殖场基本上完工，可以投入使用了。”

黄海涛沉默了一阵：“为什么？原因何在？这个村的人……”

艾零苦笑不语，他没法解释，只能保持沉默。

黄海涛知道自己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也受了彭德龙的蛊惑，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作为县委书记，在他刚到任的时候，艾零一点面子也不给，当众与他唱反调，他心里之不爽爆发到了一个极点。

“这是你们乡里的工作，你们乡党委政府自己斟酌吧。”黄海涛冷冷一笑，转身就走：“我还要去山下的红旗镇走一走，今天就到这里吧。”

黄海涛就这样走了，谁都能看得出，新书记很不满意，很不高兴。

郭颖有点担心：“书记，新书记会不会因此对咱们乡产生偏见啊……”

艾零笑了笑：“你们不要多想了。作为县委书记，如果连这点觉悟和风度都没有，人家也做不到今天的位置上，好了，都忙自己的去吧。”

艾零挥挥手，遣散了众人。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能看得出来，黄海涛是一个心眼很小的人，对于今天的不爽，他不定哪一天就会爆发出来。艾零个人无所谓，但如果县委书记处处针对青石乡，他的工作就会难做。

他心中有数，至少在当前一段时间，他不能犯任何面子上的错误，不能被黄海涛抓住把柄。

……

黄海涛去了山下的红旗镇。

他的车队还没有进入红旗镇的镇口，彭德龙就发现，道路两旁挂了两条横幅，一条上书:热烈欢迎县委黄书记莅临红旗镇检查指导工作，另外一条上书：解放思想，干事创业，坚决拥护县委的坚强领导。

彭德龙长出了一口气，同样是临时通知，但你看看人家红旗镇。

黄海涛透过车窗扫了一眼，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老彭，这个镇的书记叫什么来着？”

“邹广平，算是县里的老成人了，干事利索，政治觉悟高。”彭德龙笑道。

黄海涛记住了这个名字。

一旁的季坤昌暗暗撇嘴，心道邹广平这个马屁精现在可算是遇上“明主”了。过去的几任县委书记都不吃这一套，可新来的这位黄书记看起来就吃这一套了。

邹广平有用武之地了。

车队继续前行，在镇外，红旗镇镇委书记邹广平带着镇班子成员和所有的镇政府干部都迎候在路口。此外，道路两旁还有不少村民前来围观，摆出了夹道欢迎黄书记的架势。还有两名小女孩身着礼服，手捧鲜花，就站在邹广平身前。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黄海涛吩咐停车，然后就下车。

两个小女孩马上就跑过来鲜花。

黄海涛非常和蔼可亲的接过鲜花，然后亲了亲小女孩的面颊。

邹广平带着一群人走过去，毕恭毕敬：“黄书记！热烈欢迎黄书记来我们红旗镇检查指导工作，我们镇上的群众一听说黄书记要来，那个激动，有些在家里都待不住，非要来看看黄书记……”

邹广平的马屁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

副镇长冯晓婷在人群外围，忍不住暗暗摇头苦笑。其实邹广平算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基层干部，他把红旗镇治理得井井有条，像这样的干部，其实完全可以靠能力吃饭，只是他偏偏是县里出名的马屁精，擅长溜须拍马。

黄海涛故意皱了皱眉：“以后不允许搞这种迎来送往的排场，知道没有？我来下面就是调研考察，不想惊动人民群众。快都散了吧。”

邹广平赶紧挥挥手，镇上的干部指挥着村民散去，秩序不乱。

别看黄书记嘴上不说好，其实心里很高兴。这从黄书记接下来的谈话态度上就看得出来。黄海涛称赞红旗镇的工业基础强，是县里重点乡镇，经济强镇，他代表县委表态，今后会大力扶持红旗镇走工业兴镇的道路，云云。

开完座谈会，黄海涛在邹广平陪同下看了几家乡镇企业，然后就同意留下在红旗镇吃饭。新书记能留下吃饭，这可是天大的面子。邹广平喜出望外，自然是极尽逢迎不提。

山下的情况很快就传进了山里的青石乡，两个乡镇相隔不远，乡镇干部互相熟悉，信息互通有无。

傍晚时分，郭颖一脸的苦笑，走进艾零的办公室：“书记，听说山下邹广平搞了群众夹道欢迎的场面，还有小学生鲜花的安排，据说黄书记很高兴，现在就留下吃饭。这可是黄书记到任后的第一顿饭，能给红旗镇这个面子，显然说明邹广平深得欢心呐。”

艾零笑笑，耸耸肩：“郭乡长，这样搞铺张场面是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的，不过，各人干各人的事，人家红旗镇愿意这么做，咱们也管不着，也不必管这种闲事，做好自己就好了。”

“对了，我今天见了一个投资商，实力很强，他们公司有一百多个亿的现金，现在正在找项目投资。我跟他们谈了谈，他们初步同意要在我们乡上一个总投资不低于二十个亿的生态旅游小镇项目，结合腾飞公司的温泉度假村，整体规划，配合生态养老、生态观光、生态地产等诸多概念，我想，我们应该马上组建班子，来配合这个项目落地。”

郭颖大吃一惊：“书记，二十个亿？真假？不会是骗子吧？”

二十个亿的项目，不要说对于青石乡，就是对于安化县，都是天文数字。突然有这种大项目主动找上门来，郭颖的第一反应就怀疑是不是骗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