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离了结邬先生那件事已经过了一年多，但距离另外一件更棘手的事情事发生大概还有半年时间，在这期间我还停留在劫后余生宽慰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真正的游戏还远没有开始。

人一无聊总是会有千奇百怪的想法，而困扰往往就是从这种胡思乱想开始出现的。

新院长对我不错，但也始终和我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我经常几个星期也见不到一面，不过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反正我们也不是朋友，各种保持着各自的身份，这样挺好。

护工对我也还算是客气，但该训斥的时候一样不留情面。

总而言之我在雾隐医院里已经没有了朋友，尽管“朋友”这个词在雾隐医院里是在太过奢侈，是我不应该奢望的。

那段时期我开始有意去接触那些看起来不太像病人的病人，主要是我想和人说说话，也希望别人可以听我聊聊天。

但我忘了，在这里即使再不像病人的病人也是病人，就像我一样。

其实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宁愿躲在病房里睡大觉，也不想去招惹那帮可怕至极的家伙，只是我当时被片刻的兴趣蒙蔽了双眼，那些故事让我在后面的日子里反复做着噩梦。

先说说我第一个认识的病人，他叫崔浩。每次在活动区域里都至少有三个护工有意无意地守在他的旁边，按照我的经验，他一定也是个很危险的家伙。

一般的病人如果靠近崔浩都会被赶到一边，但我出现之后那些护工就离开了，或许在护工的眼里，我和崔浩都是不安分的那种病人吧，再或许他们巴不得我和崔浩能杀个你死我活。

但是我和崔浩却真的成了朋友，我还记得他给我讲的自己的故事：

崔浩跟我说：“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还有多久才会变得索然无味，至少在那一刻，我乐此不疲。”

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眼神里的痴狂，也读不懂他渴望的刺激。

我尽量还原他讲述的故事，而我也希望你们也就当故事听一听算了，认真会像我一眼做噩梦的。

崔浩说：“我天真地想过，人要是可以不睡觉就好了，那样我的时间就不会浪费在床上了。我放下那本介绍催眠的书，准备睡一会儿。那本书果然很‘催眠’”。

那时候崔浩刚刚在这所公寓里找到工作，这让他曾经对生活一度消失的热情又重新燃起了火苗。

崔浩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电话在这个时候很有默契地响了起来。

“是崔哥吗？你快过来管一管吧，隔壁家的狗又叫个不停，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电话里那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是三楼的陈先生吗？”崔浩明知故问。他当然听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我，你快过来看看吧，你知道我太太的情况，万一我太太被那只小畜生吓到，我就到法院去告那个老女人！”说着他把电话狠狠地挂上，丝毫没有考虑过电话这边的崔浩的感受。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

不过崔浩并不在意，他挂上了电话，兴奋地拿起手电向三楼走去。

崔浩走得很轻，生怕弄出一点声音就会启动走廊里的声控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喜欢把自己包裹在黑暗里，那样会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崔浩在陈先生家门前站了片刻，透过门上的猫眼他知道他们还没休息，他甚至能猜测他们此刻在做什么：陈太太挺着大肚子坐在客厅里那张真皮沙发上，陈先生在给陈太太削着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不时地还将耳朵轻轻地贴在陈太太的肚子上，好像那样就能听到肚子里的孩子在叫他爸爸一样……

这样的幸福总是容易让人嫉妒，崔浩反而希望他们可以再甜蜜一些，每一部电影在掀起高潮之前都会需要一些铺垫的。

住在他们隔壁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女人，她没有爱人、没有子女。和她相依为命的只有一只叫“宝宝”的白色的京巴犬。女人姓黄，她坚持要崔浩称呼她为“黄姐”。其实她的年纪做崔浩的阿姨都绰绰有余了。

崔浩不轻不重地敲门，既让隔壁的陈先生听到，以保证留下他工作的痕迹，又不至于打扰其他的住户。你瞧，崔浩一直都是本着人性化的心态在工作。

黄姐打开门的一瞬间崔浩又看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寂寞。不过一刹那她就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将自己的憔悴连同那种让人心酸的寂寞掩藏得恰到好处。

“小崔啊，这么晚了有事吗？”黄姐冷冰冰地问。她怀里的那只京巴犬看崔浩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黄姐，有住户投诉您的宝宝吵到其他邻居休息了，您看您能不能想办法让它安静一下，毕竟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崔浩微笑着说。

“宝宝它一直在陪我看电视，没叫过啊。”黄姐一脸诧异地说。

“隔壁的陈太太已经怀孕了，要是休息不好的话可能会影响胎儿。”崔浩在暗示她是隔壁在投诉她。他尽量说得诚恳一些，就像他真的是在为陈太太着想一样。

“怀个孕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矫情，还没有我的宝宝懂事。”果然和崔浩预想的一样，黄姐听他说完之后就火了。宝宝也歪着头看着他，似乎对自己被冤枉这件事表示出了无辜。

“呵呵，那可能是其他的住户家里也养了狗，我再去问一问吧。打扰您休息了，真不好意思。”崔浩转身告辞。

“小崔啊。”黄姐叫住崔浩。

“怎么了黄姐？”崔浩问。

“你看你能不能多在公寓里巡视一下。我的宝宝听觉很灵敏的，有一次很晚了，它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门露出了很警觉的样子。”黄姐的眼神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恐惧，这让崔浩也紧张了起来。

“可能是小动物对外界的事物都很敏感，比如外面有车经过什么的，都会引起它的注意的。”崔浩安慰道。

“不是的，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在外面让宝宝这么警惕，我就透过猫眼向外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黄姐神秘兮兮地说。

“看……看到了什么？”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正是喜欢添油加醋、虚张声势的时候。不过她真的把崔浩弄得害怕了。

当时崔浩讲述的语气让我都觉得脊背发凉，但是我又不敢打断他，我想你们也不会随便打断一个精神病病人说话吧，那结果可不是你我能预料的。

还是继续听崔浩讲故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走廊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我透过猫眼看到了楼梯口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说着黄姐还拍了拍胸口，表示心有余悸。

“是不是公寓里的住户啊？”您知道的，晚上都是我在值班，绝对不会让陌生人进入到公寓里的。”崔浩赶紧解释道。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在凌晨的时候站在走廊里，却什么也不做，这本身就很吓人。”黄姐强调说。

“好的，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多留意的，谢谢您提醒。”说着崔浩就离开了。他才不会在半夜的时候走进公寓里，尤其是在黄姐讲完这个故事之后，因为他也很害怕。

黄姐关门的时候，声音弄亮了走廊里的声控灯。在楼梯口的地方，你猜崔浩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讲到这里，崔浩顿了顿，说了一段让我直起鸡皮疙瘩的自白，他说：“我是一个保安。曾经我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地游离。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发现我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于是我爬上一座不算太高却足以摔死的我公寓天台上。我一只脚悬在了外面，我身体的一半已经不属于这里，只要我纵身一跃，那么这个世界就将被我摒弃。直到我看到对面公寓打出的招聘广告，我才如猛然惊醒一般，我想我的世界枯燥无趣，但是我可以让别人生活在我的节奏里，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已经和魔鬼互换了身体。”

崔浩对公寓的物业公司说，他可以兼职公寓的保安和管理员，只要一份工资就行。于是就这样他挤掉了几个竞争对手，顺利地得到了这份工作。

这是一栋有三层的小公寓。三楼的陈先生一家还有住在他们隔壁的那个老女人你们是知道的。在二楼住着王老板和王太太、老曹一家三口还有在崔浩之后才住进来的小胡。一楼一直空着，除了崔浩的房间其余的都没有人住。曾经有人试图租住其中一间，都被崔浩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总有一些事你不愿意让别人打扰，也总有一些秘密是你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

我们先谈谈王老板和王太太吧。王老板自己经营着一家公司，平日里穿着都很随意，看到崔浩也总是先跟他打招呼。王太太却不一样，她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每个月似乎都要出差到外地。王太太应该是一个不太好接触的人，因为每次崔浩跟她打招呼，她从来都只是点了点头，崔浩看到了从她眼角里不经意地流露出的不屑。还有一点，她可能不喜欢孩子，

那天下午，老曹那个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瑶瑶放学回来，看到正要去机场赶飞机的王太太，便拉着长音说：“王阿姨好。”

公寓里的住户都喜欢瑶瑶，连黄姐都经常送给瑶瑶一些小零食。可王太太却皱了皱眉，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了她那张涂满高档化妆品的脸上。所以崔浩认为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还有一件事，可能到现在她都没有发现王老板的一个秘密，王老板有一个情人。

老曹一家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平淡自足，与世无争。特别是他们的女儿，瑶瑶。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见到崔浩总是礼貌地叫“崔叔叔”。这可能是公寓里唯一真正用正眼瞧崔浩的人了。

小胡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因为他住进来的时间比较短，对他还不是很了解，不过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秘密，而崔浩却知道。

小胡梦游。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里，都在扮演着别人印象中的自己，表情这个面具，戴得久了，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那天王太太拎着一个皮箱，匆匆地走下来。估计这次要出差很久。

“王太太，您又出差呀？”崔浩笑着向她打招呼。

王太太对崔浩点了点头，连笑都没有敷衍地笑一下。

“对了，您的妹妹虽然长得不像您，但是和您一样漂亮。”崔浩急忙说。

果然，她收回匆匆迈出了脚步，皱着眉头问崔浩：“妹妹？什么妹妹？”

“那天你走了之后，有一个女人来到你家里，您先生说是您的妹妹，可能是我记错了。”崔浩故意露出一副好像说错话了的表情。

王太太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快她就清楚了发生了什么。她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进崔浩的手里，说：“对，那个是我妹妹，我们好久没见了，下次你要是看见她再来的话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挺想她的。这点钱你留着买烟吧。”崔浩看到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恨意。

崔浩是不吸烟的，她真不了解崔浩。不过他还是把钱收下了，不收的话他怕王太太不放心。

崔浩记得那天王太太也是拖着这个行李箱去赶飞机。刚送走王太太，保安室的电话又响了：“崔哥，隔壁的狗又在叫了，你过来看看吧。”

“陈先生，您确定是隔壁黄姐家的狗吗？”崔浩问。

“当然确定了，整个公寓里除了那个老女人，谁还养狗啊？”陈先生不耐烦地说。

“可是……”崔浩正要解释。

“不用可是了，你快过来看看吧。”他粗暴地打断崔浩，然后挂上了电话。

崔浩正要解释不会是黄姐的狗在叫，因为黄姐正带着“宝宝”散步回来。崔浩微笑着向黄姐打招呼，并没有说出陈先生投诉的事。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王老板开着车回来了。

“老崔，我老婆走了吗？”王老板神神秘秘地问。崔浩比他大一岁，他总是喜欢叫崔浩老崔，这样他们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嗯，走了，拎着一个大皮箱。”崔浩实话实说。

王老板冲崔浩笑了笑，然后吹着口哨上楼了。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一个浑身散发着魅惑气息的女人迈着妖娆的步伐走进了公寓里。隔着老远崔浩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崔浩端着茶杯的手就僵在了那里，连刚才无意间喝到口中的茶叶都忘了吐回杯子里。

“你……你好，你找谁？”过了好半天崔浩才想起来给她做登记，崔浩想自己当时一定很丢脸。

女人说出了王老板的名字，又在登记簿上签上了名字，崔浩这才放她进去，临走时，她还给崔浩抛了一个媚眼，崔浩的心顿时就痒成了一片。

在长达两天的时间里，王老板和那个女人都没有下过楼，吃东西都是叫外卖。两天后，王老板揽着那个女人走了下来，看到崔浩之后，下意识地收回了搭在女人肩上的手。

“这是我老婆的妹妹，这些天来看她的姐姐。”王老板介绍说。多欲盖弥彰的解释啊。

“哦，您好。”崔浩礼貌地问好。女人有意无意地对崔浩放电。

“老崔，你知道，有些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说着他冲崔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懂，我懂。”崔浩会心地一笑。

晚上，崔浩从附近的超市里买来了小胡要崔浩帮他代买的东西，送到了小胡的房间里。等崔浩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陈先生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向外走去。

崔浩知道，好戏就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