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吕雉心里更是委屈更甚，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紧紧揪住了吕泽的衣衫，痛哭道：“大哥，他这般对我，我简直是心如刀割，比死还不如——”

她多少年没有这般嚎哭过，没有这样发泄过她的心底的痛处和委屈了。

吕雉眼泪肆意横流，哭得几近昏厥。

吕泽见自家妹子实在是伤心欲绝，心里应是恨极了先生了，哽在喉间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其实他想说，这里头必有什么误会，依照他对先生的了解，先生根本就不是这样卑劣的人。

可是如今吕雉被张良气昏了头，而感情这样的事，向来是当局之谜，旁观者清的，她又如何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其中的不对之处？

无论吕泽对张良的人品有多少信心，如今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安慰自己妹子要紧，他从怀中掏出了月娘送他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好了，雉儿，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一举一动都要记入史册的，切勿因为糊涂耽误了盈儿，盈儿是太子，日后要君临天下的。”

吕泽这话简直是一针见血，吕雉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了，她如今是皇后，是太子的母亲，怎能因为他对自己的戏弄而这般疯狂？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对自己，对吕家，对孩子，都是万劫不复的。

她到底是冷静了下来，用吕泽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哑声道：“大哥你说得对，是我,是我错了，从今之后，我便当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如今的人，不是当日的张韩了。”

两兄妹正要说些话，门外却又传来了月娘的声音：“夫君，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听见是刘邦来了，吕雉不知为何，竟先是心虚了，她有些尴尬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将手中的手帕放到了吕泽的手中，这才刻意放平的声音，道：“知道了，嫂子。”

两人打开门，刘邦正在门外站着，一脸的焦躁，见吕雉出来了，劈头盖脸就问道：“我让你好好招待张先生，为何张先生却提出了要走？”

他竟要走？要与他的夫人双宿双、飞去了？怕她对他的夫人下手吗？

是啊，如今她已然贵为皇后，到底是有权有势的，他若在刘邦底下为人臣子，怎能不防着她呢？

吕雉心里顿时恼羞成怒，抬起眼，眼底微微猩红，有些委屈道：“陛下不是说那张先生文韬武略，腹有沟、壑吗？我想着盈儿如今也被册封为太子了，便想要他进宫来为太子太傅，好好教导盈儿，他却拒绝了我，我并未说什么不该听的话，许是他志存高远，看不起太傅这官职罢了。”

刘邦听出了她话里赌气的意味，方才宫人也说了，皇后确实是单独与张先生说了会话，原是为了这事。

“你乱说什么？张先生淡泊名利，不是贪慕富贵的人，让他教导孩子，确实是好，可是你也太操之过急了。朕的封赏还没有下去，你倒先给他一个太傅的职位了，不是让他觉得朕怠慢他了吗？虽然他不贪图名利，可是该给的，朕仍是要给的，这样才不落人口舌。”

刘邦缓缓说道，但看到吕雉眼底猩红，似乎是委屈了，又不好说得太重了，她也是一心为了孩子，不然依照她的性子，是断然不会求人的。

“罢了罢了，朕亲自给张先生说说吧，若是他愿意教导盈儿，那是最好不过的，日后——”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生生转了话头，对吕雉道，“你觉得该给大舅哥小舅子什么样的封赏？”

吕雉与刘邦成亲后，本来就是聚少离多，这些年刘邦有了戚媚后，更是和她愈发疏远了，他如今这么一说，吕雉也摸不清他到底是真心想要自己给个建议，还是想要试探她。

她默默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惊疑，低声道：“这些事情，臣妾也不懂，还是陛下自己作决断吧，我相信陛下是个公道的人，不会亏待了我大哥的。”

刘邦自然也不敢亏待吕家，可是吕家若是两个儿子都封了候，加上樊哙必定也是要封侯的，他虽然说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可是就他那个怕老婆的怂样，自己若是真和吕雉吵起来，他还指不定帮谁呢。

他心里有些犹豫，当下还是决定要去找刘交和周勃萧何等人商量一下，正犹豫怎么开口，吕雉倒是先抬起眼，目光淡静地看着他，语气坚定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刘邦又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语气有些不耐道：“我们是夫妻，不需这样，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若是我刘邦能办到的，又怎么会推脱？”

吕雉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臣妾先谢过陛下，当年陛下尚未举事的时候，沈大哥不仅救了我的性命，更是为了对付那狗官陈兴，多番出力周旋，险些丧命，后来又在楚营侍奉公爹，替陛下尽孝，三年如一日，体贴细微，如今陛下得成大业，封赏忠臣，臣妾恳请陛下给予沈大哥丰厚奖赏，也算是了却了公爹的心愿了。”

原来突然这么谦卑温顺，不过是为那阉人求个封赏。刘邦心里冷笑，看着吕雉的目光倒是多了一抹冷意。

但是如今他们也不是普通夫妻了，他们如今贵为帝后，自然不好再像上次那般争吵起来动手动脚的，况且，如今，他根基未稳，又如何能与她撕破脸皮呢？即便是卸磨杀驴，也得等驴将磨拉好了，吕家，不是他要杀的第一只驴。

“你放心，沈先生的功劳，朕一直记着呢，待到诸侯分封的名帖拟好后，朕定然给他赏赐府邸，金银珠宝，不会委屈了他的。”刘邦耐着性子说道。

然而吕雉却出其不意地在他跟前跪了下来，声音坚定道：“臣妾恳请陛下将沈大哥封候位，赐封地，享食邑。”

这话直接把刘邦给震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吕雉，激动得尾音都扬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吕雉对着刘邦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行了一个大礼，这才抬起眼，直视着刘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臣妾恳请陛下，将沈大哥位列诸侯，赐封地，享食邑。”

“放肆！胡闹！”刘邦狠狠地斥责了一声，还是觉得吕雉实在是太过分了，气得案桌上的水碗水壶都扫了一地，又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才用手指着吕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众臣都因为分封的事对我议论纷纷，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封他为候，他可有什么军功？若是金银财宝，良田大宅，我都可以私下给他，要封侯，多少破秦灭楚的大好男儿在等着我的封赏呢！”

大好男儿，莫非沈大哥就不是了吗？吕雉脑子里又闪过那日呛人的血腥味道，为利一阵翻滚，紧紧攥着了自己的双手，使劲地藏在衣袖里攥成了拳头。

“夫君，圣人曾说百行孝为先，你今日有此成就，是光宗耀祖了，可是臣妾大胆说一句，你作为儿子，作为女婿，并没有给公爹和岳父岳母尽孝，这些事情，都是沈大哥替你做了，公爹性命垂危之时，是沈大哥冒着夜与我去采药草的，公爹受了惊吓，不能自理，每日三餐，是沈大哥一勺一勺喂的，擦澡洗衣，都是沈大哥亲力亲为，这么多年，都是沈大哥替你做了这些，若不然，公爹哪里还能够享这太上皇的福？即便沈大哥从来没有作战疆场，不曾斩杀敌人，可是周旋陈兴，筹备粮草，安抚将士家属，他就没有功劳吗？若是没有沈大哥在后周旋，沛县乡亲又如何会全县替你遮掩行踪？举家举族，替你种粮织布？”

吕雉的声音沉痛，甚至带了一丝哽咽，那段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所有的苦都是沈食其陪着她一起受的，可是如今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刘邦却觉得他上不得台面，要私下给他金银敷衍打发他便了事。

可是沈大哥为了他们，倾尽了一生的心血，将自己一双儿女，当成自己亲生一般，对自己的父母，更是恭敬有礼，百般体贴，这便是吕泽和吕释之也比不得他啊。

若是没有沈食其，她吕雉早就死过几次了，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安享富贵，母仪天下？

“不行！”刘邦却断然拒绝道。

吕雉虽然掷地有声，说出的话也是有理的，沈食其的确为刘家吕家做了不少事情，背后的许多后勤支持，也离不开他的周到。

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军功，要便是卢绾，与刘邦那是从小玩到大的，过命的交情，刘邦现今也无法以权谋私，给他封个王啊。

这个海口，还是自己从小就夸下的，当日他在沛县，连自家嫂子都不给他饭吃，是卢绾多方周济他。