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当初邬先生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天才和疯子其实没有太多区别，就像是天平的两端，守住了底线就是天才，跨过了底线就是疯子。

我也是在认识柯君之后才明白雾隐医院真的是人才济济。

那一天好像是凌晨，我迷迷糊糊地就被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吵醒，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里被人吵醒了，不过这种感觉让我似曾相识，好像那段时间又重新上演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不再是旋涡中心那一艘随时都会被吞没的小舟了。

几个护工在我的病房前跑来跑去，一些本应该下班了的医生和护士也急匆匆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我知道在我病房的这一层楼是急救室，我想一定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情况，否则大家也不会这样急躁。

让我没想到的是新来的院长也出现了，路过我的病房的时候只是朝着气窗口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多余的停留。

这对我来说算是最好的结果，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空气。

又过了一会儿，院长折返回来，他走到我的病房前，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二十一号，你说我们算是朋友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脑袋都大了，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和院长交朋友了，不过他叫我的病号而不是叫我的名字，这反而让我安心了许多。我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算。”

院长苦笑了一下，说：“是啊，我们不算是朋友，但是平心而论，你是这间医院的恩人，如果不是你的话，这间医院要出大乱子的。”

这话到算是一句良心话，我大大咧咧地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吗。”

院长说：“不管怎么说，你的情况我是了解的，我对你还是感恩的。尽管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没办法和你说，但我还是想和你聊聊，毕竟有些事我和底下的员工没办法开口，和病人更谈不上交流，也就只有你了，你能明白我说什么，而我也不用担心消息会走漏出去。”

我赶紧摆手说：“别别别，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院长噗嗤一笑，说：“你想多了，不是秘密，就是我个人的一点心里话。”

尽管他的心里话我也丝毫不感兴趣，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多说什么的话也显太不给他的面子了。

院长在我病房了说了好半天，听得我哈欠连连，终于我弄清了事情的大概。应该是有个病人突发疾病，具体是什么病我没太听清楚，就算是听清楚我也不明白。总之这个病人如果出问题了，就是院长职业生涯的污点，因为纵观雾隐医院的历史，自打新院长上任以来还没有病人出过问题，就连意外都没有发生过，这已经是破了纪录了，而且上头似乎已经答应的新院长，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就可以调离雾隐医院。

纪录也好，病人平安也好，这都不是新院长关心的事情，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尽快离开雾隐医院，毕竟这里的氛围实在不怎么样。

从这一点来看，我和新院长倒是看法一致，只是他想离开倒是很简单，我如果想离开这里却难如登天。

新院长最大的烦心事就是一旦这个病人死在医院里，那么上头对他的承诺很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我说：“这里是医院啊，难道救一个病人很难吗？”

新院长叹了口气，说：“这个病人的病很麻烦，我们现有的人员都束手无策，现在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在急救室前待命，而向其他医院发出的援助申请已经发出去了，按照路程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这里。不过看病人的情况，现在很可能连半个小时都撑不过去了。”

我张了张口，可是话到嘴边了又让我给咽了回去，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我可不想再弄出什么麻烦了。

新院长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欲言又止，他说：“二十一号……不，小许，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没关系，你尽管说出来，就算说错了也没事儿。”

我犹犹豫豫地说：“不……不是我不想说，我怕是说出来再耽误你们的事儿。”

新院长说：“再坏也不过是现在这个结果，如果你想到什么办法，一旦成功了，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我在心里飞快地合计了一下，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会追究到我的责任，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还记得地下室的那间病房吗？”

新院长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变了一下，说：“你是说之前关着那个病人的房间？”

看来对于新来的这个院长来说，邬先生的名字也是个禁忌，他连提都不想提。

我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那个房间，现在那个房间里关着一个新的病人，这个人以前是个医生，或许他会帮你的忙。”

新院长二话不说就朝着楼梯跑下去了。几分钟之后我就看到新院长还有那个病人，也就是柯君，他们急匆匆地走进了急救室里。

一直折腾到天亮，院长和柯君并排走出了急救室，两个护工远远跟在身后，我听不清院长和柯君在小声说些什么，不过从表情上看，柯君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院长倒是带着一丝兴奋，显然病人没有死，柯君成功了。

我看到新院长还煞有介事地和柯君握了握手，我想柯君一定觉得很尴尬。这个时候身后的两个护工才带着柯君离开。路过我的病房的时候，柯君这才冲着我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新院长也走到我病房的门口，他招呼护工打开房门，随便拉了一张椅子就坐在了的我面前。

他笑着说：“小许啊，多亏了你推荐的人，救了那个病人也救了我。”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也没做什么，不过能救活一个人这个感觉还是不错的。”

新院长的心情大好，和我聊了很多我并不是很感兴趣的话题，最后说：“小许，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只要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我都会满足你。”

说着，他起身要离开。

我问：“院长，您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柯君的事情的？”

院长呵呵笑了一下，说：“你是半个月之前发现那个病房里住进去新病人的，之后每周都会过去和他聊上十几分钟，当时我不知道那个病人还是优秀的医生，否则我早就关注他了。”

我愣愣地看着新院长离开，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当中，他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自然没有留意到柯君，这让我忽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我想想就释然了，既然能当上院长，自然不会是什么愚蠢的家伙。

这让我又想起了第一次和柯君见面的时候，我当时只是想到邬先生曾经住过的房间的气窗口前坐一坐，追忆一下那些无可挽回的曾经。

可半个月之前我发现这个病房里住了新的病人，好奇心趋势之下，我认识了柯君。

也是他告诉了我一个道理，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被命运操纵着的棋子罢了。在人生这盘棋局里，大家都是在和命运博弈。

柯君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是什么血型？”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我倒是对自己的血型了如指掌，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个隔三差五就要输次血，所以我清楚自己的血型是O型血。

在得知我的血型之后，柯君淡淡地说了一句：“真是太遗憾了，我喜欢B型血。”

紧接着他又问我：“你见过“隐形人”吗？我就是一个。”

他一这么说，我就想离开了，这还真是一个标准的精神病患者能问出的问题。

柯君赶紧又说：“别误会，我是说我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会被别人忽略的那种人。我的长相很大众，保证你见过一次就会忘记。我的身高也不突出，一定没有你高。在医大的时候，每一次上课我都会坐在教室里最靠后的位置，所有人都在看前面，我看的却是所有人的后面。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而我却能捕捉到每一个人的小动作。”

我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也听完了柯君的故事。其实有些看起来像是疯话的话，其实透着一种更高深的智慧。

低调总是令柯君处于不败之地。所以他在医大毕业后开了这家规模小得可怜的牙科诊所。这里远离市中心，在可预见的未来里，这里都不在城市规划的范围内，所以这些上个世纪的旧楼房短时间内也不会被拆迁。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社会闲散人员，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作，常常聚在一起赌博，输光了就会想方设法地去弄钱，他们就是蛀虫，是这个社会不安定的因素。这里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而住在这里的则是被上帝遗弃的人。

你可能会笑柯君，把诊所开在这里还怎么赚钱啊？你说得对，不过用金钱去衡量快乐是肤浅的。柯君喜欢在诊所前的空地上种满月季花，这种花很像玫瑰，却没有玫瑰那么谄媚，盛开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低调。偶尔也会有人问柯君如何能把花养的这么漂亮。他只是笑笑，因为那是他的秘密。

还有一个秘密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而我现在也只告诉你，柯君在诊所的下面修了一个地下室。

在柯君的诊所里，只要走进来，决定他们生死的就不再是命运了。

还记得那时在大学，没有课的时候室友们不是在寝室里打游戏，就是一起去打篮球。不过他们从来都没有叫过柯君，不是他们有意要孤立柯君，而是他们真的忘了柯君的存在，柯君喜欢在寝室里看人体器官的构造，在图表上那一个个血淋淋的器官让他血脉喷张，他从没想过人的器官会那样的美。所以上解剖课的时候，柯君格外的认真。

透过那面脏兮兮的橱窗看外面，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就像是水汽蒸腾后氤氲成的如梦似幻。

柯君还是决定把橱窗擦一擦，居委会的赵大娘说得对，太脏的话也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那天赵大娘找到柯君，指责他诊所的玻璃太脏了，这样会影响社区的形象的。

柯君很想提醒她，她的社区根本都没有多少人。但是他还是笑着答应了，还顺便替赵大娘镶了一口最昂贵的假牙，当然是免费的。事后赵大娘一改往日居委会主任凌厉的形象，变成了和蔼可亲的老人家。

赵大娘亲切地问柯君：“小柯啊，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了吗？”

柯君笑着摇了摇头。

赵大娘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这么年轻有为的医生，怎么能没对象呢？”

柯君说：“牙医算什么医生啊，再说您看看我这诊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哪个姑娘会看上我呢？”

赵大娘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大娘身上了。”

柯君努力装作感激的样子向她道谢。

那天柯君几乎什么都没做，陪着赵大娘说了一下午的家常。从她年轻时经过了怎么样的历练才做到了居委会主任这个位置，一直聊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孙子最近又好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些什么……总之听得柯君眼皮都打起架来。

快天黑了，赵大娘才起身和柯君告别，她嘱咐柯君要是有她孙子的消息就及时通知她。柯君笑着答应。其实柯君连她孙子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临走时赵大娘还对着镜子龇了龇牙，看来对柯君的手艺还是比较满意。

送走赵大娘之后，柯君扔掉了刚才做假牙的那套模具。她应该庆幸，庆幸她行将就木的身躯对柯君毫无价值。

那段时间柯君收到了一条短信，让他的心罕见地忐忑起来。抱歉，为了不走漏风声，短信的内容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虽然柯君不愿意承认，但是客观地说，他被命运将了一军。

就在他愁眉不展的这几天里，佳卉的出现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

早上柯君刚打开诊所的门没多久，佳卉就走了进来，卡通T恤和简洁的牛仔裤，配上利落的马尾辫，像是一阵清爽的风。

柯君擦了擦嘴角上油条的残渣，他发誓那一刻他差点喜欢上这个女孩儿。

“你是柯医生吗？赵大娘让我来看看你，叫我佳卉就好。”佳卉大大咧咧地说。

柯君恍然大悟。原来是赵大娘给他介绍的姑娘，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虽然柯君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不争气地红了。和佳卉豪爽地自我介绍相比，柯君的羞赧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叫我柯君就行。”柯君微笑着伸出了手。

那个上午他们聊了很多，佳卉聊得很有技巧，大部分是佳卉对柯君的专业知识的提问，柯君则有问必答。

她又问：“你对外科手术了解多少？”

柯君笑着说：“那和我的专业相差太远了，我只和牙齿打交道，再说牙医算什么医生。”

佳卉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说：“对了，你认识赵大娘的孙子吗？那个孩子好久没回家了，赵大娘很担心。”

柯君说：“那个孩子我见过几次，没什么印象。你知道的，现在的孩子基本都不太注意保护牙齿，更不会来口腔诊所的。”

佳卉跟柯君一起笑了笑，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柯君的眼睛。

柯君有点害怕了，这样的眼神太锋利了。

佳卉看了看时间，说：“打扰了你一上午的工作，真是不好意思。下午我还有事，我们改天再聊吧。”说着起身告辞。

柯君说：“没关系，反正我的诊所一直都没什么生意，现在很少有人注意牙齿的健康。不如这样吧，我给你的牙齿做个检查吧。”

佳卉忙推辞说：“不用了。”但是看到柯君热情真挚的眼神时，又没办法拒绝，只好说：“那太麻烦你了。”

柯君示意她躺在椅子上，

佳卉张开嘴，含糊不清地说：“我的牙齿还好吗？有虫牙吗？”

柯君说：“很健康，你应该很注意自己的饮食习惯。对了，你是什么血型？”

佳卉疲惫地：“A型……”她眼皮越来越重，片刻之后便昏睡在了椅子上。和柯君推算的时间相差无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选择，既然佳卉选择走进柯君的诊所，那么回应她的将会是一场梦魇。

呵呵，柯君反将了命运一军。

就像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样，当你发现这是个圈套的时候，鱼饵已经被你吃到了肚子里。

在这条街上有限的几个店铺中，除了街角那家的洗头房之外，柯君的诊所是最晚关门的。窗外随着微风频频颔首的月季花，在灯花的映射下散发这妖冶的气息。

那天柯君像往常一样在他的诊所里工作到最后一刻，看来今天是没有人光临了。他正打算关门，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就走了进来。

其实做生意和钓鱼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当生意主动找到你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就被你牢牢地攥在了手里。就算你再迫切也要绷足了架子才显得奇货可居。

柯君笑着说：“你好。”

男人刻意地将鸭舌帽拉低，躺在了躺椅上，说：“帮我检查一下牙齿。”声音被有意地压低，但是柯君还是听出了说话的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柯君喜欢这样的年纪，他们的血液里总是充满了活力和叛逆，那样让他们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有力。

柯君表现出很放松的样子，那个孩子却好像很紧张。柯君很快地给他做完了检查，然后递给他一杯漱口水。

他犹豫着推开了柯君的手，说：“不用了。”

柯君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经猜出了那杯水里被他下了迷药。但是这一定是一个谨慎的孩子，有意思。

在确定柯君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冷冰冰的刀尖就抵在了他的肚子上。

柯君高举双手，露出胆怯的表情说：“有话好说，别伤害我。”

那个孩子努力克制颤抖的手，说：“把你的钱都给我。”和柯君以前遇到的劫匪相比这孩子太紧张了，估计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柯君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放在了他面前。他迅速地拿起柯君的钱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眼神流露出了一丝杀意。

柯君心里一惊，这孩子没有柯君以前遇到的那些劫匪专业，却比他们心狠手辣。

柯君急忙说：“看你这一头汗，赶紧擦擦吧。”说着他把口袋里的纸巾也递给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拿起纸巾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然后凶狠地向柯君走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倒在了柯君的脚下。

柯君能在漱口水里下迷药，当然也能在纸巾里做手脚。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后来柯君才知道，这个孩子是赵大娘的孙子。

他也是命运安插进柯君诊所里的一颗钉子

柯君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如果一定要他为自己定义的话，他觉得自己像一张网，一张为这个世界过滤掉渣滓的网。

柯君把赵大娘的孙子扛到了他的地下室里，入口是一个很隐蔽的所在，就算你仔细观察也找不到门和地板之间的缝隙。

地下室里足有上百人躺在一张张货架一样的床上。这里都是走进柯君诊所里的人，我早就说过，只要走进柯君的诊所里，决定他们生死的就不再是命运了。柯君根据他们血型的不同有序地排列在各个位置，他们没有死，只是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靠着一种昂贵的营养液维持他们的生命。只有活人才是保存器官最好的容器。

这个孩子是B型血。这么多年来，他对B型血的人有着近乎于狂热的偏执。

当手术刀划破皮肤的时候，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就像孩子总是喜欢破坏东西一样，那是身体里最原始地躁动。

柯君取走了他身体右边的那颗肾，其余的器官对柯君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身体被柯君粉碎之后就会埋进种植月季花的土壤里。尸体是最好的肥料，这也正是柯君的花能绽放得那样迷人的原因。

或许是迷药剂量的问题，或许是命运被柯君反将一军之后的恼羞成怒。总之佳卉就这么醒了。虽然睁开了眼睛，可身体还是不能移动，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她目睹了柯君解剖那个孩子的过程，血腥的场面和味道让她整个身体开始颤抖，眼神中也终于流露出了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孱弱。

可是柯君的心却沉闷得像堵了一块石头。这眼神多像小茹啊。

有些记忆是难以忍受的疼痛，稍一回想便会血流不止。那是连时间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还记得那是在大学的自习室里，柯君去拿刚刚遗忘在座位上的笔记。小茹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柯君的笔记，那样慵懒却透着孤傲的样子柯君永远都忘不了。

从那天开始，小茹成了柯君的女朋友。尽管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柯君更加倍地学习，一个人抄着两份笔记，只是为了小茹能够在寝室里多睡一会。考试的时候他给小茹划要复习的重点。只是为了她不会挂科。所以他跟小茹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偶尔回复他的一条短信虽然只有几个字，但也让他感觉到这些付出是值得的，因为他真的爱小茹。

夜深人静的时候，柯君喜欢在下自习之后溜进教学楼的解剖室里，白天的时候他躲在同学之间观察，只有到了晚上他才会偷偷地一个人亲手解剖尸体。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不被打扰地观察人的器官。而且他缝合伤口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加之这里平时白天都很少有人来，更别提晚上了。所以没人会发现他的秘密。

走出解剖室的时候，柯君特意从小茹寝室楼前走过，只要看一看她的寝室柯君也就心满意足了。大家都有暗恋的经历，就谁也别笑话谁了。

灯还亮着，小茹是不是还在复习呢？柯君幸福地想。

路过篮球场时，在长椅上传来了小茹的笑声，和一个男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柯君大脑一片空白。

小茹说：“放假的时候，我们去丽江玩吧。”

那个男人戏谑地说：“那你的男朋友怎么办？”

小茹问：“你说的是谁？”

那个男人笑得更轻蔑了：“就是那个自闭的怪人啊！”

小茹轻蔑地说：“他？我就是用他来帮我抄笔记，要不我哪有时间跟你在一起啊。我连手都没让他碰过。”

他们笑声像一条毒蛇一样钻进了柯君的耳朵里。耻辱让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他哭得像个孩子。

残留着尸体味道的手术刀在柯君的口袋里蠢蠢欲动。仇恨是一个邪恶的种子，滋生在内心最黑暗的土壤里。

擦了擦没出息的眼泪，柯君觉得他又变回了自己。

当一个人经过器官移植的手术之后，身体上却存在着器官捐献者生前的一些习惯。有人欣喜，认为这是生命的奇迹。我却莫名地的感到恐惧，这充满了轮回的味道。很多事情是我不愿意深究的，就像曾经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每天出生的人数和死亡的人数其实是一样的。我没办法考证，也不敢考证。我怕这个说法是真的。

还是继续说回柯君的故事。

柯君在学校附近租了一所房子，小茹和那个在操场上嘲笑的他男人此刻被他绑在了这里。这个男人柯君见过。高大帅气，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的类型，只是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喜欢挑眉毛，真是个讨厌的习惯。

柯君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他们，但是背叛他的人一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小茹和那个男人失踪之后，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警察来过几次之后终于找到了柯君，在小茹的通话记录里有柯君的手机号码。

给柯君做笔录的警官姓苏，年纪比他略大一些。但是柯君看得出这位苏警官的气色不好。

苏警官开门见山地问：“你和聂小茹是什么关系？”

柯君直言不讳地说：“我们算是男女朋友吧。”

苏警官诧异地问：“男女朋友？”

柯君笑笑说：“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有些事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苏警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柯君说：“大概是两个星期以前吧，我们虽然是情侣，因为马上要考试了，我们忙着复习见面的时间却很少。”

苏警官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名片，要是你想起了什么线索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柯君笑着说：“好的。苏警官，您是什么血型？”

苏警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地回答说：“我是O型血，你问这个干嘛？”

柯君说：“您知道的，我们学医的对血型总是很敏感，而且我感觉您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警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显然柯君触摸到了他的禁忌。

这个世界，有多少双眼睛就有多少秘密。

柯君约苏警官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里见面。他的脸色依旧很差。

这是柯君生平第一次请客。也是上大学以来第一次不是一个人吃饭。

苏警官问：“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柯君在他面前的空杯里倒上了啤酒。说：“没，就是想和您交个朋友。

苏警官愣了愣，微微有些怒气，显然认为柯君是在耽误他的时间。冷冷地说：“不好意思，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不能喝酒。”

柯君笑着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也是他第一次喝酒。酒真难喝，怎么会有人花钱买这个？

苏警官说：“希望你以后有线索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说着起身要离开。

看着他离开，柯君淡淡地问了一句：“苏警官，你的病是遗传的还是后天的？”

苏警官呆立良久，才又坐回到座位上，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柯君说：“别忘了我是学医的，我看得出你的病跟着你很久了。”

苏警官的脸色变了又变，盯了柯君半天才缓缓地说：“这件事除了我父母，很少有人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家里动用了关系才将我送进了警校。”说着喝光了酒杯里的酒，他又说：“医生说我活不过25岁，可我已经快30岁了。25岁以后的每一天都像是赚来的一样，我真的很喜欢现在这份职业。可是我也越来越感觉到身体的力不从心。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柯君静静地听着。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苏警官话锋一转：“我跟你说这个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这样对大家都好。”眼神里刻意流露出了凶狠。

柯君点了点头说：“我会守住你的秘密，可是你的病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

苏警官无奈地笑了笑：“过一天算一天吧，反正我已经赚了这么多年了。”

柯君问：“你怎么不去医院做心脏移植的手术呢？”

苏警官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在等待着适合我的器官，可是我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愿意做器官捐献又适合我的血性的捐献者越来越少了。”

柯君试探着问：“要是我能帮你做这个手术呢？”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柯君之所以能赢，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因为他了解人性。

苏警官看到柯君禁锢的小茹和那个男人的时候，便瞬间反剪住他的手，将他按到在地。

当冰凉的手铐铐住了柯君的双手的时候，他毫不意外，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柯君对他说：“苏警官，你以什么罪逮捕我？绑架还是非法拘禁？关我几个月还是几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可你不一样，你的病随时会要了你的命。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和你一样是O型血，而且十分健康。他强壮的心脏就是你活下去的希望。当然你也可以逮捕我，放了他们。而你却只能珍惜生命的最后一刻了。你们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柯君感觉到那双强有力的手游移不定了，终于还是妥协地软了下去。他颤抖着打开了手铐。

柯君给了他一张清单。苏警官为他准备好了他所需要的一些设备。

柯君把这间出租屋仔细地消过毒。小茹带着求饶的眼神望着柯君，而那个男人眼中依旧不屑。当柯君走过去的时候，男人甚至挑衅地挑了挑眉毛。柯君用满是乙醚的毛巾捂住了他们的鼻子。

柯君才不会生一个死人的气。

柯君把手术刀交给苏警官之后，耸耸肩说：“我会救人，但是不会杀人。你只要把刀插进这里就可以了。”他指了指男人脖子上的动脉。

苏警官没有犹豫，把刀狠狠地插了进去。血像喷泉一样，喷出了好远。柯君喜欢他爽快的性子。

苏警官把手术刀还给柯君，然后躺在了手术台上。疲惫地说：“开始吧。”

其实这是柯君第一次做这样的手术，虽然在解剖室里在尸体标本上做过很多次了。可拿活人做实验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紧张。可当柯君颤抖着用手术刀划破他们皮肤，露出了五颜六色的内脏的时候，他兴奋得忘记了紧张。手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不知道是不是乙醚的剂量出了问题。小茹醒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柯君做完手术，声音在她的喉咙里咆哮着。身体不住地颤抖。直到柯君缝合上苏警官的伤口。她的眼睛里开始流出恐惧的泪水。

柯君愤怒了，她不应该这样卑微，褪去了高傲的小茹已经不能让柯君心动了。此刻，她仅仅是欺骗过自己的女人。

看着那个男人敞开的胸腔，柯君丝毫不会介意再多做一场手术。

人总是要学会耐得住寂寞。

在闲暇之余，柯君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小茹，他把她禁锢在他的地下室里，他为她准备了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房间，她的身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每一次遇到b型血的人柯君都会从他们的身体里取走一个器官移植到小茹的身上。柯君把赵大娘孙子的那颗肾移植到小茹的身上之后，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内脏了。她现在是柯君最完美的作品。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人撞了开来。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指着柯君喊道：“不许动。”

柯君听话地坐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们。其他几个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搜查着。柯君看到了站在那个队长身边的赵大娘。此时她神情冷漠，眼神凌厉。又变成了那个不怒自威的居委会主任。

赵大娘说：“警察同志，我亲眼看到黄警官走进来。我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黄警官出来。”

哦，原来佳卉姓黄。

柯君知道再刻意的低调总会有引起别人注意的那一天。柯君只选择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下手，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坏人的失踪而兴师动众。但是赵大娘的孙子是个例外，这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还有一个惦记他的奶奶。赵大娘报了警，柯君无疑成了最有嫌疑的人。于是派了一个警察到柯君这里做卧底，就是佳卉。柯君用迷药迷晕了佳卉之后，套出了佳卉的身份。柯君当然不会直接问她，因为对于做过特训的人员，这些是没用的。柯君的办法很简单，他只是把警校历年来的考题选了几道来问她。她居然都答对了，看得出她的成绩一定很不错。

还记得我前面提到过的那条短信吗？当然这一切都是那条短信告诉柯君的。

一阵搜查过后，警察一无所获。赵大娘的脸上挂不住了，直向警察们赔不是，说可能是自己看花眼了。

队长模样的警察换了一种口吻对柯君说：“柯医生，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柯君微笑着说：“叫我柯君就行，牙医算什么医生呀。”他知道几个小时以后他又会回到这里做他的牙医。

在这里等待着猎物上钩。

在这里和命运博弈。

临走时，柯君送了赵大娘一盆月季花，她一定不知道，花盆的土壤里还有他孙子身体的一部分。

在不经意间，那个队长冲着柯君挑了挑眉毛。

是的，他姓苏。没人知道他曾经给柯君发过一条短信。也没人知道，他的胸膛里此刻正跳动着一颗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心脏。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柯君被判定有严重的心理障碍，所以被关在了雾隐医院里。我很好奇他这样的聪明人是怎么东窗事发的。

柯君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苏警官出事了，他死于一场意外，有人在收拾他的遗物当中发现了一本日记，日记里记录着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所以我就被关在这里了。”

我再问什么，他都不会再回答了。但我总觉得这个答案并不是真相，用一本日记就能让柯君栽跟头，我显然不会相信。或许柯君有他自己的打算。

我不知道雾隐医院会不会真的困住柯君，有了这一次帮助院长的恩情在，以后他做出任何事我都不糊觉得意外。

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和柯君见面了，远离危险是我最近才顿悟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