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零在去蓝海大酒店给柳旭针灸的路上，接到了县委办的紧急电话通知，说是市委要来安化县委召集全县干部大会，宣布市委对安化县委班子的调整决定。

艾零大吃一惊，马上就想起昨日县委书记郭海的微妙态度，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郭海要动了。

看样子是升迁了，否则郭海的态度就一定会很消沉。

现在省委加强对县的管理，一般来说，要动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建议权在市里，真正的调配权在省里。要动郭海，肯定是省委的决定，或者说是省委组织部的统一干部安排。那么，这意味着新任的县委书记是从省里空降下来的，陈稳接任……事先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来，看这架势，应该是没戏了。

对于安化县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

艾零作为县委常委，这也与他息息相关。

艾零忍不住给市委组织部部长兰宁祥打了一个电话，询问结果。兰宁祥没有多说，只说是省委下放的干部，姓黄，原先是省里另外一个地级市一个县的县长，年富力强，政绩斐然。

艾零知道这对于素来想要接班的陈稳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但官场上的事情波诡云谲，变数很大。陈稳干不上书记，看着不正常，其实也正常。像县委书记这样的岗位，属于稀缺的实权派，省委非常重视，争抢的人也多，符合条件的人也多，所以竞争格外激烈。

艾零犹豫着想要跟陈稳通个电话，后来一想，现在的陈稳肯定心情烦躁，他还是别自讨没趣了。就作罢。

至于郭海的去向，已经确定，是本市的副市长，分管农林牧渔。原先这个岗位的副市长去了临近一个地级市干市委常委、副市长，都是升迁，皆大欢喜。

虽然市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副市长，远远比不上一个县委书记有实权，但层次毕竟不一样了，县处级与副厅级之间有着巨大的沟壑，越过厅级的层次，就成为党的高级干部，身份不同了。

而且以郭海的年纪，还有机会往上冲一冲。

市长不一定有戏，但去省里干个部门一把手还是有机会和希望的。

艾零因为心里有事，又着急回去参加干部大会，所以就没怎么跟柳旭闲扯，见了面直奔主题，专心下针，完了就准备走。而他注意到，柳旭也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两人各怀心事，针灸的过程中谁都没有多说废话和客气话。

只是在针灸完毕，艾零准备离开的时候，柳旭突然轻轻道：“你们县里是不是来了一个新书记？”

艾零讶然，心道柳旭怎么知道？

他笑笑：“是的，柳总，县委通知我，马上要回去参加干部大会，估计是市委要宣布干部调整决定。”

“这个人姓黄吧？”柳旭沉默了一会，妩媚的脸上变得冷漠如霜：“这个人……是个典型的小人，你和他在一起共事，要多小心一点。”

艾零愕然：“柳总，你认识他吗？”

柳旭冷笑，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深深的怨愤和不齿：“当然认识！拔了他的皮我都认识他！小人得志，打着我们家的旗号竟然还真混到了县委书记的岗位上……无耻之极！”

艾零沉默了下去，柳旭的话他没有办法接茬。但他能感觉得出，柳旭对这位怨愤很深，恨意很重。

……

下午一点半。

县委礼堂。

全县县处级以上干部大会。

来宣布任命的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兰宁祥，一个县委书记的到任，他亲自到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进入礼堂之前，艾零在门口遇上了县长陈稳。

陈稳的脸色自然有点阴沉。为了安化县委书记的岗位，他营运了可不止一天两天了，而他当初从市里平级调任安化县干县长，目的就是为了干书记，结果等了半天，却被空降兵取而代之，心里之失望、懊悔、烦躁可想而知。

“陈县长。”

陈稳嗯了一声，把艾零扯到了一边：“省里空降下来的，原来是另外一个县的县长，据说再早是从中直机关下来挂职的，背景很深。”

艾零压低声音道：“什么背景啊？”

陈稳撇撇嘴：“据说是京城柳家的亲戚，柳家你知道吗？”

艾零摇摇头，其实他大概知道柳旭的家世背景，哪怕过去不知道，这两天也从盛晓岚和邱曼琳嘴里了解不少情况了。

“道听途说的事，陈县长，你不要当真。这关系那关系，最终也没有关系。还是要看他的个人能力吧？反正我们县，也不好干。”艾零暗示道，但他知道陈稳八成是听不懂的。

他不知道黄海涛跟柳旭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柳旭的态度来看，黄海涛跟柳家必然关系不好。至少，拿柳家当后台是虚张声势的。

可艾零肯定不会跟陈稳捅破这层窗户纸。

无论谁干书记，他还是县委常委，无关紧要。

他虽然支持陈稳，也不至于为了陈稳就得罪新来的书记。

犯不上啊。

其实这事对陈稳有点不公平。干不上县委书记，他就不如留在市政府干副秘书长了。

两人并肩进了礼堂，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不多时，兰宁祥和市委组织部的人就带着黄海涛来了，郭海笑脸相陪，一路上了主席台。

台下掌声雷动，所有干部都目不转睛盯着新任书记黄海涛。

一个县换书记，可是政治生活中的大事。

兰宁祥沉声道：“好了，大家安静，下面，我代表省委组织部和市委，宣布省委和市委对安化县委的干部调整决定：因为工作需要，市委决定，郭海同志不再担任安化县委委员、常委、书记职位，调任市里工作。省委的任命已经下了，郭海同志担任市政府党组副书记，提名为副市长人选。”

掌声再次响起，不管是不是朋友，现在这一刻，很多人都在为郭海的升迁鼓掌。

掌声经久不息。

郭海笑着起身向台下鞠躬致意。

兰宁祥沉声又道：“经研究，市委决定，任命黄海涛同志为安化县委委员、常委、书记，即刻到任，接下来，新老书记交接工作，班子调整到任。黄海涛同志的个人简历是……好了，下面的会交给黄海涛同志主持。”

掌声更猛烈了。

开玩笑啊，新书记新气象，谁敢不拼命鼓掌？

艾零坐在台下，一直在观察黄海涛这个人。

这人年纪并不太大，三十出头的样子，这个年纪能干上县委书记，也算是年轻得志了。

此人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不苟言笑，看着气场很足。

黄海涛起身致意，然后朗声道：“首先感谢省委和市委的信任，请市委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干好本职工作。这样，我的工作以后再说，咱们不妨打破常规，先请郭书记——不不不，郭市长给我们做重要指示！”

黄海涛起身冲着郭海热烈鼓掌，至少姿态是做出来了。

雷鸣般的掌声中，郭海起身笑了笑，接过了话筒：“既然黄书记让我讲两句，那我就说两句吧。其实也应该说两句。为什么呢？我在这个县工作了超过十年，干过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可以说安化县的一草一木我都非常熟悉，也充满了感情。实事求是地讲，当省委组织部找我谈话，说要调任我去市里工作的时候，我很舍不得，舍不得县里的工作，舍不得县里的各位，我们过去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一起战斗，今天我要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陈稳在台下扭头向艾零压低冷笑道：“看看他这么虚伪。当副市长了，还舍不得，要不然别干啊？”

其实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不是陈稳的性格，但艾零心里可以理解，因为此刻的陈稳，心情很乱也很糟糕。

人在糟糕的时候，说几句过头的话，是可以理解的。

艾零笑笑，没有接过话茬。

而台上的郭海，说着说着似乎真的动了感情，眼里泛着泪花，声音都在打颤。

就在这个时候，艾零的电话震动起来，是邱曼琳的号码。

艾零挂掉，邱曼琳又打。

万般无奈之下，艾零只得走向消防通道，接了起来：“邱总，你什么事？我正在开会！”

邱曼琳大不满：“艾零，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到了柳旭，让她情绪这么糟糕？”

艾零苦笑：“我没有，我给她针灸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怎么知道？”

邱曼琳去了蓝海大酒店，见了柳旭，发现柳旭情绪不对劲，以为艾零做了什么，就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你真没有得罪她？”

艾零有点不耐烦了：“邱总，你烦不烦啊？我有必要撒谎吗？你要再这样，我以后拒绝给她针灸了，再见！”

艾零马上挂了电话。

邱曼琳这个女人毛病真多。艾零心里嘟囔着，就走进了会场，而主席台上，正在慷慨陈词发表动情演讲的郭海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台下再次掌声雷动。

郭海深鞠一躬，然后归座。

黄海涛笑了笑：“同志们，过去的很多年，郭市长为安化县的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现在，郭市长走上了更高的领导岗位，我提议，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送郭书记，还请郭书记以后常来常往，多多指导县里的工作！”

掌声再热烈也没用，黄海涛的这种动作表明，安化县已经结束了郭海时代，走进了他黄海涛的时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