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城后，如燕生了几天的病，整个人就瘦了一圈，两只眼睛显得更大更空洞了。苍白地脸色配上双幽幽地大眼，更增添了另一种病态美。她生这场病，却给武刚带来登门拜访的机会。只要他一来，如燕的父亲和继母就会走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如燕躺在卧室的床上，他不敢踏进她的闺房，就在外面的客厅里，隔着门与她说话。准确地说，是在自说自话。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卧室里面都是没有回应的。如燕睁着失神的大眼，紧盯南面的窗户上，连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窗外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一只黄嘴黑毛的鸟儿从开着的那扇窗户里飞了进来，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发觉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慌乱地欲飞出去。然而进来容易出去好难，它根本弄不懂，那透明的玻璃窗是冲不过去的，所以它一次又一次地被撞得跌落下来，身上的羽毛凌乱，嫩黄的嘴缘上渗出了殷红的血。

如燕很想起身去帮助它，无奈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觉得那只鸟就像自己一样，也许很快它就会死去的。一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激灵，挣扎着坐了起来。慢慢地下床，走过去颤抖着手把窗户哗的一声全都打开了，刺眼的阳光倾泻了一屋子，她听到呼啦啦的一阵振翅声，一个黑色的影子咻地一声从身边飞起来，转眼间就飞到了窗外的大树上。它回过头用嘴巴上的缘啄着凌乱的羽毛，圆圆的黑色的小眼睛看了看如燕，如燕心里一动，那略带忧伤的眼神怎么那么熟悉？

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如燕觉得头重脚轻。侧耳一听，外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她许多天来第一次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门。她想，再闷在房间里，自己也会像刚才那只鸟一样的。外面的客厅里被收拾了一下，看起来显得宽敞了一些。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桌上摆了几碟小菜，还有熬得很粘稠的一碗小米粥。一看到这些，如燕胃里的馋虫就给爬了出来。她坐到桌前，一下子来个个风卷残云，把刚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武刚都吓住了。他今天可是听取了一个专家的建议，来这么一招的。原准备做好了这些，还打了一肚子腹稿的话来劝说如燕吃下的，现在也用不上了。如燕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一件睡袍宽宽松松的罩在身上，大眼睛里盛满了忧郁，看得人不由得怜惜。眼见得她一会儿功夫就喝完了一碗粥，武刚走进厨房把锅子都端了出来，又给她添满了碗。她也不拒绝，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柳城的冬天虽说没有北京的冬天冷，但入冬以后温度也只有几度。如燕消沉了一段时间后，似乎又活了过来，被寒冷的西北风一吹，脸色又红润了起来，就是不知道是冻红的，还是恢复了气色。她有时候不禁会想，难道自己的爱情也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春天里有了爱情的萌动，夏天里开始热恋，秋天本是收获爱情，而自己却失去了爱情，现在是冬天了，自己的爱情也像柳树的叶子一样，看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了。

高平自从来到柳城后，和文丽的关系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等他再回到北京时，却是两人一起走的。文丽是个勇敢的女孩子，为了爱情甘愿放弃柳城这边的一切，开始在那边工作了。有一天，如燕忽然接到文丽的电话，说她和高平马上就要结婚了。文丽报告她这个喜讯时，如燕几乎一点都没有吃惊，也许忘却一段恋情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走进一段恋情。她在高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周围的认识的同龄人一个个都出嫁了，那段时间，喜酒连着吃。如萍也在前不久刚刚结了婚，她再不结婚，肚子就该显山露水了，赵小斌家的人才仓促地准备了起来。如萍跟赵晓斌总算开花结果，全家人也了了一桩心愿。相熟的人里头，可能就剩下自己是单身了。现在如燕最怕听的一句话，就是有人问什么时候喝她的喜酒。如燕这时候就会想起高秋来，也许高秋的孩子都快有了，一想到这儿，心里就隐隐作痛。

白建国以前总是附和着继母，希望她和武刚能有好的结果。但现在他反倒不急了，只是安慰如燕说道：“天下这么大，总有一个男人会等着你的，只是你们暂时还没碰上而已。”平时一贯撮合她的继母，现在也不急了，她心里自然有她的小九九的。北京的那个反正吹了，没有后顾之忧了，关键是如燕还欠着武刚几万元钱呢！这死丫头性子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劝她以身相许好了。后来见他们都按兵不动的，关系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不免又开始担心。她倒不是担心如燕有什么变化，她是担心武刚变了心，瞧不上如燕了。

现在，如萍也出嫁了，如燕便一个人拥有了一间房，早上也可以多睡一会儿了。这天早上出门前，如燕站在客厅里翻挂在墙上的日历，她就是那么随便翻翻的，白建国忽然一拍脑门说：“对了，明天就是如燕的生日了，你准备准备，去买点好菜。”他脸朝着王桂英说着这句话。王桂英心不在焉地说道：“冰箱里还有好多剩菜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生日，干嘛那么破费吗？”白建国就有点生气，如燕从中调解道：“反正是个平常的生日，过不过都无所谓的。”但白建国还是生着气，回身去了自己的房间，王桂英随即也跟去了房间，接着里面就传来了争吵声，一会儿争吵声又停歇了下来。自从白建国生病后，他们这可还是第一次争吵。如燕也没有进去劝解的习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走到门边换了鞋，从墙上的挂钩上取下自己的围巾，围在脖子里就出了门。

可等她晚上回来时，白建国忽然对她说，第二天要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寿宴，很远的一个地方，当天可能来不及赶回来。那个亲戚是王桂英那头的亲戚，如燕也不是很熟悉。但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觉得很乐意的。她现在这种心境，是特别喜欢一个人独处的。这一向一直是很不快乐的，在外面总是强装笑颜，每每装了一会儿就忘记了，忧郁就重又回到脸上。而自己还没觉得。以至于总有人问她不快乐的原因，虽然矢口否认，但别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盯在她的脸上。能够有这么一天，自己一个人呆着，不要总在人前强颜欢笑，不要怕被别人问这问那的，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第二天是她的生日，如燕白天还是照常上班的。到了晚上，当她一个人踏进家门时，几乎有点不习惯的。以前家里人多，觉得家里很挤很吵，连个宣泄痛苦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屋子里充斥着寒冷的空气，她是决意在生日这天晚上，好好祭奠一下自己的灭亡的爱情的。所以，她没有开灯，甩掉脚上的鞋子，赤着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沁入脚底的寒冷，似乎能转移她心里的苦痛。她走到狭小的阳台上，把一头长发伸出窗外，让冷风吹着晕乎乎的脑袋。天边有一颗流星划过，似乎是为了迎合她伤感的心绪，她的泪就在那一瞬间涌了出来。此刻高秋在干什么呢？他那样无情无义的甩了他，以至于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很久之前她就构思过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生日的温馨场面，可那样的场面再也不会发生了。他那样对待自己，自己为什么至今还对他放不下呢？她恨自己没出息，总也走不出那段感情。

心里有痛苦并不是最痛苦的事，而心里有痛苦却憋着不能表现出来，那才最最痛苦事呢！如燕在黑暗中，让憋了很久的眼泪簌簌的流着。楼下不知谁家的电视，声音开得很高。女主人公似乎遭遇了和如燕一样的不幸，正大放悲声。如燕便有了和她同病相怜的感触，和在人家的哭声里呜呜咽咽起来。忽听得身后的门吱呀一响，随即客厅里的灯也亮了起来。如燕叹息了一声，他们不是说好了在那边留宿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唉，自己连个好好哭一场的机会都没有。慌忙伸出手背去擦脸，可那泪水总也擦不干，腮上的刚擦干净，眼里就又留下来。然而客厅里的人已经走了过来，走到了她的身后。

如燕以为是父亲，只有父亲走路会这样轻手轻脚的。她不敢转过脸去，怕自己的样子吓着了他。身后的人开口说道：“如燕，你怎么站在这儿？这里多冷啊！”却是武刚的声音，他已经走过去，哗啦哗啦地关着阳台上的窗户，如燕紧张的情绪才松了一松。武刚在关窗户的间隙，不经意一回头，看到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哭得眼睛红肿，倒呆了一呆，以至于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走过去用臂膀围住了她。本以为她就是不甩自己一个耳光，也会挣脱开骂自己两声的。可如燕仿佛是立在那儿的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哭泣着，甚至忘记了问武刚，这门他是怎么进来的。风从还没关紧的半扇窗口里呼呼地刮进来，吹得挂在窗前的一只风铃叮铃铃地响着，声音悦耳动听。

如燕终于挣脱开他的臂膀。然后她又仿佛解释似地着头说道：“我头有点晕乎乎的，我进去了。”说吧，正要转身，却发现脚麻木得走不了路了。武刚这才看到如燕是打着赤脚的，那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早冻得失去了知觉。他便一把把她横抱了起来，慢慢地往里走。如燕没想到他会这么唐突，挣扎着想下来，但只要稍微一用劲儿，那腿脚却像抽筋一样的难受，只好任由他抱着，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她躺在沙发上好一会儿，腿脚才恢复了知觉。

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只蛋糕盒子，武刚走过去拆开来，一只精美的心形蛋糕就呈现出来，如燕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过生日？”武刚又从旁边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些冷食，进到厨房里那碟子装，一边说道：“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你今天生日。”如燕这时候似乎才醒悟过来又问武刚道；“你没有钥匙是怎么进来的？”武刚一惊，手里的碟子差点掉在地上，他顿了顿才说道；“我是——是敲门的，可——可——。”如燕忽然醒悟到：“我没关门吗？”武刚似乎刚被提醒了才想起来道：“你关的不严，我一推就开了。”如燕拍了拍脑袋，头昏脑胀的，她是实在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关好门。

武刚怕她继续就这个事件问下去，因为昨天王桂英给他钥匙时，叮嘱他一定要先敲门的。他来的时候，看到屋里没有灯，以为她没回来，这才忍不住开门的。他为了移开她的注意，赶紧还开了一瓶酒，用两个高脚杯装了，端到她面前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放在一边，咱们也喝点酒庆贺庆贺。”如燕看着杯子里那琥珀色的液体，嘴里不由得有吐沫渗出来，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虽然心情不好，但胃和她的心好像不是一体的。心里悲伤得没有胃口，可胃里总是忍不住想吃，仿佛里面住着只馋虫似的。

以前她怎么就没觉得，酒其实是个好东西，她喝了几杯那种酒，就觉得头痛好像减轻了很多，胃里的酸胀也感觉不到了。身子软绵绵的，像踏在云端一样，浑身觉得燥热了起来。于是她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武刚看到如燕高耸的胸部，身上的血液流速就加快了，酒精的全冲到脑子里。他伸手过来抚摸了一下如燕的胳膊说道：“瞧你，近来好像瘦多了。”他的这个举动是试探性的，如燕只顾着剥着一只虾，因为担心脏手碰到毛衣，两只手指尖尖地捏着。她现在越来越搞不懂自己，这样悲伤着，可同时胃口却又这样好。她把那一盘虾全吃了，觉得口渴，又一气喝掉了一杯酒。喝完后，就觉得特别困，困得头都抬不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的路灯好像全断电了一样，整个柳城全都掉进了黑暗中，如燕就在伸手不见五指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地走着。前方忽然出现了有一星灯火，她就迎着那灯光走过去，可那灯光看起来很近，走了好远也走不到。等她终于走到那儿一看，却发现那灯火是从一扇窗子里发出的，这屋子竟然是高秋以前住的房子。

难道这房间里换了个住户吗？她站在门前，门却不敲自开。她走进去一看，灯光下却看到高秋蹙着眉头坐在床前在看一本书。如燕有点糊涂了，高秋不是早就和小妍结婚了吗？怎么又会来到柳城呢？高秋这时候也看到如燕，他笑吟吟的抬起头，看着如燕说道：“如燕，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呢！”如燕冷冷地说：“你不是早就和小妍结婚了吗？还来这里等我干什么？”高秋走过来抱着如燕说道：“我没有结婚，我只是生了一场病。”如燕很用力地回抱着他，担心这一切都是在梦里，生怕一放手高秋就会消失。忽然，抱着自己的高秋又变成了武刚，他疯狂地她脸上亲吻起来，如燕拼命想挣脱，但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