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呢？”乐歌醒来,茫然地捉住文昌帝君的手，“方才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紫苑只身来仙界,被人伤得很惨。”

“为师派人去找她了。”文昌帝君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被白泽打落，失了踪迹，为师已经派人去找了。”

文昌帝君并没有瞒她这件事，大概也是因为他们都还抱着乐观的想法。

紫苑是一个人独自闯入仙界的,她一个人打上三十三重天，披了一身的伤来到乐歌面前，将她从诛仙台上救下。

那时她应该已经伤得极为厉害了，却还是风轻云淡地同她置气,安慰她,说会偷偷来看她。

“我不该渡修为给她的，”乐歌捂着眼睛哭,“是我害了她。”

文昌帝君派人四海八荒地去寻找紫苑,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安慰乐歌说：“这是好事,说明她还活着,说不定只是躲起来疗伤了。”

乐歌信奉着这句话，硬撑着身子等紫苑的消息。

却是这时，青凝来了。

她对乐歌说：“你怎么会傻到相信那个紫苑还活着？”

乐歌瞪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凝笑着说：“我亲眼看到，她被白泽战神三支噬魂箭穿透了身子，跌落天际。那噬魂箭是何物，你不会不知道吧？”

乐歌当然知道。

噬魂箭，噬……魂。

“她早死了。”青凝越笑越冷，越笑越无情，“你那只身前来救你的好姐妹，因为你，尸骨无存，魂魄俱灭。你是灾星，所有你的人，都得不到好结果！”

“你住嘴！”乐歌推开她，跌跌撞撞地去找白泽求证。

白泽失神地擦拭着噬魂弓箭，眉眼间亦是化不开的沉重。

他看见乐歌来，不等她开口便已了然。他说：“乐歌，这件事你别怪我，她一介魔女擅闯仙界已经是不能容忍，何况她一人能打上三十三重天，这对天帝来说是奇耻大辱。所以，她不能不死。”

乐歌死死抓住那把噬魂弓箭，狠狠地望着。白泽想要拨开她的手，却是刚以碰到她，便被她吐了一手的血。

“乐歌！”

白泽伸手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乐歌推开。

她蹒跚着走了两步，一头栽了下去。

她能感觉到白泽慌乱地将她抱去帝君府，很快她便被文昌帝君接了过去，听见他急剧跳动的心脏，和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

她想睁开眼睛，这般简单的事情，她却怎么也做不到。

紫苑的死，恍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她沉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来，喉咙想是梗着什么，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

她瞧见从来都高高在上的文昌帝君慌了神，他恳求祁辛：“把我的寿命给她，都是我亏欠了她，你把我的寿命给她……”

祁辛为难地看着他，苍白地劝慰：“我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乐歌张了张嘴，发出轻微的气息，叫文昌帝君转了身子，过来看她。

祁辛见她醒来，给她喂了药，她终于觉得心口平顺了许多，也能说出话来了。

“师父，”她开口，轻声唤他，颤动的睫毛上煽动着泪水，“对不起……”

她说。

往日她对文昌帝君始终存了一分埋怨，她因为他对自己的心意没有回应而怨恨他，她将往日所受的委屈与苦楚，迁怒到了他的身上，可如今想来，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约莫是人之将死，很多事情也便看开了。

“师父，你抱抱我……”

她说。

祁辛拍了拍文昌帝君的肩膀，不忍地背过身去。

文昌帝君强撑着笑容，将她小心翼翼抱起，拢在怀间，抵在心上。

萦绕在他温暖的气息中，乐歌在她怀里重新睡了去。

她这一生，一直在失去。

失去了大师兄，失去了紫苑，如今，连自己的性命也要失去了。

一大颗眼泪砸在她的衣襟上，那透明的魂魄离她而去，在空气中飘渺成一缕缕的细纱，抓不到，握不住。

祁辛问文昌帝君：“你究竟，对这个徒儿，是怎样的感情？”

文昌帝君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乐歌的场景，那时他初收弟子，帝君府中来了很多的孩子。他第一眼，便看到了乐歌。

无关于其他，只因她在那群孩子中，孤傲而明媚，像一朵艳丽的芍药花。

自此便留意起这个孩子，看着她长进迅速，心里也着实觉得骄傲和开心。

不过这孩子性子倔，为人处世方面不太懂得迂回，经常被人使绊子，他瞧着，也有些着急。

只是她自己从来不肯说，这般要强的性子，实在叫他无奈。只盼着她经历的那些教训，能叫她以后多长些心眼。

不晓得是命运如此，还是其它原因，这孩子一直多苦多难，慕兮的死一直让她自责，尚未恢复时，素以又出了事。

当时所有人都在指责乐歌的不是，素以又了断了自己的性命，而乐歌的解释太过单薄，他迫于压力，只得对她施以处罚，将她关入水牢二十年，并要她下界去侍候素以一世。

这些处罚，乐歌都接受了。

他本想着，待她回来，一定好好好看着她，教导她，保护她，再不叫她受委屈。

可是当他脑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了。他对她的关心，似乎已经超出一个师父对徒弟的范围了。

他那时尚不能接受那时他对乐歌的感情，故而等到她从凡间归来，他确认她没有什么大碍以后，便去闭关了。

此番闭关一直不能清心，时间便拖得很久也不能出关，直到门中的弟子，慌慌张张地来敲门：“师父不好了，大师姐她……”

他拔足便冲了出去，那时帝君府已经血流成河，无数弟子死于乐歌手下。

他恼怒于乐歌竟然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连他都不能挽救。

天帝本要处死乐歌，他终是不舍，提出将乐歌打入蛮荒之地，生死由命。

他庆幸乐歌还能活着走出蛮荒，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他若是能早些正视自己感情，也不会白白错过了那么多年。

文昌帝君低头，怀中的人儿已然烟消云散，徒留一副空壳身躯，了无生息，平添惆怅。

祁辛伸手捉住一缕黑烟似的东西，问他：“这是什么？”

文昌帝君抱着乐歌，摇了摇头。

他心中空空的，脑中也空空的，又怎么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呢。

最后还是祁辛自问自答：“这好像是……魇。”他疑惑，“乐歌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文昌帝君眼神空洞：“所以呢？”

祁辛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魇容易叫人入魔，难不成那个鬼卿，是被这个东西催化出来的？”他松开手，任那黑色的东西再空中蜿蜒离去，“让我们看看，这个魇的主人，是谁？”

祁辛和文昌帝君追随那魇而去，却见那个东西竟飘到了帝君府中，青凝房内。

他们闯入房间的那一刹那，那魇刚好落在青凝手中。

青凝一愣，看着手里的魇，又看着他们。片刻的沉默后，青凝倏忽笑了：“乐歌死了，她死了对不对？”

她这样的反应太叫人出乎意料，祁辛上前一步，咄咄道：“这魇，是你种在乐歌身上的？”

如今那魇在她手中，也容不得她狡辩，青凝索性承认了：“是我做的。”

她站起身来，清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狰狞来：“我是嫉妒她，我是不喜欢她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样样比我好，大师兄喜欢她，师父关心她，所有的人都要对她毕恭毕敬，凭什么？”

青凝哈哈大笑起来：“师父你为什么要喜欢她？你若不喜欢她，我也不会做费劲心思做那么多事情。”

那时慕兮与乐歌奉命去捉凶兽穷奇，是她偷偷剪断了穷奇身上的捆妖绳。本想着叫它将乐歌咬了去，却没想到慕兮竟然舍命护住了她。

素以的事情也是她派人去做的，在她看来，如果牺牲素以能换来师父对乐歌失望，那也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她在水牢中放了虫蛇鼠蚁，叫乐歌痛不欲生；又将魇放进去，让乐歌入魔。

她骗乐歌去魔界借结魂灯，又借由文昌帝君闭关之时假传命令，不让乐歌再踏入帝君府半步……

她如此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却始终没有算来文昌帝君的心。而她自己的心，如今却被文昌帝君一掌震碎了心脉。

文昌帝君收回手来，面无表情地说：“我会将你所做的事情，禀告天帝。乐歌身上的罪孽，原本都是你的。”

青凝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着血。

文昌帝君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命人将青凝送去天帝面前，一张纸将青凝的罪孽阐述分明。

饶是她与天帝有着亲故关系，但也无法再保她周全。她被绑在诛仙台上受了四十九道天雷，而后被剃了仙骨，打入蛮荒。

文昌帝君冷漠地听着弟子将青凝的情况汇报完，而后回到祁辛的蓬莱阁。

乐歌的身子被祁辛用药养得很好，他将乐歌抱回帝君府，自此闭门不出。

连天帝都唏嘘，这文昌帝君，怕是废了。

不晓得是哪一日，祁辛提了一壶酒来，与文昌帝君对饮到天亮。

日出之时，帝君府的人见到了他们久违的帝君，依旧那样的清尘出凡，依旧那样的清隽儒雅，只是面上似笼了一层薄雾，他们再没见他笑过。

问他，是否还在为乐歌伤情？

他说，乐歌是谁？

问他，为何不笑？

他说，总觉得，不快乐。(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