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花回到总队，仔细把证物核对了一遍，登记好，然后麻利地戴上手套，做完准备工作，开始检验。

“要是有个徒弟能更节约时间。”她自言自语，拿出了那柄刀鞘，“有钱人好无聊，一把水果刀还要配刀鞘……”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从证物袋里取出凶器，那把样式普通的宽柄水果刀，在显微镜下一点一点观察着刀柄连接处，一边继续自言自语，“画画得好，脑子又好使，简直暴击啊……”

“咦？”她抬起头，一秒后又低头再次观看目镜里的细节。

“果然……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宽柄水果刀啊。”

张丙花飞快地填写着凶器的检验报告。她一边打字一边嘟囔着，“我说怎么觉得眼熟，总像是哪里见到过似的，他的眼睛，有点像卡卡西啊。”

她把填好的报告发送出去，然后给秦以沫去了个电话。

秦以沫看了一半就冲去了询问室，把江未来拖了出来，江未来接过报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了一眼，鼻子里重重出了一口气，然后翻回去看了一遍。

“小赵！”他喊办公室里的民警，“赶紧把晏清叫过来！”

一个小时后晏清坐在了询问室里，江未来一进门，晏清看到他的熊猫眼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江警官，一天没见，你都经历了什么？”

江未来并不理会，他把两张照片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了询问室的椅子上，那椅子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长叹。

“刀是你的，上次为什么不说啊。”

晏清瞄了一眼照片，一张是沾血的刀的照片，另外一张是刀鞘的照片。

“不记得有过这把刀啊。”晏清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

江未来坐正了，把那两张照片重新整齐地摆放在晏清的面前，“不着急，好好想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你再问我一百遍也是这样。”晏清撅着嘴，抖了抖腿。

“我们之前一直以为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宽柄水果刀，直到找到这个同样普通的木制刀鞘。”江未来在“普通”上加了重音，“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刀刃却一点都不普通呢。”

晏清喉结动了动，他小幅度地控制着呼吸。

“普通的水果刀，刀锋开到刀柄连接处之上几毫米到一厘米之间，没入刀柄的部分是厚的，而这把刀的刀锋一直开到刀柄末端，长达22厘米，既没有必要又很危险，为什么要这样呢？”江未来自问自答，“因为这其实是一把日本造胁差的断刃。”

江未来又拿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拆掉了刀柄后的刀刃，刀刃上刻着字，“昭和”，后面没有了。

“刀匠在刀刃上刻上了铸造的年份和自己的名字，这样推断的话刀身原本长度在30厘米左右。这把刀不知什么原因断了。”江未来用手指叩击照片上的刀刃断口，“可能是有特殊意义，刀主人并没有将其丢弃，但他似乎又不想引人注意，只配了很普通的刀柄和刀鞘，默默收藏了起来。”

“很有意思。”晏清笑笑，“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有意思之处就在于和你有关系啊。”江未来说，“1月5号傍晚，你们公司大扫除，秘书把你书架上所有的往期杂志都送给了一个收废品的少年。他捆书的时候，从你的办公桌上拿了这把刀来割绳子，用完后他顺手装兜里带回去了。”

“哦？”晏清突然想明白似的笑了，“然后他用这把刀杀了郭坤？”

江未来笑笑，“我们还是继续聊关于刀的事吧。现在想起来了吗？刀是你的。”

“好吧，刀是我的，那又怎样？”晏清保持双手抱胸的姿势，用一根手指敲击着另一侧的手肘，“郭坤的死和我无关。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不想惹麻烦？那这就矛盾了啊。你后面做的事情非常麻烦呢。你把打火机上属于不相干人的指纹小心翼翼地印在了刀柄上。”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么做的理由，我还不清楚。但是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你知道凶器上没能留下凶手的指纹。因为案发当晚你看到了凶手，他当时戴着手套。”江未来回想起遇到少年时的情景，他当时也戴着手套，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去追他。

“江警官，这都是你自己的想象。”晏清凑近他，“我们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这时江未来的警务通震动了一下，是乐毅发来的，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乐毅把车停在路边，松开安全带，他摸出根烟放在嘴上，一手按下车窗，一手正要点烟。突然一个短发的矮个儿男子猛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刺溜一下钻进了车里。

“卧槽！你干嘛！”乐毅吓了一跳，嘴里的烟掉了下来。

“东子，是我。”芳姐说着手伸到他两条大腿和座椅之间的空隙，帮他捡起了烟，又放回到他嘴上。

乐毅睁大眼睛打量着芳姐，短发、工装外套、牛仔裤、小白鞋。没有化妆，样貌很清爽。

“怎么了？穿上裤子就不认识啦？”芳姐打趣他。

“啊……印象中你一直都是穿裙子化妆的样子。原来你本人长这样啊。”乐毅把烟放回了烟盒，按上车窗，发动了车子，“边开边说吧。”

“东子，我对不起你，没有一早说出真相。”

“我又没事儿，你不用道歉。”

“我也是熊猫眼走了以后，才想明白你是做什么的。”

“你原先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我以为你是帮会的人。”

“匪气那么重？”乐毅笑笑。

“现在和过去不同了。除了上床时候才能看到的纹身，平常时候，他们就是普通的生意人。这些人穿衣打扮都很低调，但你仔细看他们用的小物件，哪样都不便宜。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或许不明显，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发觉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磁场是相同的。”

“那晏清呢？”

“像晏总那么皮的，毕竟是少数。但他肯定是帮会的没错。”

“你……见过他的纹身？”

“嗯，我们一起睡过。”芳姐说，“不过你别多想，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睡。”

“还有这种操作？”

“他说不喜欢一个人睡，又不给上，真是郁闷。”

“你……？”乐毅有些意外。

“怎么？不像吗？”芳姐笑笑，“你们这些直男啊，满满的都是偏见，哼。”

乐毅自知理亏，闭了嘴。

“这次的事谢谢你了。”芳姐又说。

“不用谢，保护证人的安全也是我们的责任。刚才度假村来电话了，你姐姐已经安顿好了，我们的人24小时轮岗。”

“嗯，等我见到她之后，我才会把视频交给你们。”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一定不能再连累我姐。她为我做的太多了。”

乐毅没有接话。

芳姐知道他是因为自己说他“不明白”，所以不再接话了，但是他的情绪已经到了那里，不继续往下说又憋着难受，“我十二岁那年，家里糟了劫匪，当时我妈正在院子里喂小鸡，那人把我妈捅死了，我姐看到了，把我藏在了碗橱里，她自己躲在边上，那人进来翻钱，我从木条的缝隙里看到他，我当时很害怕，腿一直在抖，不小心弄出了声响，那人回过头来，我想这下死定了，结果我姐大喊一声就从边上跳出来，然后逃到了院子里，她喊了几声，然后我听到邻居婶子在那喊杀人了杀人了，我这时两条腿实在没有力气了，从碗柜里跌了出来，牛叔拿了扁担站在我家门口，我妈已经没气了，我姐还有动静，她身上都是血，对着我笑。”芳姐搓了搓眉心，“那年冬天真是冷啊，我们住在堆煤的小平房里，四面都漏风，整晚整晚冻得睡不着觉。”

“你们的房子呢？”

“租给别人赚点租金。你这么问，说明你从来没有穷过。”芳姐笑笑，“后来我姐就不回来睡了，她说她在农贸市场那的麦当劳里上夜班，我去找过，她不在那里。”

乐毅识相地没有再问。

“有一天我就悄悄跟着她后面，原来她在会所里上班，我姐那时候才17岁。她讨好那些客人，满心希望能找个有钱的老板嫁出去，可来这种地方的，能有什么好人？她吃了几次亏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来她想找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也行，但是我们那小地方，女人的名声一旦坏了，要想找个好人家，基本不可能了。后来她在商场里给人卖服装，赚的自然没有以前多，不过我那时候中学毕业也出来干活了，在会所里。”

芳姐把额前的头发朝后捋了捋，打开副驾驶的化妆镜照了照，“我穿上洋装，在脖子里系根带子挂上铃铛，用来遮喉结，除此以外我不能说话，一说话就露馅，我就一直微笑，光是给那些客人摸摸抱抱，一晚上小费也好几百了。后来我遇到了彬哥，他说他知道我是男的，还出了两万块包夜，我心一横就答应了。但从进了房间以后我整个人都在发抖，彬哥脱了衣服以后身上布满了纹身，他的手放在我那里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接下来所有的动作都不受我自己控制……我把他给上了，他居然也没反抗。”

乐毅看了他一眼。

“后来我去了彬哥那里上班，去了那里我才知道，原来在那方面，人类的喜好各不相同，创造力也无穷无尽。等我终于存够了钱给我姐买了商品房，我就离开了家乡，我那时候在圈儿里挺有名气了，我怕我姐知道。走的时候彬哥来送我，又给了我一笔钱，他说做什么都不如自己做老板。我是既恨他又感激他。我变成今天的样子是他害的，我今天的所有一切也都是他给的。”

车子下了匝道，前面是一条很宽阔的大路，一辆车都没有，道路的两边是高耸的防风林，远处青烟袅袅，车子开到关卡处慢了下来，哨兵拦下他们敬了个礼，乐毅出示了证件，哨兵仔细地核对了他的相貌，然后查看了车里的情况，打开栅门让他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